和1908年初建时的杂乱无章相比,2004年我赶去攻读工商管理硕士时的哈佛商学院已经有了天壤之别。1908年只有59名同学入学攻读那些尚未得到验证、遭到哈佛大学多数人质疑的课程。当时其他大学都是给本科生讲授商学课程,哈佛大学是首家尝试开设商学研究生课程的大学。1908年2月21日,哈佛大学校长查尔斯·W·埃利奥特(Charles W. Eliot)在对康涅狄格州哈佛大学校友会发表的一次演讲中,提出了建立新学院的理念:"高层次的商业已经成为一种极其知识分子化的职业,需要语言、经济学、工业企业、商法等各方面的知识,还要广泛了解不同国家的资源和国民习惯。在上述诸多方面,我们打算提供专业教育。"学院的目的不仅是培养未来的商人,而且培养高级外交官和政府官员,因为他们越来越需要商学和企业方面的知识来做好本职工作。 在最初几年,为了明确其在哈佛大学和整个商界的存在目的和地位,哈佛商学院费尽周折。1909年,商学院首任院长埃德温·盖伊(Edwin Gay)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 我经常得到商界人士的告诫:我们没法教"商学"。我非常认同他们的观点;我们并非准备按照商界人士通常想象的那些常规性方法讲授商学,或者就像你所说的把年轻人塑造成"善于赚钱的人",要么是能"打败竞争对手"。我们认为商业活动具有科学性,我们主要感兴趣的就是研究发现其科学性这一任务,而我们的目标,就是帮我们年轻的商界人士开阔视野,提供信息,传授行事原则,从而让他们成为更好的市民、有文化的人以及胸怀更宽广的实业家。 盖伊决心采用法学院的案例教学方法。学生们将以在课堂上分析讨论真实情境的方式学习,而不是听报告。他们将从中领悟到以后整个职业生涯中可以运用的一般原则。这种方法被称为"从做中学",一直延续到现在。商学院安排第一批建筑图纸的设计时,盖伊的继任者华莱士·多纳姆(Wallace Donham)说他希望商学院的建筑会有助于推崇"在极其有品味的环境中生活朴素,情操高尚"。他强调说,建筑要有利于学生社会化交际,从而让他们"超越善于赚钱的人这一层面",这一点非常重要。然而,出资修造这些建筑的,正是那个时代最善于赚钱的人物之一。商学院的资金筹集者上门求助时,第一国民银行的总裁乔治·F·贝克(George F. Baker)已经在华尔街呼风唤雨60年了。19世纪末期,他和J·P·摩根一起为镀金时代的繁荣提供了资金,并在华盛顿的专家意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之际,成了事实上的美国财政部。他还是个以沉默寡言著称的人,因此绰号"斯芬克斯"。"斯芬克斯"·贝克先生曾经说过:"美国的商人们应该把讲的话减少三分之二……很少有充分的理由需要他们哪位讲话。"哈佛大学要求他赞助建立商学院所需的500万美元中的100万美元时,这位开心果犹犹豫豫,最后决定赞助全部500万美元,如果他可以有"承担整个学院修建费用的殊荣"的话。1925年,在哈佛商学院校友会的一次集会上,他非常罕见地慷慨陈词,说他希望"商学院能够培养一些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并"让他们学会通过自己的行动赢得同胞的尊重,同时保持自己的正直标准,从而可以从自身获得生活能够馈赠的最伟大的幸福"。 最早的几幢宿舍楼是以美国前任财政部长梅隆、狄龙和加勒廷的名字命名的,而全体教员和管理人员都在摩根大楼(以J·P·摩根的名字命名)上班。校园宏伟的中心位置是贝克图书馆(Baker Library),里面有高耸而安静的阅览室。到2004年的时候,贝克图书馆所在的最初的校园空间已经扩展到占地超过40英亩。商学院收到的捐赠资金接近20亿美元。每年除录取的900名工商管理硕士生外,另外还有几百名商界人士在此循环接受继续教育。仅哈佛商学院出版公司每年就有一亿美元的业务量。商学院聘用了200名教员,在香港、巴黎、东京、孟买、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地设有研究室。世界各地的大学都先后成立开展研究生教育的商学院,每年培养出成千上万的工商管理硕士。年复一年,哈佛商学院始终在媒体的商学院排行榜上居于榜首或者接近榜首的位置。它是一个庞然大物、一个全球驰名的品牌。我曾经听人说过,哈佛商学院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是"全球金融精英的会员证"。 哈佛商学院坐落在查尔斯河畔,与哈佛其他部分隔河相望。校园外面就是波士顿郊区的奥斯顿-主要由汽修店、高速公路以及年久失修的住宅组成。商学院距离哈佛大学的中心、喧闹迷人的哈佛广场只有步行10分钟的路程,但是两者的心理隔阂要远得多。提到哈佛大学的其他部分时,哈佛商学院称其为"在河对面",比如,"在河对面,他们穿粗花呢夹克衫,阅读马克思的著作,却对世界的真实运转情况一无所知。我们哈佛商学院的人明白得多"。在哈佛广场-实际上更像一个行人密布的三角区域-你会看到大学城常见的人群:穿卡其布短裤和夹趾拖鞋的学生、旷课分子、狂热之徒,以及持有博士学位的乞丐等。在广场的一角,花两美元,你就可以和一位沉默寡言的乌克兰人下国际象棋。在另一角,你可以到约翰·F·肯尼迪读本科时经常光顾的小店去买杯咖啡。路灯杆上贴满了宣传单,邀请你去看戏、购买自行车,或者到当地医院捐献精子。广场中部有一个报亭,你可以买到世界各地的报纸和杂志,或者加盟那些有一搭无一搭的反战抗议团体,他们似乎已经定居在那里。街道两边是书店、二手唱片行、汉堡比萨兼营店等,当然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购买西藏手工艺品和瑜伽垫。 在哈佛广场,你可能碰到来访的总统、摇滚巨星、宗教领袖、老友,还可能碰到一个精灵宝宝模样、只穿自行车短式紧身裤、让人毛骨悚然的人,他会请你给他乘火车回家的费用。清晨,学生们从广场上跑到教室上课,夜间他们拥挤到风味餐厅里,分散到小道、楼梯、露台等处。到了暑假,中学生和来此学习的成年人接管校园,他们会因为来到哈佛激动不已。秋天来临,桨手们在查尔斯河中往返训练,准备10月份的赛舟会。两岸的树叶开始变红,苍白的天空下,古老的大楼上面那些镶嵌着绿松石的圆屋顶格外醒目。 来到对岸的商学院,这一切都被你抛到脑后。两侧开满鲜花的蜿蜒小径和雄伟的建筑都渗透出一种缤纷多彩的乡村俱乐部感觉。透过窗户,你会惊奇地发现,里面是双眼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年轻人,而不是擦拭银器的管家或者修理高尔夫球杆的球童。那就如同一个让你沉思伟大而具有普遍性的真理、天空飘过的云朵以及盘旋飞翔的禽鸟的地方。你可以思考作业成本核算利弊之外的任何事情。学生们个个身材匀称、精神饱满、头发剪得整整齐齐。墙上攀爬的常春藤看起来就像梳理过一样。每棵小草、每朵花朵、每片树篱都得到了细心的打理,喷水器按照固定的节奏有规律地喷洒着水。 一位曾经参观过巴格达"绿区"的朋友告诉我,他感觉哈佛商学院与"绿区"出人意料地相似。无论伊拉克其他地方发生什么灾祸,"绿区"都因为棕榈树、游泳池和正常的电力供应等条件而尽享奢华,里面的居民让自己独立于外面不断发生的恐怖事件,专心完成国家重建的重要使命。哈佛商学院也是如此,带着一股象牙塔的味道,独立于外面的世界。 从哈佛北街进入校园后,你看到的第一座楼是砖石修建的庞大的沙德体育馆,该体育馆禁止哈佛大学的其他人进入。或许这种管理方式最好,因为沙德在研究生院的确没有立足之地。实际上它应该是美国奥林匹克联合会精英训练设施的一部分。里面有一尘不染的篮球、短柄壁球,设有壁球场、桑拿室、蒸汽浴室,还有一个室内田径场。为了满足学生身体的极度需要,里面的力量训练器都经常保养。前往参观的管理人员都只作短暂停留。从波士顿漫长的冬季开始变得温和,到冬季再次光临,体育馆一侧的4个网球场整天都有人在打网球。 体育馆的后面是校园的核心-斯潘格勒大楼。该楼于2001年落成,是以1956届毕业生迪克·斯潘格勒(Dick Spangler)-曾任北卡罗来纳银行的总裁,后来成为北卡罗来纳大学校长-的名字命名的。大楼里面有商学院的餐厅、一个酒吧、一块学生可以随便使用的公用区域、会议室、一个报告厅、一个邮局,还有一家杂货店。稍加接触,大楼的门就自动打开,由此可见其中的豪华程度。高耸的绿色墙壁上面挂满了1970届毕业生、加拿大投资人杰拉尔德·施瓦茨(Gerald Schwartz)捐赠的当代艺术的不朽之作。到了冬季,燃气壁炉每天凌晨就点燃,学生们整理自己的财务分析作业时,可以靠着深褐色的皮沙发暖和双脚。 餐厅分成7个单独的操作台,戴着白帽子的厨师制作各种食品:从订做的三明治到各种菜肴、寿司、意大利面和每天都有新花样的外国特色菜。今天卖的是斯堪的纳维亚鲑鱼,明天又是摩洛哥炖菜,后天则是腊肠和泡菜,绝对是全球化的菜谱。一个身材细长、走起路来像骑师一样弯着腿的小个子男子,控制着浓缩咖啡机,并帮着沏东方生产的各色茶饮。 斯潘格勒大楼不同于我接触过的任何校园设施。它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家四季酒店。你会出乎意料地看到一位网球教练一边和学生嬉闹,一边漫步从你身边走过,或者一位行李员推着一车行李匆匆走过。 开学两周后的一天,我在和德国同学马克斯·韦兰德(Max Verlander)聊天。他来自法兰克福,留着一个布丁碗样子的发型,表面看来是个不太爱讲话的人。站在餐厅外面,我们在朝公共休息室看,里面的学生一个个姿势夸张地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用手机通话,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马克斯朝房间里看了看,对我说道:"太颓废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