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心小史——第一章-第十章

第一章 一朵小白花 亲爱的姆姆，下面叙述的是我的心路历程。我将它呈献给你，我的双重慈母。你要我叙写这些事时，我最初略感惶恐，唯恐自己会全然沉浸在自我省察之中，无暇他顾。但后来，主耶稣使我明白，他要我做的，就是顺从。而我此刻所做的，就是再次顺从神的旨意，传颂他对我丰盛的恩典。 动笔之前，我跪倒在圣母像前。我祈求她指引我，使我说的每句话都能蒙她的喜悦。随后，我翻开《福音书》，读到这样的经文：“他随即登上山去，召唤他喜悦的门徒同去，那些人便起来跟随着他。”我全部的天命也是如此：顺从主的召唤。他并不召唤那些尊贵的人，不，他只召唤他所喜悦的人。正如圣保罗所说，天主拣选了我们，怜悯并深爱着我们这些罪人。我们得救，不是靠着自己，而是借由他的恩典。 我常常心怀疑惑，主耶稣为什么单单拣选某些人，赐予特别丰厚的恩典呢？圣保罗和圣奥古斯丁等人，曾经都与他为敌，后来却蒙受特别的恩典，成为了圣徒。耶稣为什么要强迫他们领受他的恩赐呢？在读《圣徒传》时，我们看到，天主始终没有放弃某些人。当他们转向他时，他们就能畅通无阻地来到他的面前，沐浴在他神圣的恩典之中。出于对他的爱，他们也绝不会玷污受洗时领受的白袍。此外，我也常常不解：那些身处蛮荒之地的外邦人，终身都没有聆听过福音，也没有听过天主的圣名。而我凝眸美丽的大自然之时，耶稣就以他的慈爱开启我的双眼，使我领受到他的奥秘。我看得出，他造的花朵都极为美丽，玫瑰娇艳无比，百合纯洁无瑕，但它们并不会掩住紫罗兰的芬芳或雏菊的素雅。如果所有花儿都争着要做玫瑰，就不会有小花来点缀乡野，大自然在春天就会失去灿烂的外衣。灵魂也是如此，在主的花园中，既要有伟大的圣徒来做园中的百合与玫瑰，也要有些朴素的圣徒，甘愿变成雏菊和紫罗兰，静静绽放在主的脚边，蒙受他的喜悦。德行完满的圣徒，只是顺服他的意旨行事。 因此，我清楚地知道：谦卑者只要心灵柔顺，就会感到主赐予他的慈爱，就如主赐予那些伟大圣徒的恩典一样，都是何等的长阔高深！说到底，爱的奥秘就是甘于卑微，谦顺柔和。当然，如果我们都完全像那些博学的圣徒，在讲道时说出智慧的话语，来增添教会的荣耀，那么天主住进我们心中之时，就不必过于屈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主也造了许多婴孩，他们茫然无知，只能以哭喊来倾诉心思。但主却不顾自己的高贵，同样欢喜地来到他们心中。所以，那些野花野草都满怀着欢喜，以单纯的心来愉悦他。主就是这样降低自己，取了奴仆的形象，他的爱就如阳光，既照耀着高大的扁柏树，也照耀着每朵微小的野花。他爱着每个灵魂，在他的眼中，每个灵魂都是独特的，如同他的独子。这就如同四季的流转，当时刻到来之时，主就会让最平凡的雏菊绽放出蓓蕾。 亲爱的姆姆，你此刻想必疑惑不解，我到底要写些什么呢？我为何对自己的生活只字未提呢？你知道，你曾教导我，要毫无保留地写下全部的思绪，而并不仅仅是生活史。我有时想，仁慈的天主赐给我的，正是与我相宜的恩宠。现在，我想趁此余暇来回顾往事。身心的痛苦之火，将我的生命锤炼得日渐成熟。我就如同一朵花儿，狂风骤雨过后，如今又重现生机，昂头绽放。在第22首赞美诗中，我读到这段经文，正好可以用来形容我过去的生活：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姆姆，我能在你身边，动笔来传颂主的慈爱，我感到是多么喜悦呀！我只是被耶稣撷取的一朵小花，我要向你毫无遮掩地写下这朵小花的生活，我知道，你会原谅我文笔的拙笨以及思绪的散乱。当孩子开始口齿不清地呢喃之时，慈母自然会懂得他说的话语；而你，姆姆，在我幼小之时，就陶冶着我的灵魂，将它献祭给耶稣的手中，因此，你必然能够理解我的心思。 如果野花会说话，它必定会坦诚地告诉我们：天主赐予它的全部恩典。它不会假作谦虚，故意说自己卑微平凡，毫无芳香，也不会抱怨说，骄阳炙烤得花瓣枯萎，或者狂风折断了它的花茎。这些说法都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坦承主的恩典。事实上，小花的生活史绝不是那样悲惨的。我愿意记录下全部的事实，将天主赐我的慈爱与恩典，巨细无遗地写出来。我深知自己软弱无能，原本不配蒙受他的眷顾和慈爱。如果我还略微有可取之处，那无疑全部来自他的恩赐。 天主为我挑选了生长的神圣沃土，这片土壤浸润着纯洁的芳香。在这片沃土上，天主先后让八朵纯洁的百合灿然绽开。此后，他满怀慈爱，在尘世中精心呵护着他的这朵心花。这朵花儿绽放之初，他就将它移植到迦密山上。此时，早有两朵百合在山上散发着清香，在蒙福的初春时节，这朵小花有幸得到它们的友爱和陪伴。自从那灵魂的牧者将小花移植到山上之后，七年已经过去；现在，三朵百合亲密地依偎着，仰天绽开；第四朵仍在耶稣的眷佑之下，含苞待放，很快就要嫣然盛开。而我们的父母，那滋养着花蕾的有福根茎呢？他们已在永恒的天国中重新结合，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另外四朵百合，那四朵百合都还来不及绽放，便被天主召回到了天国。而我们仍然寄居在这世间，愿耶稣怜悯我们，不要让我们在异域之岸停留太久。愿主将这株百合尽早召回他的国度，恢复它美好无瑕的模样。 姆姆，我已简单地叙述了天主赐予我的祝福，现在，我要详述我的童年。别人也许会觉得乏味，但你怀着慈母之心，会读出其中的感人之处。并且，我述说的往事属于我们两人：我的童年在你身边度过，并有幸和你共同服侍我们罕见的好父母；此外，我们也接受到同样的慈爱。愿我们在天国的父母，降福给最怜爱的幼女，帮助她写出天主仁慈的事迹。 第二章 初临人世 我将我进入修会前的生活，分成三个清晰的阶段：第一阶段为时极短，却充满美好的回忆。它始于我稍稍懂事的黎明之时，而终于最亲爱的妈妈被天主召去之日。慈爱的天主很早就开启我的心灵，使我能深深地记住童年的全部往事。此刻回想这些往事之时，它们历历在目，宛如昨日。我想，天主满怀慈爱，对我用心良苦，虽然他那么快就赏赐妈妈，将天国的冠冕戴在她头顶，但他深愿我知道妈妈有多么慈爱，因而，他便让我心智早开，记住了这童年时的事情。 我生活的每个片段都充满天主的慈爱，而早期的回忆全部是微笑与爱意。他既让众人的怜爱环绕着我，也在我心头播下爱的子粒，使我变得敏感而多情。我是多么爱爸爸妈妈呀!我用种种方法向他们表达爱意，表达爱的方式也不同寻常。妈妈的信中这样写道： “囡囡真是个特别奇怪的小精灵。她走上来，用双臂围抱住我，希望我死去。‘啊，可怜的妈妈，’她说，‘我真愿意你死。’我不禁嗔怪起她来。于是她说：‘我只是想要你到天堂去。你亲口对我说过，人只有死后才能上天堂。’当她要表示爱的时候，她也希望爸爸死掉。” 我也很爱我的教母，并十分留心人们的言谈举止，但我很谨慎，不让人觉察到我在留意他们。那时，我便拥有不寻常的鉴别能力。每当玛利教瑟琳做事情的时候，我也仔细听着，以便自己学着做。 妈妈还记录了1874年6月发生的事情，那时我还不满一岁半。“你爸爸装上秋千架子，瑟琳高兴极了。但如果你能看到囡囡荡秋千的模样，肯定会更加开心呢。她像个小大人似的，让人觉得几乎就靠在绳索上。但没有多久，她就叫起来，因为她嫌秋千荡得不够快。然后，她又想贴在另一根绳索上。看到这种情景，我真有点提心吊胆。不久前，囡囡还经历了一场惊险。往常，我都在5∶15去望弥撒 ，最初，我当然不想撇下她独自走开，但看到她睡得很甜的样子，我就决定独自前去。我将她抱到我的床上，摇篮紧贴在床边，这样，她就不会掉到地上。有一天，我忘了将摇篮挪过来，等我回来时，床上没有了囡囡的踪影!就在这时，我听到呼呼的声音。我四下张望，看见囡囡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小脑袋靠在垫子上睡得正香。我简直想不通：她原先躺在床上，怎么竟会到椅子上去呢，并且还坐在那里。感谢天主的护佑，她并没有掉到地上。她那样坐着，其实很容易就会跌到地上。每天，我都为她向护守天使和圣徒们祈祷，这次想必是他们在护佑着她。” 在信末，妈妈又补充说：“囡囡走过来了，用小手摸着我的脸，还紧紧抱了我一下。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总爱厮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她很喜欢在花园中玩耍，但如果我不在，她也不会待在那儿。她会始终哭叫不停，直到被抱回我身边，这才会停止哭闹。” 在另一封信中，妈妈写道：“囡囡不久前问我，她是否能够上天堂。我说，只要你做个乖孩子就成。她回答道：‘如果我淘气，我就会下地狱，那我该怎么办呢？你那时肯定在天堂里，我就躲在你身边。你的胳臂紧紧抱着我，这样，天主就不会捉到我了。’她天真的眼神告诉我，她当真是那么想的：如果躲在妈妈的臂弯里，天主便对她无计可施了。玛利也很爱囡囡，觉着她很可爱，因为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很怕惹玛利不高兴。昨天，我要给她一朵玫瑰，因为她平常很爱那种花儿。她却说，玛利说那花不能剪下，因此求我不要剪它。当时，她的小脸蛋儿涨得通红。但我终究剪下两朵，她就躲着不肯见人。我告诉她，这玫瑰是我的，但这毫无用处。她说：‘不，不，那是玛利的。’她真是敏感至极。犯了任何小错误后，她肯定会立即讲出来。昨天，她偶尔撕下一小块壁纸，结果呢，她坚持非要立刻去告诉爸爸，立刻！但爸爸得四个钟头以后才会回来，那时，每个人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但是囡囡再三催玛利：‘快点告诉爸爸吧。’她就站在那里，像个等着被宣判的小罪人。她的小脑袋中始终认为：如果她主动认错，她就会更快得到宽恕。” 玛利从学校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只有一个特别的请求，就是：当她教导瑟琳时，也允许我在旁边聆听。那意味着，我得很乖，并且将玛利吩咐的事情做好才成。玛利也总会回馈给我许多小礼物，虽然并不贵重，却使我十分欢喜。我刚刚会说话时，妈妈问我：“你在想什么呢？”我始终回答说：“想宝琳姐姐。”我有时会用小手在窗棂上画上很多道线条，表示“我在写宝琳呢”。当时，我常常听人家说她肯定会做修女，我当时不解其意，也常常自言自语：“我也要做修女。”这是我最早的回忆，我的心念从来不曾改变过!姆姆，你由此能看出，天主知道：通过你的帮助，我做他的新娘是最合适不过了。那时，我们很少见面，但你已成为我的榜样。从我两岁起，开始决心做基督的新娘之时，我就始终以你为榜样。这种快乐的回忆，我愿和你分享！哦，不，我只是要提到园中的那株小花生长的情形。如果我将自己对宝琳的仰慕之情尽情倾吐出来，我的故事就永远也写不完了。 我也十分爱慕亲爱的莱奥尼姐姐，她也是那般爱我：黄昏时分，全家人出去散步之时，只有她留在家中照顾我。此时，我耳边依稀想起她哄我入睡时唱的催眠曲。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一心要逗我开心，而我呢，也丝毫不愿惹她不快。我清楚地记得她初领圣餐时的情景，而印象最深的则是她将我抱在臂弯里，带我同去神父那里。我当时觉得，我自己穿着白衣，而且被全身白衣的姐姐抱着，真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那天晚上，因为我太小，不能坐着吃晚餐，家人就让我很早上床睡觉。我记得在上餐后点心时，爸爸走进房中，给他的小公主带来一块水糕。次日，但也许是几天以后，我们跟随妈妈，去看望和莱奥尼同时初领圣餐的女孩。我们的妈妈心地是多么仁慈和善良呀！在那里用过饭以后，她将我们拉到一边，给我们斟了些美酒，庆祝那个喜庆日子。她不愿我们缺乏任何东西，但又不愿使经济并不宽裕的达高朗太太为难。慈母的心灵如此体贴而周到，这些细节无不显示出她的慈爱。 第三章 姐妹情深 现在，我得谈谈亲爱的瑟琳，她和我住在同一间育婴房中。关于她的记忆数不胜数，我不知道如何开头。我先摘抄妈妈寄给你的信中的片段，如果我全部引用，那就太长了。这些信是我出生的那年（1873年）写的： “保姆将小瑟琳抱进来。她是保姆的掌上明珠，笑起来时声音很大。显然，她已经想玩游戏了。她的小腿站起来，如同坚实的杆儿。我们期盼着她不久就会走路。她显得很聪敏，小脸蛋胖乎乎的，如同天使一般。她将来会是个很出色的女孩。” 直到我们离开育婴室后，我才意识到，我多么喜欢亲爱的瑟琳！我们彼此情投意合，只是我比较活泼，不如她心地单纯。虽然我比她小三岁半，我却常常觉得我和她同岁。这里，我再摘抄妈妈信中的一段话。你可以看出，瑟琳有多么可爱，而我却是多么顽皮。 “我的小瑟琳的性情是再温顺不过了。她生性善良，心灵纯真，厌恶任何罪恶。但你想象不出另一个小精灵的模样。她太年幼，无忧无虑，比瑟琳聪明，但远远没有瑟琳那样的好性情。她执拗至极，你对她简直毫无办法。如果她说不，什么都不能使她回心转意。就算你整天将她关在小屋里，她宁愿在那里过夜，也不肯改口说是。但她的心灵却如金子般纯真，可爱而乐观。她淘气的时候会追着告诉我：‘妈妈，我以前推挤过瑟琳，也打过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星期四下午，我们到车站附近散步，她非要等车去看宝琳不可。她十分开心地跑到我身边，模样令人十分高兴。但当她听到我们要回家、不打算坐车去看宝琳之时，就沿路哭泣着走回来。” 这封信使我回想起你从学校回家时我的高兴劲儿。你回来后片刻的工夫，姆姆，我就躺在你的怀抱中，瑟琳就躺在玛利怀中。我再三吻你，偎在你的肩头，欢喜地抚摸着你的长发。你会给我一颗巧克力糖，你为我保存了三个月。你可以想象，那对我是多么珍贵的纪念物！我也记得第一次坐火车去洛曼时沿途看到的光景。旅途中十分有趣，但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突然，我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在洛曼见到舅母的时候，我这个讨厌而古怪的小人儿已经哭得满脸通红。在舅母的客厅中，我如今只记得：她送给我一只糖做的小白鼠和一只硬纸盒。盒中装满糖果，上面放着两枚很精致的糖戒指，大小正和我的手指相仿。我高兴地叫起来：“我要送给瑟琳一个！”当我们回家时，我拧着篮子的提手。然而，没走多远，当我低头看篮子的时候，我发现糖果几乎都撒在街上。再仔细看时，我发现戒指也掉了一枚！我大为伤心，非要回去找不可。但妈妈似乎毫不着急，我感到十分失望，不再哭泣，却大声喊叫起来——她怎么对我的不幸如此无动于衷呢？这使我难受极了。 我还要再引几句妈妈信中谈到我和瑟琳的话。那封信将我描写得恰如其分，相当准确地说出了我的缺点： “那天，瑟琳搬着砖头，哄囡囡开心。她们动辄就会争吵，瑟琳总是让着她，希望自己到了天国之后，冠冕上能够多一粒珍珠。而囡囡呢，每当不合心意的时候，就哭得格外厉害，模样怪可怜的。我看到后就会哄劝她几句。有时，她会因为没有做好事情而特别伤心，甚至哭得透不过气来。她太容易激动，不过心地很好，很聪明，告诉她的事情她都能记住。” 姆姆，你当然知道，我绝对不是个乖孩子，甚至“在睡觉时也不大听话”。在晚上，我会比白天更加难哄。我常常睡着以后将被子蹬掉，或用头撞小床上的栏杆。碰疼身体以后，我就告诉妈妈：“妈妈，我碰疼了。”可怜的妈妈只好赶紧起身检查情况，但回到床上不久，我又会告诉她我碰疼了。妈妈无法可想，只好将我捆在床上。从此，瑟琳每晚都走过来将我捆好，免得我这个小捣乱再吵醒妈妈。这样，我睡觉时才略微变乖些。 在信中，妈妈只字未提我的另一个大毛病，就是过分骄傲的心理。为了避免故事过于冗长，我仅仅向你举两个例子。有一天妈妈对我说：“德兰，我的乖乖，你亲吻下地板，我就给你半分钱。”那时，半分钱不算少，而这也并没有伤害我的自尊心，因为我此时本来就很矮小。但是，我起了骄傲之心，站得挺直，对妈妈说：“亲爱的妈妈，我宁可不要这半分钱，也不会那样做。”还有一次，我们要到莫奈太太家中去。妈妈告诉玛利，给我穿那件有花边的浅蓝色衣裳，以免露出手臂被太阳暴晒。我就听凭她给我穿，表面上就像同龄孩子们一样，懵懵懂懂的，丝毫都没反对或抗议。但我心里却始终不以为然，暗中想着，如果让我露出两臂，我肯定会漂亮很多。 如果粗心大意的父母来养育我这样的孩子，或者，如果露易丝像娇惯瑟琳似的来娇惯我，我会变成坏孩子，甚至会迷失掉灵魂。但我已将自己许诺给天主，他照看着我，知道我的缺点终究会得到矫正。此外，他也竭力帮助我培养美好的德行。我有骄傲的毛病，但同时，我也乐意改过自省。当我能成熟地思考之时，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要不得的”。我从此再也不愿那样。在妈妈的信中，我高兴地发现：当我年龄稍大之时，我已经能安慰她了。何况，我身边有那么多姐姐做榜样，我会自然而然地模仿她们。妈妈在1876年的信中写道： “现在，小德兰也和姐姐们一样，开始懂得克己。她是个可爱聪慧的鬼精灵，活泼而又敏感。她和瑟琳是密友，单单两个人就能玩得很开心，不必再有其他人的陪伴。每天晚饭后，瑟琳就去捉她那只小花公鸡，然后去捉德兰的那只小花母鸡。瑟琳十分能干，一下就逮住了，这可是我做不来的。随后，她俩就走进来，分坐在火炉两边，高高兴兴地坐了很久。前天，瑟琳睡在我的床上，德兰睡在楼上瑟琳的床上。入睡前，德兰让露易丝次日早晨带她下楼来穿衣服。但当露易丝去找她时，床上空空如也，原来瑟琳把德兰喊走了。露易丝找到德兰后，对她说：‘你不是要下来穿衣服吗？’她回答道：‘哦，对不起，露易丝，我和瑟琳就是那对小花鸡，始终不能分开的。’说这话时，她紧紧地搂着瑟琳。黄昏时，瑟琳和莱奥尼去参加教堂的晚会，没有带德兰同去。德兰知道自己太小，不能前去。她说：‘好吧，我能在瑟琳的床上睡吗？’然后，她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独自守着床头的台灯，不到一刻钟就睡着了。” 在另一封信中，妈妈写道：“瑟琳和德兰形影不离；你也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亲密无间的孩子。开学的时间到了，玛利来找瑟琳，可怜的德兰竟泪如雨下。噢，亲爱的，她想到在世界上将没有朋友，心中是多么难过呀！玛利心软了，就将德兰也抱去了。这个可怜的小人儿竟然能在那里坐上两三个钟头，缝补着布片来打发时间。她不敢动弹，缝补布片时分外吃力，线头脱离针孔时，她想重新穿进去，但始终穿不上，但她不肯麻烦玛利。不久，两颗硕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玛利立刻上前帮忙，我们可怜的小天使便破涕为笑了。” 的确如此，我记得，离开瑟琳简直会让我难以忍受。当她站起来离开饭桌时，我来不及吃完餐后点心，就立刻想跟她离开。我从专为小孩准备的高椅上转过身来，求人将我抱下来，然后就和瑟琳一道跑出去玩了。有时，我们同市长的女儿玩耍，她会领我们去看他们的花园和可爱的玩具。而我到那里去，纯粹是为了让瑟琳开心；如果不是瑟琳，我宁愿待在我们自己的小园中，剥落那里的墙垣，找些闪光的石片，然后卖给爸爸。每逢这种时候，爸爸都会装出很认真的样子买走它们。 第四章 温馨的童年 主日那天，我因年纪太小不能去教堂，妈妈留下来照顾我。我很乖，在弥撒期间，只悄悄踮起脚走路。门打开后，我立刻就向迎面走来的小姐姐扑去。她在主日穿着最漂亮的衣裳，看起来无比美丽。我喊道：“瑟琳，快，快，给我祝圣过的面饼!”有时，她因为去教堂太迟，什么都没有带回来，这时我绝不肯罢休。我将祝圣的面饼看得和弥撒同样重要。遇到她空手而返时，我就说：“既然没有面饼，你就高高兴兴地来祝圣吧。”话刚落音，她立即行动起来，打开橱柜，切下小块面包，说：“万福马利亚。”然后，她将面包递给我。我们两人都画过十字，很虔敬地吞下去，觉得那真是耶稣的身体。 我们经常谈论宗教，妈妈在信中这样写道：“瑟琳和德兰是两个善良的小天使，真正具有天使般的性格。玛利那样喜欢德兰，并且为她感到自豪。你简直想象不到，她虽然年龄如此幼小，却对圣餐的教义信仰得多么虔诚，回答问题时又是多么敏捷！她还提醒年龄比她大的瑟琳记住那些道理。前天，瑟琳问她：‘天主怎么能在小小的面饼里呢？’德兰就说：‘这毫不奇怪，天主是全能的。’‘全能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任何事都能做到。’” 有一天，莱奥尼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玩玩偶了，就提着一篮子小衣服和其他漂亮的零碎玩具，来到我们跟前。篮子上面摆着她自己的玩偶。她说：“妹妹，你们喜欢什么就挑吧，这些都给你们。”瑟琳伸出手，拿了她喜欢的锦缎小球。我想了片刻，伸出手说：“我全都要。”接着，就毫不客气地接过整个篮子。许多人都说小妹妹这样做情有可原，瑟琳也从没想过要表示抗议。 这或许是我很孩子气的年龄，也是我成长的关键时刻。年纪稍大点时，我开始明白什么是完美的圣德。我觉得，除非我们准备忍受极大的痛苦，永远向往超越我们之上的事物，并且浑然忘我，我们才能超凡入圣。每个人灵修的程度深浅不同，但或多或少都能回应天主的呼召。当我们需要作出牺牲和献祭之时，他让我们拥有选择的自由。在我的孩提时代，我曾大声呼喊：“主啊，我要全然委身于你，我并不惧怕为你而受苦，只怕我会完全偏行己意。主啊，请垂听我的祈祷，让我完全顺服你的旨意。” 写到此处，我要稍作停顿；我现在讲的，还不是我成熟时的心志，而仅仅是四岁时的幼稚之举。我记得那时曾经做过一个梦，这个梦至今仍然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梦见某晚独自到园中散步，当我走到园门的石阶时，我感到很害怕，于是不敢向前。我身旁有一条隧道，柠檬树的枝丫掩映成了藩篱。我看见上面有两个恐怖的小鬼，正以惊人的速度跳动着，他们的脚上居然都穿着铁片！忽然，他们闪光的眼睛看到了我。他们显然很害怕我，超过我对他们的害怕。于是他们立刻从枝丫上跃下，躲到就近的洗衣室中。我见他们那样惊恐，就忍不住鼓足勇气，想去探个究竟。我走到洗衣室的窗边，那可怜的小鬼们正惊惶地逃到桌边，藏起身来。他们有时悄悄溜到窗边，想知道我是否仍在那里。当他们看见我依然紧盯着他们之时，就慌不择路地来回跑动起来。当然，这个梦并没有奇特之处，但我想，天主让我对这个梦铭记不忘，自有很特殊的缘由。他要我看到，领受过圣恩的灵魂，不必惧怕罪恶的精灵。这些精灵胆小而怯懦，当小孩子的目光扫过他们之时，他们就会惊惶而逃。 妈妈的信中还有一段话（可怜的妈妈，她已经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我并不担心这两个小人儿。她们品行良好，心智出类拔萃，日后定能贤淑端庄。你和玛利在教育她们时，不会感到任何困难。瑟琳从来没有故意犯下过错，囡囡亦然。即使能赚得整个世界，囡囡也不肯撒谎。我看出她比你们禀赋更加特殊。昨天，瑟琳、露易丝和她在杂货店中时，她和瑟琳起劲地谈论着生活规范。柜台后的那个太太忍不住问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她们在花园散步时，也只说着生活规范，高其隆太太倚在窗边听了好久，始终没明白她们对生活规范的看法。’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囡囡，她是我们大家的喜乐。她将成为很好的女子，你很快就能看到这棵嫩苗发芽成长，长得比其他树木都高。她总是说到全能的天主，绝不肯为任何事耽误祈祷。我真希望你曾经听她讲过儿童故事，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她能够挑出最合适的字眼，用最恰当的语气来说。当她再三重复说‘亲爱的金发小乖乖，你是不是在寻找天主呀’，真是可爱极了!当她说到‘到那样深那样蓝的天上去’时，她仰起头，神情宛如天使，那个模样多么惹人怜爱呀！我们大家忍不住总爱逗她那么说。” 姆姆，那是多么愉快的童年呀，我已经品尝到人生的甘美，同时，也神往于美好的圣德。我想，我当时已和现在无异，很有自制的能力。然而，灿烂的童年却如此匆匆易逝!但那些温馨的回忆仍深深铭刻在我心中，而我印象最深的是跟爸爸到园中散步的快乐情景。而主日的时候，妈妈也会陪我们散步，那时我更觉欢乐无比。我此刻依然记得，当我看到水稻上缀着白穗，或者看到野生植物之时，就会油然生起无限的遐想。那遥望无际的辽阔田野，以及垂柯拂地的巨树浓荫，都令我极其愉悦。即便是现在，我的心头依然常常浮现出那种明丽的景象。 散步途中，我们会遇到些穷人，能够做个施主是小德兰最高兴的事情。当爸爸担心小公主走的路太多，想带她回家时，她会觉得十分扫兴。碰到这种时候，瑟琳就会安慰我，将提着的小篮中装满雏菊，回家后送给我。但即便是这篮子花儿，最亲爱的妈妈也觉得她的小女孩拥有得太多，会拿出大半花儿，供在圣母像前。我什么话都没有说，每逢我的东西被人拿去，或者我无辜受责之时，我绝不为自己辩解，只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语。这原是我天性中的宽厚之处，但可惜的是，这份宽厚的天性很快就消失了。 第五章 “孩子，最后吻吻你可怜的妈妈吧” 我得承认，世界始终对我十分宠爱，将种种馈礼呈现在我的面前。我的生性快活无忧，更觉得生活丰富有趣。然而，我的心灵此刻即将踏上崭新的旅途，天主要考验我，使我经受烈火的历练，尝尽痛苦的滋味，然后洁净身心，将自己奉献给他。春天的鲜花必须先在冰雪中绽放出花蕾，才能在阳光的拂煦下欢快地盛开。在天主面前，我只是一朵野地的小白花，当然得经受冬日严寒的考验。 我回想起亲爱的妈妈，她生病时的情景令我心酸不已。我清楚地记得，当她蒙主呼召而去的时候，瑟琳和我站在她的床前，感到孤单无助，就如流放外地的少年囚犯。幸好乐蕾兹太太好心，每天早上都将我们接走，我们白天便跟随在她身边。有一次，我们还来不及祈祷，就匆匆离开她家。回家以后，瑟琳向我轻声耳语：“我们应该告诉她我们没有祈祷吗？” 我点点头。瑟琳就很羞愧地告诉了乐蕾兹太太。乐蕾兹太太随和地答道：“没关系，你们现在祈祷吧。”她说完就走了。我们姐妹俩被独自落在空荡荡的大屋子里，瑟琳望着我，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如果妈妈还活着，她绝不会这样。她每次都会等我们祈祷完后才肯离开。”和别的孩子游戏时，我们心里也始终想着妈妈。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瑟琳得到一个鲜美的蜜桃。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们不要吃，我要拿去给妈妈吃。”可怜的妈妈当时病得太重，已经不能品尝这地上的果实了；但她将在天主的葡萄园里，品尝更美味的果实，天国的荣光将永远地照耀在她身上。天主在最后的晚餐中，曾经许诺我们，我们将来都会在圣父与圣子的王国里共聚欢宴。我至今仍然记得那难忘的临终膏油礼，回想起来时也忍不住落泪。我依稀记得，我们五姐妹按年龄的长幼，在那里跪成一排。我跪在瑟琳身边，可怜的爸爸也跪着啜泣不止。 妈妈去世的当天，也许是次日，爸爸将我紧紧地抱在臂弯中，说：“来，孩子，最后来吻吻你可怜的妈妈吧。”我并没有放声大哭，只是默不做声地将嘴唇紧贴在妈妈的额前。我的感情过于深沉，不愿在很多人面前表现出来。我只在寂静中默默地看着，听着，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扰乱。当时，大人们竭力设法，故意不让我看到很多情形，但我还是看到了。比如，当我看到一口大棺材之时，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它，很久才回过神来；我以前从未看到过它，但我完全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妈妈的身躯怎么变得那么短小了呢？我想看到整个棺材的长度，于是踮起脚，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过来。我记得当时恨透了它的长度。15年后，我又看到了一口棺木，那是珍尼薇院长姆姆的。这口棺木和妈妈的那口长度相仿，不禁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往事阵阵涌上心头，我又依稀变成那个孩提时代的小德兰。不过，现在我已经长大了，那口棺材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怕。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不是注视那棺材，而是揣想着：珍妮薇姆姆已经满怀喜悦，进入天堂的荣耀之中。所有的苦难已经完结，重轭从她的肩头脱落，她灵魂中的冬日严寒从此一去不返。 在教堂中为妈妈举行安魂弥撒的那天，天主有意要我在地上挑选个新妈妈。当时，我们五姐妹都站在那里，互相望着，满怀悲伤。露易丝看到瑟琳和我的神情之后，忍不住说道：“可怜的小乖乖，现在你们没有妈妈了。”瑟琳扑到大姐玛利怀中说：“你就做我的妈妈吧。”我向来喜欢模仿她的动作，但是，亲爱的姆姆，这次我却转向你，扑到你怀中，哭着说：“我的妈妈就是宝琳姐姐。” 从那时起，我就要进入生命的第二阶段。这个阶段始于4岁，终于14岁。那是段愁云惨淡的日子，当我的新妈妈进入圣衣会 之后尤其如此。在这段岁月里，我虽然已经比较懂事，但仿佛又恢复了某些孩子气的性格。姆姆，我要坦承，自从妈妈去世后，我欢快无忧的心性完全大变，那个曾经活泼开朗的我，变成了腼腆、安静而过分敏感的小姑娘。只要有人看我一眼，我禁不住就会泪如雨下。只有无人注意我的时候，我才感到欢欣自在。我不愿和生人相处，只有单独和家人相聚时，我才会变得快活起来。这段时光里，所有人都对我满怀温情与关切，爸爸尤其对我关心备至，既是慈父又是良母。同时，你和玛利也最疼爱和关心我。似乎天主也意识到：如果这朵小花想要生根的话，她还需要阳光。她经受不住急风骤雨，还需要温暖与露珠，以及柔柔春风的吹拂。可见，即使在我生命的严寒冬日，天主也仍然对我恩宠至深。 离开阿林松时，我不记得是否怀着怅惘的心情。孩子们都喜欢新鲜变化，我们要搬到里修去住，这让我很高兴。我记得旅途中的情景，也记得傍晚抵达舅舅家的情景。珍妮和美莉正在门口等我们，我立刻就喜欢上她们，并为有这样的表姐妹深感庆幸。我也喜欢舅母和舅舅，对后者的敬爱之情尤为深厚。我们住在新居百香来，生活十分惬意。你每天早晨走进来，问我是否作过奉献，随即为我穿衣，同时向我讲着天主的故事，然后，我就跪在你身边祈祷。稍后你教我读书，我认的第一个字就是“天”。亲爱的教母教我写字，你则教导我其余的东西。我学习上不算很聪明，但记忆力非常好。我最喜欢圣经教理学和圣经史，但多次因为文法急得掉眼泪。你是否还记得，我始终分不清字的阴性或阳性？下课后，我就带着成绩单和通知书，跑到屋顶上阳光明亮的小房间去见爸爸。我得意非凡地向他夸耀着：“我得了5分，1分也没扣，宝琳自愿给我这么高的分数!”我强调这点是因为：每逢我问你我是否得了满分，你回答是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故意多加了1分。当我得到相当高的分数时，我就可以放一整天假。每逢这种假日，我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你很高兴听我这样说，因为你由此发现我不喜欢虚度光阴。 每天下午，我常常陪爸爸散步，也经常去做礼拜。我们总是去同一个教堂，因此，我能够在圣衣会的小圣堂里做最初的礼拜。在那里，爸爸指着唱诗班身后的铁栏杆对我说，铁栏后面就是修女。我从来不曾想到，九年后我居然会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回家之前，爸爸总爱给我买点小礼物。回到家中，我做完该做的工作后，爸爸就陪我在花园里玩耍。我从来没有想过玩玩偶，却很喜欢自己发明游戏。我会拾些子粒，在地上捡些树皮，盛在玩偶用的小杯子中，献给爸爸。可怜的好爸爸！这时，他就会搁下手头的工作，微笑着装出饮下的模样。他将杯子还我之前，总会问我是否要将杯子洗干净。偶尔我让他倒掉，但多数时候，我会将那珍贵的美味“饮料”拿回来。我也喜欢让爸爸给我的园中角落里弄点园艺。园中还有个假山洞，我将它装设成小祭坛，然后，将爸爸拉到这个地方来。我要他闭上眼睛，当我叫“爸爸，睁开眼”的时候再睁开。他为了逗我高兴，就望着我自己引以为傲的杰作，装出惊喜的样子，大肆赞美一番。诸如此类的温馨往事，我永远也追忆不尽。爸爸是太爱他的小公主了，我对他的感激之情，永远难以用言辞表达。 爸爸有时也出去钓鱼，那是我最觉有趣的事情。他带我外出之时，我总是感到无比快乐。我那样喜欢野外的世界，也会用小钓竿学着钓鱼，但我更喜欢坐在那里的草地上，与花草为伴。在这样的时光里，我的思想变得极为深沉。虽然我不懂得冥想，灵魂却早已沉醉在真诚的祈祷之中。不远处传来风的叹息，间或夹杂着军乐的声音，这让我顿生怡悦安详之感。我顿觉人间如同客旅，不禁神往于天上。但下午的光阴过得很快，兴味正酣之时，我们就要起身回百香来去了。动身之前，我得吃完篮中带来的食物；那是你给我做的涂有果酱的三明治，此时，它们鲜丽的颜色已经褪成浅红色了。这让我感到，尘世是个忧伤之地，天堂之外，从来没有毫无阴霾的欢乐。 说到阴霾，我想起有一天，天空突然乌云翻滚，暴风雨在我耳边响起。电光划破黑云，霹雳声中，我看到有火球落在不远处。但我毫不惊惧，反而高兴起来，因为我觉得天主离我很近。爸爸却并没有这样高兴，他虽然也不怕暴雨，但雏菊和青草没过我的头顶，他担心露珠会濡湿爱女的衣襟。在走上大路以前，我们还得穿过好几块田野，所以，他立刻收拾好渔具，背着我走了。 我陪爸爸散步的时候，他很乐意我将钱送给路上遇到的穷苦人。一天，我看到有个人拄着双拐，痛苦地跛行着。但当我拿钱走近他时，发现他并不像个穷人。他向我凄然一笑，并不肯接受我施舍的钱。我简直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我原本应该慰藉这个人，但我却伤了他的自尊心。那个可怜人想必已猜透我的心情，因为他转身向我微笑了。我能够将爸爸给我的那块糕点给他吗？不，我没有那份勇气，但我真想给点他无法拒绝的东西。我对此感到十分歉疚，随后，我想起你曾经说过的话：当你初领圣餐时，天主会应允你全部的祈求。想到这句话，我又重新高兴起来。当时，我还只有6岁，但已下定决心：初领圣餐的时候，我要为这个可怜人祈祷。5年后，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希望天主垂听了我的祈求，因为这是天主自己激发我为他的某个不幸子民所做的祈祷。 第六章 我的灵魂从未品尝过如此甜蜜的幸福 我的爱主之心与日俱增。我按妈妈在世时教我的方法去爱他，将他的恩典视为最宝贵的恩赐。但我要向你坦白，在5月的夜晚，我曾犯下过失，得罪了他。我始终铭记着这件事，后来也补赎过那件过失，并养成了谦顺的品格。当时，我年纪太小，不能到教堂参加教友们的敬拜圣母月，于是和维克多丽待在家中。我和她摆上小烛台、花瓶和点蜡烛用的火柴，来庆祝我筹办的小小的五月庆典。庆典居然弄得像有其事。期间，她偶尔也送给我两个小蜡烛头，以便逗我开心。某个傍晚，我们正准备祈祷时，我说：“维克多丽，我就要点蜡烛了。你记住以‘你们要这样祷告’开头的经文了吗？”她装出准备念诵的样子，却只瞅着我笑。眼看着心爱的火柴已经烧尽了半截，而我尽管催她祈祷，她却还是老样子，我就大声责备她，说她是个淘气鬼，并且踢了她一下——平日那样温良的我居然会使劲踢她！可怜的维克多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她将蜡烛递给我时，眼神中满含着惊惧。顷刻之间，我的愤怒之泪就化成了悔恨之泪。 此外，我和维克多丽还闹过一次别扭，但不同的是，这次却并没有真正悔过，相反，我很冷漠镇定。事情是这样的：我要去拿厨房壁炉上的墨水瓶，但我还太小，够不着墨水瓶，我就央求维克多丽帮我拿下来。她不肯做，要我自己爬到椅子上去拿。我二话没说，拉来椅子自己取了下来。但我觉着她不够友好，为了发泄我此刻的不满，我就竭力搜寻我知道的最恼人的字眼。我想起来，每逢我惹她生气时，她总说我是个“小家伙”，我听后会十分难受。于是，当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时，我就神气地转过脸来，骂道：“维克多丽，你这个小家伙。”骂完我就赶紧跑开，躲起来了，留下她独自回味着这句话。谁知事情发展很快，不久我就听到她喊：“玛利小姐，小德兰骂我是小家伙!”玛利赶过来，要我去赔罪。我照办了，但并没有真正的悔意。我暗想，既然维克多丽不肯伸手帮我，我当然可以这样叫她。 尽管我和她经常闹别扭，我们还是十分要好。有一天，她提着一桶水走过，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并摇晃着身体。忽然，椅子倒了，我没有摔到地上，却摔到桶中。我弯着腰，脚趾触着脑袋，就那样蜷缩在桶中，真像蛋壳中的小鸡。可怜的维克多丽站在那里，望着她从未见过的场景，手足无措。我当时在桶中拼命挣扎，却枉费力气，因为水桶将我箍得紧紧的，我根本无法动弹。她大费周折，才将我从危险中解救出来。但我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水浸透，活像泡在汤中的面包。还有一次，我跌到火炉中，幸好火炉没有生火，维克多丽将我抱起来，掸掉了身上的灰土。这些事都发生在星期三，当时，你和玛利都去参加唱诗班，无人照管我们，所以，这些可笑的惊险事儿才会不断出现。 还有个星期三，杜塞里神父前来探问教区中的教友。维克多丽对他说，家里只有小德兰在。他就径直到厨房来找我，还看我做功课。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高兴，因为我居然能以主人身份来款待我的告解 神父！不久前，我才向他做过首次告解呢。回想起我的首次告解是令人愉快的。亲爱的姆姆，你对我说，告解不是向人告罪，而是真切地向天主告罪。我深信你的话，并怀着这种心情办告解。我也曾问你：“如果我是向天主告罪，那我还应该向神父说我在全心全意爱天主吗？”等到我明白如何办告解时，我就来到神父那儿。然而，我还太小，脑袋都触不到大人放手臂的木板，所以，当神父打开小格子窗时，他竟然看不到人影!于是，他要我站起来，我就站起身来，像大孩子那样开始办告解。我多么虔诚地接受了他的祝福呀！同时，神父告诫我要对圣母心存虔敬，我很欢喜地应承下来，决心要比以前更加爱她。我走出告解室时，心中充满喜悦和活力，同时又感到轻快无比。我的灵魂从未品尝过如此甜蜜的幸福！ 此后，我在每个瞻礼节前都要去办告解。我觉得，这样假日才真像个假日呢!我如此喜欢假日，因为这些重要的宗教节日都充满了美好的回忆。亲爱的姆姆，你将这些节日的含义讲解得那么美妙，让我觉得真的在天堂中度过的呢。我最喜欢基督圣体游行，那天，我能带着花儿，跟随在圣体后面。我并不向路边抛散花朵，而是将花儿尽力若狂！ 当然，很久才能遇上这样重大的节日，但每个礼拜，我都怀着虔敬热切之心来度过主日，因为这天是天主自己休息的日子。我在这天起床通常都很迟，宝琳宠着我，经常将巧克力糖拿到我床上让我吃。接着她就为我穿衣，把我打扮成小公主。然后，玛利走进来为我梳头。当她将头发扯得太紧时，我就会对她发脾气。我走下楼后，将手放在爸爸手中，并接受他充满爱意的亲吻。随后，我们就去望弥撒。 在去教堂的路上，甚至在走进教堂时，爸爸始终都让小公主拉着他的手，我的座位也紧挨着他。听布道时，我们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只好走到更靠前的地方，再找两个相邻的座位。望弥撒的教友们看到这位气度高雅的老人带着小女儿，都很感动，纷纷站起来让座。我也屡屡看到舅舅坐在教堂执事人员的席位上，脸上焕发着欢乐的光芒。但人们对我的注意并不能扰乱我的精神，我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神父讲的道理，但总是很专注地听着。我还记得，我首次完全听懂并大受感动的布道词，是杜塞里神父讲的苦难。此后，我再听其他讲道都觉得很容易了。当神父说到圣女大德兰时，爸爸就侧过头来向我耳语：“用心听吧，小公主，在讲你的守护圣徒呢。”我专注地听着，眼睛却更多地望着爸爸。他的面容显得多么神圣呀!泪水在他眼中打转，他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他似乎已经不再属于尘世，灵魂已在永恒的真理中寻求到归宿。然而，事实上，他还必须走过漫长的岁月，然后，天堂的曙光才能照耀着那满怀期待的双目。那时，天主将拭去他眼角的泪水，酬报他的忠直和虔敬。 我要停下笔来谈谈我们的主日。就如所有欢欣的日子，主日这天过得格外快，难免令人略感惋惜和惆怅。我记得，直到晚祷之时，我整天的生活都充溢着欢乐。晚祷时，我会怅然若失：主日就要过去，我又得回到日常的生活，做事、上课。我心中生起被流放之感，渴望在天堂永享安歇，在真正的家乡欢度无尽的良辰。甚至在回到百香来之前，我在散步时就满怀着伤感，因为家人和亲友即将分手。为了使舅舅开心，爸爸就让玛利和宝琳在舅舅家共度主日。我也想和姐妹们一起，留在舅舅家中，这比我独自去他家好得多。当我独自去舅舅家时，我就会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这使我很不习惯。我只愿意静静地听舅舅讲话，不愿被问这问那。我最怕他将我抱在膝头，用很可怕的调子唱“蓝胡子”歌谣。 当爸爸来接我们回家时，我分外高兴。回家的路上，我望着静静闪耀的群星，不觉思绪悠远。最令我欣喜的是，有群星星排成T字形，如金珠般闪耀。我常将它指给爸爸看，说，我的名字已经写在天上了。我暗下决心，不再注目这浊世中的丑恶与肮脏，也不再看脚下的道路。当我这样想时，我就仰起头来，要爸爸拉着我的手走路——我要永远凝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 第七章 你不止照顾我的身体，也照拂我的灵魂 冬天的黄昏，特别是冬天主日的黄昏，当我们喝完小杯饮料之后，爸爸就会将瑟琳和我抱在两个膝头，用悦耳的声音唱些歌曲。无论他唱什么，都能打动我们的心灵，并让我们沉思默想。有时，他在唱儿歌时，会随口为我们吟唱些蕴涵着永恒真理的诗句。随后，我们就去祈祷，但小公主只要她的父王陪着。而晚间活动的高潮，就是我们五姐妹从长到幼，依次去接受爸爸的亲吻，自然，我是最后被吻的。每次我都说“爸爸，晚安，好梦”，然后，我的新妈妈（二姐）将我抱到瑟琳的小床上。那时，我就会问：“宝琳，今天我乖吗？”她的回答必然是肯定的，否则我就会整夜哭泣。 玛利和宝琳吻过我之后就下楼了，可怜的小德兰就独自被留在黑暗之中。于是，想象天使在她身边飞翔，不久，她就不再害怕。当孩子们在床上看不到亮闪闪的群星之时，他们通常都会觉得黑暗特别可怕，但你，亲爱的姆姆，却使我免于这种恐惧，这真是我的幸运。有时，你故意叫我在夜晚到别的房间中去取东西，因为受到过良好的训练，我在漆黑中毫不害怕。我有时很惊讶，你如此爱护我照料我，而没有将我宠坏，也许答案就在于此。你不曾饶过我的任何过错，每次的谴责都让我心悦诚服。你决定好的事情也从不会反复，我深知这点，所以遵照你的命令做事之时，从未有过丝毫的犹豫。甚至爸爸要做某些事时，也要征求你的同意。爸爸有时招呼我：“来呀，德兰。”我回答说：“宝琳不让我去。”于是爸爸得征求你的同意。有时，你口上答应，可心里并不愿意。我觉察到以后就会流泪，任何人哄劝都没有用。除非宝琳真正答应，并且吻过我之后，我才肯去。 我每个冬天都会生病，我无法描述你对我这个小病人的悉心照料。你就如同慈母，将我抱到你的床上。无论我想到什么，你都会尽量给我。有一天，我记得你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送给我。我看到这件礼物，高兴极了，就大声说道：“宝琳姐姐，你多么爱我呀！这把精致的小刀，你真舍得送给我吗？姐姐，假如我会死，你愿意舍掉你的表来救我的命吗？”你说：“救你的命？啊!那还用说！只要你的病能快点好，我完全能舍弃那块表。”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惊讶和感激！夏天，我偶尔不舒服时，你也极细心地照顾我，让我坐在轮车上，围绕着花园来回奔跑，满心只想逗我开心。随后，你让我下车，在车中装上小雏菊，小心翼翼地推到我自己的花园，很隆重地种植上这些花儿。 如果我有疑惑，那也肯定是宝琳来解答我的疑问。有一天，我困惑不解地问你：在天堂中，天主为什么不将同样的荣耀赐予他所拣选的人呢？那岂不是让某些人感到不快吗？你就叫我将爸爸的酒杯拿来，和我的小杯并列摆放着。你在每个杯中都倒上水，问我哪个杯子装得更满。我当然说每个杯子都装得很满，都不能再盛更多水了。你，亲爱的姆姆，于是说道，在天堂上，天主赐予每个灵魂的荣耀，都恰好是他所能领受的，所以，那最小的不应该埋怨那最大的。可见，你不止照顾我的身体，也照拂我的灵魂，使我在孩提之时就能理解最深奥的道理。 每年，我在家中都能领到奖品。这些奖品的颁发十分严格而公正，而我所得的也都受之无愧。8月，全家团聚之时，我站在慈父面前（我称他为“法兰西纳瓦里之王”），听他向我致获奖词。当我领奖并接受王冠的那个瞬间，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这就是最终审判的日子！ 那时，家庭中充满温暖和爱意，美好的日子多么令人留恋！爸爸经常喜上眉梢，看到他神采焕发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在未来会蒙受重重的苦难呢？但天主却特意向我们降下了某些不祥的征兆。那天，爸爸已经离家数日，两三天内不会回来。下午两三点钟时，阳光灿烂，四围的景色美妙而又亮丽。我独自倚在顶楼的窗边，俯瞰着整个花园。我悠闲地四处张望着，忽然看见在洗衣室附近，有个人衣着酷似爸爸，身高和步态也和他相仿，只是走路时腰弯得更低些。他的头上戴着颜色难辨的围巾，因此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他的帽子也与爸爸相同。他步履坚定地向前走着，穿过了我的那块小园地，但我总觉得他有点神秘兮兮的。我猜想这是爸爸故意化过装，想给我们以意外的惊喜。于是，我就欢喜地喊起来：“爸爸!爸爸!”然而，那个神秘的来客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仍然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走进大路上的小树林。我等着他从树林中出来，但他始终没有现身。 这件事发生在眨眼之间，但我的印象十分深刻，15年后，我仍然记忆犹新。姆姆，玛利当时住在你的隔壁，与我的屋子相通。她后来告诉我，当她听到我喊爸爸时，顿时心生惊惧，似乎预感到发生了意外的事情。但她并没说出口，只跑去找我，问我为什么无故喊爸爸，他此时可还在阿林松啊。我就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她竭力安慰我，说那肯定是维克多丽故意戴上头巾在吓我。但我们问维克多丽时，她却很肯定地说，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过厨房。但我看到的那个人的确酷似爸爸，于是，我们走到树林后面，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于是，你俩劝我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但这种劝说却毫无益处，我的脑海中常常浮起那个奇异的景象。后来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它大有蹊跷，想要揭开它背后的神秘面纱。但直到14年以后，天主才为我揭去这层神秘之纱。 当时，圣心玛利姆姆像往常那样和我谈话。我们谈论着两个主题：未来的天国和我们童年的回忆。我又向她提到我五六岁时所见的异象。我们立刻明白过来，此事非同寻常。我看到的的确是年迈而佝偻的爸爸，他神态肃穆，头发灰白，那显然是为荣升天堂而预先受到的苦楚。耶稣的圣容在受难期间不也被遮盖起来了吗？耶稣的这个忠仆也要遮着脸去谒见他的主人，得着那永远的荣耀。如今，我们的慈父已在天国的荣耀中得享安息，但他却为我们求得恩典，让天主向我们启示出这种异象，但他的幼女当时自然无法理解。不过，因为这位慈父的祈祷，他的女儿能预先目睹到天国的荣耀，并满怀欢喜地想到日后的祝福。 幸亏我年纪太小，无法了解其中的奥秘，否则我就无法承担那份忧愁。天主太爱我们了，他所给予我们的重担，都是我们能承受得起的。在那样稚弱的年龄，如果我能想到未来的忧患，将会不胜忧伤，所以，天主怎么肯事先让我彻底了解呢？有时，我想到爸爸会死，就会全身颤抖，悲伤不已。有一次，他在梯子上，我恰好站在下面，他大声说：“囡囡，快走开，小心我掉下来摔在你身上。”我不但没走开，反而站得更近。我当时想，如果他摔下来，我和他一同死掉反倒更好些，那样就不致为他的死而痛苦了。 我简直无法描述我对爸爸的爱，他的举手投足都令我留念。他常常将我当做懂事的大孩子，告诉我他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我有时很天真地对他说，如果他这样对待国内的百姓，他们肯定会拥戴他为国王，国家就会变得更加康乐。但我心中仍然自私地希望生活继续照旧，只有这样，我才能永远是唯一理解他的人。否则，如果他被拥戴为王，他肯定就不快乐了，因为所有的国王都不快乐。而我只愿他是我的国王，永远拥有他的怜爱。 爸爸带我们去杜尔卫时，我才七八岁，这是我初次看到大海，那种景象令我终生难忘。大海浩瀚无际，波涛汹涌，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感受着天主无边的伟大与力量。当我陪爸爸在海边散步，并向他呢喃之时，一对夫妇走过来问爸爸，这个漂亮姑娘是不是他的女儿。我注意到，爸爸回答“是”的时候，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夸奖我。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别人夸奖我漂亮，但我并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因为你，亲爱的姆姆，经常提醒我，要我忽略外表的美丑，以免爱慕虚荣，丢失掉内心的淳朴。除了你和爸爸的话之外，我不想注意任何人的话，但你们从未夸奖过我的容貌。因此，对那位太太的赞词，我也就不以为意了。 那个黄昏，夕阳沉落在万顷碧波中，海面上金光闪闪。宝琳和我坐在岩石上，凝望着海上日落的奇景。我忽然想到了“金色道路”的动人故事。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景象：天国的万道金光穿透黑暗，从高天降下来，指引着小小的白帆向前航行……我就这样坐在宝琳姐姐身边，心中想着，天主时刻都在注视着我，我要迎着他的目光笔直向前，平安抵达天国的彼岸。 第八章 郁郁寡欢的学校生活 我就这样在天伦之爱中，平静而幸福地成长。逐渐地，我已经能应对人生的挑战，并洞察世界和它的悲剧。8岁半时，莱奥尼从教会学校毕业，我补上了她的位置。我常常听人说，学校生活是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阶段，但我并没有感受到。在学校读书的5年中，我空前的郁郁寡欢，如果没有亲爱的瑟琳陪着我，我也许在那里待不到一个月就会病倒。我就像娇弱的小花，需要种植在特别为它准备的土壤中，如果这朵花儿和许多其他花儿种在一起，就不容易养活。因为那些花儿都比它更茁壮，从普通土壤中就能吸收到所需的养料。 亲爱的姆姆，你对我的教育非常成功。入学之后，我才知自己比同龄女孩都更加博学，班上那些女孩都比不上我。其中有个女孩年约十三四岁，并不太聪明，却能影响同学和老师们。她不愿意我这个小人儿名列榜首，成为修女们喜爱的学生。女孩们的忌妒原本司空见惯，但她因为我成绩优秀，想出了种种办法来折磨我。我羞怯而敏感，无法和她抗争，于是哭得很伤心，但并没有向任何人诉说委屈，甚至也包括你。同时，我也没有勇气去打扰师长们。 幸而每到傍晚，这种痛苦就会暂告终结。放学回来后，我在家中就变得自在而快活。那时我会跳上爸爸的膝头，向他报告我的分数，他听了就会亲吻我，然后，这些苦恼就会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向爸爸报告我稳居榜首的好分数，是最令人高兴的事情。圣经史考卷上我只有一道题没有答对，否则，如果我知道摩西父亲的名字，我就能够得到满分。爸爸为了奖励我，赏给我三便士亮晶晶的钱币。我就将钱币收藏在盒子中，盒中还存着很多同样的钱币，都是奖给我的，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一枚。每逢瞻礼节的时候，我就打开盒子，将那些钱作为私人善款，捐献给宣教部或其他组织。宝琳看到她曾教过的学生成绩如此优异，心中十分高兴，送给我一个可爱的指环，用来鼓励我读书的兴趣。你知道，我这个可怜的小人儿，需要家人的温情和关爱，否则，学校生活对我就太痛苦了。 宝琳以前给我放假时，我都和爸爸在楼顶阳光明亮的小屋中度过。学校在每个星期四下午也放假，放假期间，我不得不参加某些游戏，但并不是和瑟琳玩耍，而是和表姐妹及当地的小姑娘们玩耍。其实，我更愿意单独和瑟琳玩耍。别的孩子喜欢玩的游戏我并不太会玩，玩得也没有她们娴熟，因此，这些游戏对我来说是个苦差。此外，我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玩伴，尤其当我整个下午都在练习舞步之后，我觉得非常疲倦。对我来说，最开心的事是到星园中去，我们可以在那里摘花。在那里我能大显身手，花摘得很快，并且还知道哪里有最好看的花儿。这让大家对我羡慕不已。 有一次，我很开心地和表妹美莉在一起，没有其他女孩来强迫我们做游戏。美莉要我选自己最喜欢的游戏。我别出心裁，和她扮演起隐士来。我们除了简陋的茅屋、小块麦田和少许自种的蔬菜之外，身外更无长物。我们要求自己不停地默想，当一个人干活的时候，另一个人应该祈祷，绝不争吵或言语。这些活动使我们心满意足，毫无其他念头。有时，舅母要我们出去散散心，我们走在街上时，仍然继续着刚才的游戏，就像隐居修行者那样同声诵念着玫瑰经。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我们用指头代替念珠。而那个年纪较小的隐士，有时不免粗心大意，曾在午餐的甜面包上，画了个很大的十字，看到的人都不禁莞尔。 美莉和我如同孪生姐妹，灵魂和心性都极其相似。不过，有一次，我们的把戏闹得太过火了。一天傍晚，我从学校回来后对她说：“美莉，我闭上眼睛，你带着我走吧。”她的回答当然是：“我也要闭上眼睛。”那么，走吧!我们在小路上走，以免引起交通事故。最初几分钟内，我们走得很顺利，闭目乱走一气，兴趣十足。但附近有家店铺，外面摆着许多货物。我们两个小傻瓜同时倒在装满货物的盒子上面，还有些盒子从上面掉了下来。店主人走出来收拾那些东西时，满脸不高兴。我和美莉不再装盲人了，使劲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眼睛逃得飞快。珍妮听到商店老板的吵嚷声后，对我们大加申斥。为了惩罚我们，她决定拆开我们这对小人儿。此后，美莉同瑟琳在一起，我同珍妮在一起。我和美莉的友谊至此结束，而对瑟琳和珍妮来说，这倒不是坏事，因为她俩性情迥异，往常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总是吵个不停。现在，大家都相安无事了。 写了这么多，我还没有提到我与瑟琳的友爱。自从我们将家搬到里修之后，我俩的性格似乎完全掉换过来了：她变得很顽皮，我却变得举止大方，只是我有点爱哭。尽管如此，我俩却更加相友爱了。这当然不是说我俩从没闹过别扭，但那些别扭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我敢说，亲爱的瑟琳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的感情，她是我的阳光，是我欢乐的源泉。在学校里，当我受欺负时，她那么勇敢地保护我，使我难以忘怀。在生活中，她对我无微不至，有时甚至过度关切，令我开始感到腻烦。 她游戏时的模样常常令我乐而忘倦。她将我们的玩偶聚起来，组成班级，她自己扮演好教师的样子，永远使自己的玩偶成为全班的表率。我的那些玩偶呢，她总说它们太淘气，因此被冷落到一旁。她常常将自己从课本上学来的东西讲给我，我听得津津有味。人们总爱说我是瑟琳的小女儿，每逢她生我的气时，她表示愤怒的最有效办法，就是说：“我不再认你这个小女儿了，我们绝交了，我以后绝不会忘记这回事!”我呢，就会立即改变态度，如同抹大拉的玛丽亚悔过流泪，求她继续做我的小妈妈。不久，她就又来吻我，答应我忘记这回事。为了哄我高兴，她会拿起玩偶来，要它和“阿姨”拥抱一下。有一次，因为她过分仓促，玩偶的手指竟然始终贴在我的鼻子上。最后，还是“阿姨”将它拿了下来。但瑟琳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这真让人觉得有趣又好笑。 我俩去市场购买新年礼物时更加有趣呢。每个人都小心捂着藏着，生怕对方看到自己买的礼物。看到这情形，你会忍不住发笑的。我俩每人用一先令钱币买五六样礼物，两人都想比比，谁能买到最漂亮的礼物。到了新年那天，我们急于想知道别人买的礼物。那些重要礼物都拿出来之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等着看个究竟。我们都记着要最早起床，并最先说新年快乐。交换过后的那些小礼物令我们欣喜若狂，我觉得它们比舅舅给的珍贵礼物更加可爱。但这还只是快乐的开端，后面更有许多高兴的事情。我们匆忙地穿戴打扮完毕后，就紧张地守在爸爸房门口，他刚走出来，我们就亲热地勾住他的脖颈，祝他新年快乐。整个宅子里都充满我们的笑声，可爱的爸爸看到我们如此兴高采烈，当然也很开心。我们从玛利和宝琳那里，也得到不少充满母爱的礼物，尽管礼物不贵，却带给我们无限的欢乐! 在那些日子里，我和瑟琳就是两朵鲜妍可爱的花朵儿，又像两滴草尖的晶莹露珠。两株花朵在和风中紧密相偎，这株花朵感受到的忧愁或快乐，必然引起另一株的深切共鸣。亲爱的瑟琳初领圣餐之时，我无比欢喜，那时我只有7岁，还没上学呢。但我记得你教给瑟琳的教义，以前也经常在旁边听着，恨不得自己也能赶快领受圣餐。当我因年龄太小而被打发开时，我心里是多么难过呀！我还要等四年才能领受圣餐，这对我来说真是太漫长了。我听你说，领受圣餐的人就开始了新生活，于是，我决定不再等待，想和瑟琳同时开始新生活。 我以前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她在初领圣餐前需要独处三天，那几天里，我首次和她分开，不能同榻而眠。第一天，我忘了她不回家来住，将爸爸给我买的樱桃留给她，但她并没有回来和我吃，我觉得很难过。爸爸安慰我说，第二天带我去修道院看她，给她带上新买的樱桃。她初领圣餐的那天，我想，即便是我亲领圣餐，我也不会更快乐了。我终生记得那天的情景。清早醒来时，我独自躺在双人床上，满怀着幸福与快乐。我翻来覆去地说：“那个好日子到了!”我高兴得仿佛是自己领受圣餐，而不是瑟琳。那天是我生平最快乐的日子。 第九章 初识离别苦 写到这里为止，我追忆的都是些欢乐的往事，但现在，我要掉转笔锋，叙述那些迥然不同的经历，那些令人伤心欲绝的痛苦往事。当你，慈母般的宝琳，接受天主的拣选离开我之时，幼小的我受到了最痛苦的考验。有一次，我曾经对宝琳说，我愿做个隐士，远遁尘世，去过苦修生活。她说她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她会等我能够同行时才去。她当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听者有意，那个小人儿从此始终牢记着这句话。当我偶尔听到宝琳对玛利说，她很快就要进入迦密修会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忧伤！我并不知道迦密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宝琳即将离我而去。她不等我长大就要走了，我将再度失去爱我的母亲！我的悲伤难以言表，暗中思量：这就是人生，但人生还从未令人如此悲伤过。只有看透人生之后，我们才能明白：人世苦难重重，离多聚少。当时，我哭得很伤心，因为我还不了解牺牲的快乐。我何其软弱，如果我能克服那种考验，那无疑是天主的恩典和怜悯。事实上，如果宝琳委婉地逐步向我道出心志，也许我不会那样难受。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怎么能不伤心欲绝呢？ 哦，亲爱的姆姆，我永不会忘记你对我的谆谆教诲！你不断向我描述修道院中的生活，使我心驰神往。我再三思量，终于明白：那必定也是天主要我隐遁其中的沙漠，并对此深信不疑。这不是敏感孩子的奇思怪想，而是真实的呼召。如果我加入圣衣会，那不是为了追随宝琳，而纯粹是为了天主。明白这个道理后，我完全平静下来。翌日，我将心中的秘密全部告诉了宝琳，她认为这是天主的意旨。不久，她就要带我去见圣衣修会的院长姆姆，我要将天主给我的启示统统告诉她。 我们定在主日那天去拜访她，家人告诉我，届时表妹美莉会和我同往。我听了觉得有些为难。她那样小，怎么能够不隔着栅栏，直接和圣衣会的修女谈话呢？而且，如果她在身边，我如何向院长姆姆倾吐心事呢？于是，我对美莉说，能看到院长姆姆是很大的荣耀；因此，我们要表现出良好的仪态举止，将自己的心事向她和盘托出，所以，我们每个人在被接见之时，另一个人都要回避片刻。美莉依言而行，尽管她的心中毫无秘密，也并不急于向人倾诉，当院长姆姆接见我时，她还是避开了。借此机会，我将入会的心意吐露给院长姆姆。院长姆姆深表嘉许，但她不许年仅9岁的小孩入会，要等我满16岁后才能入会。当时，我真恨不得立即加入修会，但宝琳入会之时我才能初领圣餐，我怎么能入会呢？于是，我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就在这次拜会时，甘卡格姆姆不停地夸赞我长得漂亮。这是别人第二次夸赞我的容貌。哦，天主，我加入圣衣会，不是要接受异性投赠给我的花束！会见结束后，我再次对全能的主说：我要做圣衣会的修女，仅仅只是为了他的缘故。 在最亲爱的宝琳辞别尘俗前的最后几周，我尽可能多待在她身边。每天，瑟琳和我给她买些糕点和糖果，因为我们担心不久以后，她就完全吃不到这些东西了。我们整天缠着她，使她毫无片刻的清静。10月2日，那充满祝福与眼泪的时刻终于降临了。那天，天主从他的园中摘下第一朵花儿，那就是你。数年之后，我们都来亲近你，你成为我们这些小妹妹的院长姆姆。我如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宝琳最后亲吻我的地方。随后，舅母带着我们去望弥撒，那时，爸爸登上迦密山，向天主献上他第一次的牺牲。全家都在流泪。我们到教堂中时，人们惊奇地望着我们的泪眼，但我毫不在意，眼泪仍然长流不止。我想，那即便是山崩地裂，我当时也绝不会在意。我仰望着明朗的天空，心中生起疑惑：当我如此忧伤之时，阳光为什么仍然如此灿烂呢？ 亲爱的姆姆，你担心我会过分夸大自己的忧伤吗？我当然很清楚，我既然计划将来也加入圣衣会，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该如此忧愁。但当时我的灵魂还没有如此成熟，在那期待的时刻来临之前，我还要受到许多重大的考验。 当天我们得回校读书，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学校。下午舅母来了，将我们带到圣衣会修道院中，我隔着栅栏看到了我亲爱的宝琳姐姐。如今，我回想起那天走过修道院会客室时的心情，又几乎要流下泪来。我必须向她坦承，我在她入会前遭受的痛苦，比起后来的完全微不足道。我还记得，你入会之前，我俩每星期四都结伴到圣衣会修道院去，我常偎在你身边，和你亲密长谈。而现在，我只能在离开修道院以前和你说两三分钟话。每次离去之时，我都流着泪，百感交集。你只顾着和表姐妹们谈话，却冷落了自己的小妹妹们。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你向舅舅家表达敬意。我只是悲哀地感到“我永远失去宝琳了” 。 悲伤之中，我变得格外多愁善感，结果我病倒了。那自然是魔鬼的报复，你加入迦密山修会的事激怒了它。但它不敢与我们的万福圣母为敌，圣母此刻正在天堂之上，从容地等待着时机，准备平息试图摧毁这朵稚嫩花儿的狂风暴雨。那年岁末，我常常头疼，但疼得并不太剧烈。直到1883年复活节之前，我仍然每天去上学，我的头疼并未引起任何人的焦虑。复活节前后，爸爸带玛利和莱奥尼去了巴黎，将我和瑟琳托付给舅母。一天，舅舅带我出去，絮絮地叙说着妈妈的生平和过去的生活。我忍不住哭了，他说我太敏感，并尽量设法使我不再去想那些往事。他和舅母商量好，要使我在复活节的假期中过得很开心。当晚，我们本该到教堂聚会，但舅母觉得我太累，就要我上床睡觉。我脱衣就寝之时，突然发起抖来。舅母以为我受了凉，给我盖了很多被子，还给了我好几个热水袋，却毫不奏效。 舅舅、瑟琳和表姐们从聚会回来后，也不知道我身患何病，只觉得病情很严重。但舅舅害怕舅母过于焦虑，因此并没有明说。第二天，他请来欧塔大夫，大夫很惊讶，认为我是忧伤成疾，他从未听说过这么小的孩子会患上这种病。每个人都很着急，但我仍旧住在舅母家中，她如慈母般亲切照顾着我。当爸爸带着姐妹们从巴黎回来时，女佣艾梅出来接迎他们，面容十分忧伤。玛利大吃一惊，以为我已离开人世。但我这个病就像拉撒路那样，并不是致命的，只是为了彰显天主的荣耀。父亲绝望至极，担心他的幼女将要非死即疯。玛利也忧伤不已。可怜的玛利，她为我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她整天为我忙这忙那，我永远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激。我常常想，母亲的爱心也许比任何医术都更有效，因为她能猜到，孩子的病需要什么样的治疗。 玛利也在舅母家住下。这时，宝琳穿会衣 的日子即将来临，没有人敢向我当面提起此事，以免我因为不能参加大典而深感失望。我曾信口说，我会好起来，去看亲爱的宝琳。我无意中说对了，全能的天主要给予我这点慰藉，或者说，当你成为神的新娘时，天主因为你的缘故而特别邀请我，因为你极其关爱病中的小女儿。我经常感到：当天主的孩子们与他举行神婚大典之时，他绝不忍心使他们丝毫受苦。那天晴空万里，毫无云翳，仿佛是天主有意预先昭示出天国的福乐。我又能紧紧抱住我亲爱的妈妈，坐在她的膝头，频频吻她。她穿着结婚的礼服，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在幽暗痛苦的时光中，那是个真正喜乐的日子，但时间过得太快，不多久，我就坐上马车，远离了宝琳和亲爱的迦密。当我回到百香来后，家人逼着我躺下。我心中很不情愿，觉得自己病情已好，他们不应继续将我当做病人。不幸，这只是痛苦的开端，翌日，我的病情重新变重，并且每况愈下，似成沉疴。 我愿花些笔墨来描述那次的怪病。当时，我完全知道是魔鬼在作祟，但病愈后很长的时间内，我却深深感到，这场病其实是我自己故意惹出来的。这个念头令我大为痛苦。我告诉了玛利，她尽量用柔言软语来排解我的顾虑，使我心安。我也向神父办告解，他也竭力使我释怀，说，如果只是心理疾病，病情不会那样严重。我想，也许天主想借这场病来锤炼我，使我谦卑柔顺，因此，他才让我在加入圣衣会之前饱受痛苦。直到入会以后，我才终于消除疑虑，此后再没有丝毫不安。 我的疑虑情有可原，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病情的危险。我几乎整天昏迷不醒，无法动弹，说着呓语，但理智却始终是清醒的。无论别人如何对待我，即便是杀死我，我都不会抵抗；但我却能将人们在我身边的耳语听得清清楚楚，并且记忆犹新。一次，我长久无法睁开双眼，然而，当人们离开我身边时，我立刻就能睁开了，我觉得这是魔鬼的计谋。同时，它能使我无端惧怕某些事情，比如，人们要我服用某种普通药品之时，我会因为恐惧而不肯服下。 但如果说天主允许魔鬼接近我，他也同时派来些可见的天使。玛利经常在我身边，如慈母般照顾我，安慰我。尽管我给她带来许多麻烦，并不许她离开片刻，她却从未表现出丝毫厌倦。自然，她有时也要离开片刻，与爸爸一同吃饭。她不在的时候，我就连声喊她。这时，替她照顾我的维克多丽，就得跑去找她，因为我始终喊着“妈妈”。而当她出去望弥撒或探望宝琳之时，我却从来没有不高兴过。在我卧病期间，舅舅和舅母对我也极其慈爱，舅母每天都来看我，送给我大堆礼物，简直将我宠坏了。也有朋友来探望我，我就请求玛利转告他们，我不能起床来接待他们。除了舅舅和舅母之外，我不愿看到人们如大蒜瓣似的围坐在我身边，将我当成新奇动物那样加以观赏。这次患病使我更加敬爱舅父和舅母，可怜的爸爸常常说：“这样的亲戚真少有。”他说得很对，后来的某些事更加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舅舅如今已经被主召去，而我呢，仍在地上过着客旅的生涯。我能为这些亲爱的亲戚们做些什么呢？我只有为他们祈祷，来报答他们的恩情，这样我才能稍觉心安。 莱奥尼也对我极好，竭尽全力使我开心。不过，我担心自己无意中曾经伤害过她，因为我说过，没有人能代替玛利姐姐。而瑟琳呢，为了她的德兰，也甘愿牺牲一切。她每个星期天从学校回来后，就陪着她那个似乎失去神志的妹妹，即便在可以离开我的时候，也不肯抽身离去。啊，这就是爱！最亲爱的姐姐们，我曾经给你们带来多少麻烦，你们却仍然如此深爱着我！天主是如此富足，我希望在永恒的天国，能深深地发掘他无尽的宝藏，百倍地酬报我亏欠你们的恩情！ 第十章 奇迹终于发生了 我在病中时，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收到宝琳的来信。我将每封信都读好多遍，最后都能背下来。亲爱的姆姆，在以前，也曾经有件事令我同样高兴，那就是收到你送我的沙漏，以及身穿迦密圣衣会修女服装的玩偶。我的喜悦简直难以形容。但舅舅不太高兴，他说我应该忘记迦密，而不是重忆往事。但我觉得，正因为我将来有望成为圣衣会修女，我才乐意活下去。 我的房间中有一尊圣母像，我以前经常花很多时间，用雏菊或勿忘我花编成花环，来装饰这尊圣像。此时正值5月，大自然中生机勃勃，百花盛开，而我这朵可怜的小花，却因缺少阳光几乎就要凋零了。但奇妙的圣母像中似乎有阳光发射出来，近在咫尺。这尊圣母像曾经两次启示过宝琳姐姐，我也要经常仰望这座圣像，就如花儿仰望着太阳。 有一天，我在玛利的房中养病，爸爸走进来，递给她一些金币，要她赶到巴黎去献一台弥撒，向我们的圣母祈求，求她保佑他的幼女早日痊愈。当时，他的面容何其愁惨！他坚定的信心和对我的深爱，使我大为感动，我想要告诉他：“我已经好了。”但我以往曾经多次用愿望哄过他，后来都没有兑现。如今我已怯于开口，我知道，我的康复需要奇迹。 幸运的是，奇迹终于发生了，但那全是靠着万福圣母的慈爱与怜悯。当弥撒仍在进行之际，一日早晨，玛利前往花园，将我交给在窗边读书的莱奥尼照顾。几分钟后，我开始轻声喊玛利：“妈妈，妈妈!”莱奥尼听惯了我的呼唤，因此并没有留意。过了一会儿，我的声音变得更高，最后，玛利回来了。我感觉到有人进屋，却辨认不出来者，于是嗓门更高地喊着“妈妈”。这种迷乱令我痛苦，但玛利更加痛苦。她看到我并不明白她就站在我眼前，就和莱奥尼、瑟琳跪在床前，向那座圣母像祈祷。 可怜的小德兰似乎也觉出自己的病弱无助，因而也转向了圣母像。我全心祈求圣母垂怜我，忽然，圣母向我显容了。我从未见过那种美，她的面容如此慈爱而亲切，远非我的笔墨所能描述，而她动人的微笑更是照亮我的灵魂深处。那种微笑立刻驱散了我全部的痛苦，泪水轻轻流过我的双颊。那是快乐之泪，幸福之泪！我喃喃自语着：“啊，圣童贞女向我微笑了！我太快乐了！但我不能向任何人谈到这件事，否则，我的快乐就会消失。”于是我转动目光，看到玛利正温柔地望着我，好像深受感动。她似乎猜出圣母已经将恩宠赐给了我，或者说，圣母已经垂听了她的祈祷。借着她热切的祈祷，我才有幸目睹到圣母的微笑。当她看到我凝望着圣母像之时，她知道，她的小德兰已经痊愈了。是的，这株凋萎的花朵又恢复了生机，而那使它复苏的阳光，在她完全康复之前，会继续光照着她。当然，这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完成的，这朵花儿只是在慢慢好转，但最终，她会变得茁壮如初。 当房中只剩下玛利和我时，她悄悄问我曾经看到些什么。我如何能拒绝她充满爱意的询问呢？我的天性诚实无伪，不习惯隐瞒或撒谎。更何况，她多少已经猜出了几分。于是，我就向她讲述了全部原委。但话刚出口，我内心的幸福感就丧失了。此后四年，每当我回想起我曾经得到、又因为多言而丧失的奇妙恩典，便感到莫名的痛苦。四年之后，我重新俯伏在圣母的脚下时，才重新获得那种无限的快乐。稍后，亲爱的姆姆，我将告诉你圣母如何再次施恩于我，但此刻，我更愿告诉你，我内心的快乐如何变成了哀伤。 我坦诚地将原委告诉了玛利。她要我答应她，允许她将此事转述给圣衣会的修女们，我自然不好拒绝。当我下次前去修会之时，我又见到了亲爱的宝琳姐姐，这令我欣喜若狂。我们姐妹的这次聚会太珍贵了！在没见面时，我觉得有万千言语要向她倾诉。但由于太激动，我忘了很多原本想向她说的话。 当时，可敬的甘卡格姆姆也在场，对我和善而又亲切。另外还有些修女，她们问我从圣母那里接受到的圣爱。圣母的臂弯里抱着圣婴吗？她的周围有光焰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些问题使我感到苦恼而不快，我只能反复说：“童贞圣母真是美极了，而且她向我俯身微笑。”但她们误以为我关注的只是圣母的容颜。我感到痛苦异常，并深深地后悔：如果我未曾泄露秘密，我的内心必然能保持宁静。但圣母这次考验我，纯粹是为了让我的灵魂获益。如果不是这番考验，我或许会自鸣得意，不能保持谦顺的美德，而且也不能厌弃自己的缺点，真心悔过。 说到那次探访圣衣会修道院，我不禁想起自己首次前往的情形。那时，宝琳刚刚入会不久。探望她的那天清晨，我静卧在床上，沉思良久。我并不像《雅歌》中的那位新娘，觉得我对天父的追寻是徒然的。我在静静地思想，我进入修道院后应该取的教名。在那个修道院中，已经有个修女名叫耶稣德兰，但我并不想放弃这个可爱的名字。突然，我想到我热诚崇拜着圣婴，那么，“圣婴德兰”这个名字多么好啊！当然，我只是暗存此意，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然而，奇妙的是，当亲爱的玛利和甘卡格姆姆询问修女们，应该给我取个什么名字之时，她们想到的嘉名正与我不谋而合！这仿佛是耶稣圣婴对我的特殊恩宠，令我欣喜不已。 在你进入修道院以前，我生活中还有许多琐事，我还没有叙说呢。我当时爱好读书与绘画，你给我的那些美妙图画，使我快乐无比，而且使我更深地理解了圣爱。我常常静坐着，凝视着那些图片，浑然不觉时光的流逝。其中有张图是“圣龛前的小花”，我被它吸引住了，觉着它意蕴深远。那张画上，不知谁在花下写上了宝琳的名字，我想，德兰的名字不也可以写在这里吗？这样，我就是那朵献给耶稣的小花。 说到书籍，我太热爱读书了。我并不太喜爱游戏，但我乐意将全部光阴都消磨在读书上。我真是太幸运了，有你这样的人间天使，来为我选择那些有益身心的读物，而不仅仅是挑选那些我感兴趣的。有时我正读得趣味盎然之时，却突然被打断了，我当时真觉得扫兴！但后来我想，你限制我的读书时间，对我也许是有益的。而你的确培养了我对书籍的兴趣，直到我加入圣衣会修道院之后，我才不再完全埋首书卷。我不知道自己读过多少书，但天主知道，我从未读过任何不良书籍。 自然，我也读过些传奇小说，读这些书时，我浑然忘却了现实的生活。但是，借着天主的仁慈，那些故事的幻象并不会长久地萦绕在我心头，我很快意识到：真正的荣耀乃是永恒的真理，我们无须建立煊赫的功业，只要甘于平凡卑微，默默无闻地勉力行善，就足以获得这种荣耀。而所谓的默默无闻，就是《福音书》上的教导：“不要让左手知道右手所做的。”当我读到圣女贞德等爱国者的传记之时，我多么希望能够效法她们，她们的伟大志向与英勇壮举，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心灵。而就在这时，天主赐予我很大的恩宠，那是我有生以来接受到的最大恩宠。在祈祷之中，我长期期待着圣灵的光照，终于，那道灿然的光明照临我身。我原本深信，我是为了伟大的事业而生。但当我自问，如何才能成为伟大之时，天主使我意识到：我的荣耀不应显现在众人面前，而要以成圣为最终目标。你也许会想，像我这种无德无才之人，在入会8年之后，德行仍毫无进步，却居然妄想成圣，未免过于自夸。然而，实际上，我长年来始终怀着成圣的心志。我并不仰赖自身的行为，因为我的行为毫无可夸之处，我只是仰赖他，因为他就是道，就是圣洁。他所要求我的，就是我微不足道的努力。然后，他会将我高举到他身边，以他无限的光辉和大能光照着我，使我成圣。但那时，我并不认为成圣之路要历尽艰辛，受尽痛苦。天主为了矫正我的错误，就让我经受了苦难的考验。 第十一章 日光之下，尽是虚空 现在，重新回到先前的话题上来。我痊愈后的第三个月，爸爸带我们回到阿林松。这是我首次重返故地，看到风景依旧，我心里自然很高兴。而更高兴的是，我能够在妈妈的坟墓旁祈求她的在天之灵继续护佑我。 在阿林松小住期间，我尽情欢畅度日，几乎每个人都很关爱我。我徜徉在开满樱花的路上，感到无比惬意……所有这些都深深吸引着我。不过，当地的亲友都忙于俗务，虽然有爱主之心，但也会恣意享受着世俗的欢乐，很少想到死亡。当我看到他们时，他们是那样年轻、快乐而富有！ 圣经中的教导确然发人深省，书中说，世间的荣华幻象，足以迷惑世人的心灵。我那时才10岁，小小的心灵很容易迷失掉，幸而天主深爱我的灵魂，使我看透了世间的荣华幻象。我虽涉世不深，但借着天主的慈恩，却早已略知世事，并愿意远离尘嚣，专心爱主。因此，我们不久就离开了那里。后来，我时常想起阿林松的那些人们，他们如今身在何方？还能继续狂歌豪饮吗？而当初，他们却流连其中，恣情享乐!我幡然醒悟：日光之下，尽是虚空。只有全心爱主，为神而放弃属世的财富，生命才有价值。 也许，为了让我永远追随他，天主有意在我初领圣餐之前，使我看透世事。在宽路和窄路之间，我作出了正确的抉择。在初领圣餐之前，我的生活中晴空万里，毫无阴霾，心情极其愉悦而惬意，同时，我的灵魂也十分宁静。这种幸福持续了整整一年，天主使我体验到人世苦旅中的最高幸福。亲爱的姆姆，在我初领圣餐前三个月，你曾经送我一个小本子，你还记得吗？它帮助我做了些简单的准备工作。当然，我的心灵预备已久，但仍需要新的热情，需要新鲜花朵的装点，以便天主更舒适地居住其中，这些鲜花就是虔诚的言行。而那些含苞欲放的蓓蕾，便是爱主的心志。 那时，你每周都给我写信。这些信对我不可或缺，信中的内容激励着我的心灵，使我的生命日臻完美。我，你的小女儿，不曾像瑟琳那样，每晚坐在你膝头，听你讲解初领圣餐前的准备事宜。我即将初领圣餐时，指导我的是玛利，而不是宝琳。我坐在她的膝头，细心聆听她的教导，她的纯洁心灵逐渐感染了我。她宛如伟大的战士，教我如何应对日后生活中的冲突，而天主的棕榈枝则是凯旋的奖品。她也告诉我，每天在生活中随时拾起些精神财富，储藏在永恒的天国。倘若我们袖手而过，不肯弯腰拾起这些财宝，那将是多大的悲剧!她又说，圣徒即使在极微小的事情上，也具备足够的虔敬与信德。她还给我一张活页纸，上面写着应该弃绝之事，我对照这张纸逐条思索，认真反省。我亲爱的玛利姐姐是多么善于教导他人呀！她循循善诱，那些深刻的道理，除我之外更无他人聆听，我觉得真可惜。幼稚的我不禁幻想：她的话既然如此感动我，那么，顽劣之徒自然更会感动不已，甘愿放弃世间的荣华幻象，全力寻求天堂的永福了。 直到那时，还没有人教给我默祷的艺术。我很想学习默祷，但玛利很满意我灵修上的进步，因此仍旧任着我出声祈祷。一天，学校中的老师问我，我在假期中做些什么。我对她说，我睡床后面有块小地方，我躲在那里，拉下帐子将自己藏起来，在那里沉思冥想。老师就问我想些什么。我说：“噢，想天主，想生命的归宿，想永恒。”那位可敬的修女觉得很有趣，后来也常常向我提到我那段耽于冥想的时光，并问我是否保留着这个习惯。我不知道那就是默祷，而天主却以奇妙的方式，教我熟知了默祷的艺术。 三个月的准备期过得真快，接着便是独处静修。我在静修期间，举止要像个大女孩，并在修道院中食宿。那次静修，给我留下了难以言传的快乐回忆。虽然我不太习惯在外食宿的生活，但我毫不抱怨，因为那是仰首翘望天主的晨光，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我想，只有宗教静修才有这种快乐。当时，共同静修的女孩很少，因此，我们都受到细心的照料，那些指导我们的修女如慈母般慈爱。她们对我更是格外关心，每晚，为首的姆姆会带着灯来，充满爱意地亲吻睡床上的我。这让我十分感动，有个晚上，我说我要告诉她个秘密，说着，我就悄悄从枕头下拿出我的宝贝小本子，快乐地递给她看。 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清晨，我都学那些女孩子的样子，起身下床，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没有人帮我穿衣梳洗，我觉得很不习惯。我只有羞愧地将梳子放在管理梳洗室的修女手中，她看到这个11岁的女孩还不会照顾自己，觉得很有趣。于是她就给我梳头发，当然，她的动作绝没有亲爱的玛利那般轻柔。平日清早梳头发时，我总爱高声尖叫，那天却不好意思了。静修的那几天中，我觉得我就像少数孩子们（尤其是失去母亲的孩子们）那样，完全被娇惯坏了。每天，爸爸带着玛利和莱奥尼来看我，对我关爱备至，并没有让我感受到离家的痛苦。我的静修生活极其快乐平静，毫无云翳。你肯定想象得出，我专心聆听着杜门神父讲的道理，并理解了其中的大义。虽然我并没有记录下这些道理，但我确信已经完全将它们铭刻在心中。 我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静修。莱奥尼曾经送给我很大的十字架，我将它佩戴在衣带上，就像一个修女。修女们见状都很感动，觉得我肯定会竭力效法我在圣衣会中的姐姐。我很想念你，但别人告诉我，也许你也在静修。我俩静修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我只请求天主将他自身赐给我，而她却将自己献给了天主。当我想到我们碰巧都在静修时，就觉得那充满期待的安静时光倍加可贵。 我记得一天早晨，我咳嗽得很厉害，于是被送到诊疗室中。自从我上次害了大病后，修女们对我非常关心。有时，我微感头疼，或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之时，她们就带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者到诊疗室中休养。那天，我到诊疗室后不久，亲爱的瑟琳就来了。尽管我处于静修期，但她得到允许，可以进来探望我。她带给我一张圣像，我欢喜极了。姆姆，你知道那是什么圣像吗？就是那张有圣龛外的小花的画像。从瑟琳手中得到这样的礼物，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呀!我的心灵时时沉湎于往事，想到她时就会满怀爱意。 在那个可喜日子的前夕，我首次接受忏悔仪式。告解之后，我的灵魂极其平静，天主没有让丝毫的云翳遮蔽我的内心。当天下午，家人都来看我，我请求他们原谅我的过失，感动于他们为我的操劳，竟至于泪满衣襟，哽噎难言。当然，宝琳并没有来，但我知道她和我精神上息息相通。她曾经托玛利送给我一幅画像，我极喜欢它，而且希望每个人都喜欢它。我写信给彼雄神父，请他为我祈祷，并告诉他，我不久也要做圣衣会的修女，届时我要请他做我的导师（四年后，这个愿望果然实现了，但当时我尚未加入修会，只好请他听我告解，并向他详述我的心志）。后来，玛利转给我神父的回信，我感到福杯满溢；事事都使我快乐无比。而最高兴的是，他在信中说：“明天我将要为你和宝琳献一台弥撒。”次日是5月8日，宝琳和我似乎因此变得更加亲近。天主似乎无法决定，我们两姐妹中谁该领受更丰盛的恩典，所以便让两人都来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