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柔光,神秘而非凡,超越了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思想——它优雅而精致,神奇而梦幻;却依然实实在在,如晶莹剔透的水,自华夏的群山流过大地,顺着画卷飞舞而下,蜿蜒着、翻滚着、跳跃着。跟随着因岁月而泛黄的古老丝绸卷轴,自如洗的神秘碧空飘落,穿过身后若隐若现摇曳多姿的群山和流水,融入朦胧的无尽虚空——在画前树林中有一座小竹屋,阴影中坐着的一位长须圣人。虽然我们需眯着双眼才能发现他,虽然在周围壮丽的景色中他是那么无足轻重,我们却依然能够发现他的沉静尤胜于他的任何举动,那代表他双眼的轻拂笔画,仿佛将围绕整幅作品的虚无点睛而出。 像“道”这样难以捉摸的东西,甚至很难知道究竟从何处开始探讨。我们常局限于精神理想的解释,往往忘记了它们的词汇和概念本身并非真正是其本义;且时而我们的思想甚至也会妨碍我们的体验。毕竟,在关于道的最重要的一本书中,其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训诫:“道可道,非常道。”如果跟随那些信奉这些名言的、远比我伟大的古代先哲们的足迹,我们必将通过这样来开始对“道”的理解:这些词汇就像是投向星星的石头——从未真正完全接近它们所希望启发的概念。按我的理解,甚至将这些学说第一次记载于书中或刻于木头及石碑中的先哲们,也仅仅是提供了“道”的书法建议,而非其主张。 浩瀚而不可言喻的道,是一切方法运作之道;是一切本质和美德来自和归入的本与德,一切真理之下的真。更狭义地说,道是人们与宇宙和睦相处的方式;更确切地说,是传统中国对于自然以及人在其中位置的理解。 自古代而始,无论人们拥有何种程度的理解或目的,自然之道总是遵循同一指导方针,由于这一基本的理解,“道”至始至终便是各种路途的地图。中国古代的先哲们深信,无论人们的渴望是世俗抑或超凡,达到目标之“道”总是一致的。无论是构思并统治一个帝国,还是仅仅跨过一道溪流,最巧妙的方法从来也不会改变。因而,毫不奇怪的是,“道教”在西方也能找到立足之处,我们拥有关于一切的书籍,从生意之道到早期深山神秘主义者的超脱之道,以及所有充斥其间的诗歌。无论是哲学之道,还是浩瀚宇宙之道,都不会与此有任何抵触;因为颂扬并参与其中同样放之四海皆准。或许我们坐在水壶旁拾起这本书,从咝咝的响声中发现浩瀚的道,领悟到此刻时间和空间的交集,也会成为刹那间的永恒。当我们顺势而下,抵达“道教”这一曲径通幽的景致之时,在这些想法之下,我们不应忘记顺着这些高高的旋流翱翔时的自由感觉。 道教 大约在公元前100年,我们现在所称的“道教”的混合认知开始寻求它的根基。它的建立,起因于三位伟大的导师和他们的著作:老子和《道德经》,列子、庄子及他们的同名著作。然而,当时这些思想并未被看成是任何“教”。在其终极意义上,作为一种途径,它们是“道”的引喻。在它们当中,我们并未发现任何一种实际的信仰、敬拜的方式和祷告——也没有任何僧侣和教士。这些大师所表达的思想,没有外形,没有装饰,也没有任何一种条理,与自然也是那么的矛盾和对立。道,就其本身而言,并不是一种有组织的宗教,甚至也不是一种有条理的哲学。它仅是诠释宇宙和自然的一种无拘无束的方式,是人类为和它们和谐共存以遵循的途径。对于那些伟大的神秘主义者而言,这就是一种经验,超越了语言,甚至超越了他们使之概念化的逻辑。 尽管三位大师被认为是“道教”在文字和常规意义上的奠基者,但这一哲理和实践却具有更深远的根基。实际上,这些著作,特别是《庄子》所提倡的“道”,在当时已经由来已久。最早的学说来自神话人物“黄帝”,他的传奇王国自公元前2697年到2597年持续了一个世纪。他的所有学说,在历史的笔墨中再也难觅踪迹,而他的身影,则隐没于民间信仰之中,被奉为玉皇大帝宫殿中的神仙。然而,在关于黄帝的夸张故事背后,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历史人物却并不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这些自远古而来,划过文明曙光的信仰、参悟,以及思考方式所带来的启示。 为了称颂早期道家思想中最重要的两位人物,中国的学者常将早期的道家学说和遵循道行的先哲们,称为“黄老”* ,以纪念黄帝和老子。数千年来,黄老在林间隐士中默默地留传,避开后人的关注。如我们一般好奇的后人,无法看透那静谧的薄纱,无法看透那无以言传的真相,更无法将其孕育于自己的心怀。因此,实际上我们对于“道家”思想的理解,须从老子、庄子和列子三位大师以及他们留给我们的著作开始。 现代学者十分倚重他们的言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这些思想的真正创立者,尽管人们认为如此,而是因为,他们的著作是现存最早的道家学说。此外,一些散乱而琐碎的记录、明间传说和艺术,确凿地证明了道家生活方式可追溯到比我们能够想象的更早。我们也不能想当然地以为道家思想、哲理或学术就止于他们,因为从远古,甚至直至现代,都不乏同样伟大的大师照亮每一个时代。同样,在三位大师的同一时期,还有少许不那么出名的著作,比如《淮南子》、《文子》等,只是探寻这些会让我们走得太远。 如今的一些学者深信老子和列子并非历史人物,至少不是署名他们著作的原作者。这些伟大的书籍,很可能是由周游列国的老师传给学生的某种集体智慧,而这些神话人物仅仅是人们对于启蒙大师的理想寄托。司马迁在公元前一世纪所著的《史记》一书中,声称他无法找到任何有关老子或者列子的史实或史料,不过确实查找到了庄子的蛛丝马迹。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他们就并不存在。事实上,许多专家曾探讨过,《道德经》中风格的连贯性,提示了它显然是出自一位作者之手。 对于这些早期作品的学术和历史研究,因数千年来有可能添加到其中的资料而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并且,正如许多其它的古代文献那样,中国知识界花费了上千年的时间来探讨究竟哪部份是这些圣人所作,哪部分是后来的何人于何时所作。如此一来,我认为却是背离了这些学说的要义——在智慧的殿堂里,出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许多这类经典同样也被完全弄错时代,常常不符逻辑、顺序混乱,特别是在《庄子》当中,有时显得十分荒谬。对于这些大师而言,这个世界深不可测,它是无法解析的——尤其是所有知识(道)都以“不可知”的定义进行概括。他们信奉根本的真理只能来自经验,鞭策我们将我们的理念扩展到周遭世界,将我们的内心向更新更伟大的意识形态敞开。初学者对于似是而非言论的畏惧因而得到鼓励,他们如愚人般,但给予听众进步与启迪的言行,将他们自身列入了长长的世人所知的圣人和先哲的名录中。 为了努力成为一位好作者,为了开篇能给予“道”更学术的介绍,我们流连于名字和时代当中。当我们试图收起我们的内心、我们的想法、我们的语言和我们围绕它的笔触的刹那,“道”,宛如充盈的水,从我们的手中悄然滑落。《道德经》说(或许可以说“非”《道德经》所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 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五章 本质上,我们是在学会不是以这样的历史知识,而是以一种超越逻辑、非理性的直觉——冥思静想,来摸索我们对于道的理解。 “道”的故事,以及它所赋予华夏艺术、文化、文学、社会,甚至世俗思想的变化,是如此的浩瀚无垠。随着时间的流逝,“道教”将所有的权利、礼制、实践和信仰糅为一体,在中国和其后的日本,以及其它亚洲各处穿行中不断变化。尽管如此,它从未执拗地欲形成任何思想、实践和生活紧密结合的体系。甚至因为“道”太难以捉摸,太瞬息万变,于是任何想要包容它的做法,就如同想要抓住风一般徒劳。老子的诗意告诫令我们心静,它并不仅仅是诙谐的诗句,而是严肃的思考……。而对于“道”或浅显或深刻的诠释,均提升了中华大地美学和艺术的美丽和优雅,促进了绘画、书法、诗歌,甚至生活艺术的极大发展。而生活的艺术,则通过茶道得以表达。 从自然主义诗人,到道教传说和神话中长生不老的神仙,当时有关道德和社会的经典著作,甚至“道教”——虽然不是“道”——的思想和哲学,曾引导并改变了中国自统一了数个“交战国”的秦朝以来,以及我们得到“中国”这个名称以来的历史。关于“道教”,有不下于5400部著作堪称“经典”书籍——还未包括现代评论——哪怕是筛选出其中最重要的学说,也得花去一生的时间。尽管搜寻如此浩瀚的殿堂会成为有趣的历史探索,但 “道”之更深刻而经验性的方面,更侧重于将茶作为一种“道”的思想上体现。真正的答案,就在杯中。 那么,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幅铺开来的巨大的“道”之卷轴画中,那小竹屋和饮茶者之上。或许应该了然于心的是,他们身后绵延的巍巍群山可以被视为“道教”及其对中国历史和演变的影响力;而高高在上那一抹朦胧而淡薄的蓝色,缓缓渗入画轴的边缘,直至无尽虚空的,就是“道”的本身,无以言传,无穷无尽。 木之纹理 树儿在风中翻卷,山谷荡起阵阵绿浪,风儿拍打着远处海岸上白雪皑皑的巨礁,它如流淌的水——在绿色的海洋里卷起一股股细细的漩涡。一片无瑕的树叶决定离开它的家,它鼓足力量,挣脱了大树的怀抱,不一会儿,便在风中上下翻飞起来。风儿在转身之际,悄悄和它道别并继续自己的旅程,留下这片小小的树叶,来回摇摆着,轻柔地落入小河的怀中。河流载着欢快的树叶前行,它在礁石中打着旋儿,从低矮的瀑布落下,没入水面之下,又冒出头来,跳着自由自在而精灵般的舞蹈——河流为它打着节拍。它的边缘兴奋地卷起来,旋转着经过了一道道令它眩晕的急弯,触到一位老者的腿,停了下来。 老者坐在淤泥当中,正在抚弄自己疲惫而皲裂的双足。他挽起长长的胡须,探身轻轻地将它拾起。“此为何物?”他微笑着看着树叶道:“真是一位不速之客啊,大师。” 我们常常会忘记,生活在我们所创造的一切奇迹当中,我们依然是一切当中的奇迹:计算机是一种令人震惊的工具,几乎无所不能且潜力无穷,但它能比得上大脑吗?政府机构和大型公司均是以令人困惑的复杂系统所构建,显示出我们分类及合作的能力,而它能比得上维持我们此时此刻生机的无尽的和谐运作步骤吗?向外扩展到统治我们地球的自然法则,再到星系的运转,人们会迷失在敬畏之中,惊叹于展开每一天的每一刻,且不费吹灰之力的“道”。 一切事物运转的这一自然进程——我们称为宇宙的这一巨大旋流中的所有漩涡——就是古人所说的“道”。正如我们所做的那样,他们常将其比作“水流之道”,以河流、湖泊和海洋来比喻宇宙运行的特征。所有的事物,包括人类的生活,都如同水一样,具有与生俱来的朝着特定的方向流动的天性。因而,道,也就是人们与那条河流达到和谐一致之“道”,因为不管我们是否与水流抗争,它终会将我们带向前方。然而,与河流的权重或抗衡或一致的人们,会将它巨大的能量贯穿在他们所做的一切当中。因此,道,代表着河流难以言状、不可比拟的总体性——整个宇宙自身的运动——以及生活在小小行星上的一个有机体,随它的舞蹈找到与每一步优雅和谐的方式:“道”指引着,我们跟随着。 以这些道教原理为基础,在中国所有的艺术当中形成了一种审美趣味,代表了与大自然的力量相一致流动的创造性。这种原则被称为“理”,它原本指的是木头或玉石中的纹理。“理”是悄然创造书法艺术的毛笔的运行轨迹,那优雅舞蹈的文字本身,与它的意境之美不相上下;“理”是早于西方任何同类画作的山水画,常常传递出高山流水沧海桑田的变化;“理”甚至就是学者们书桌上摆放的所有漂亮的石头;或者也可能是一簇优美的竹林,一列奇妙的石阵,尤为重要的是,它就是原木制成的茶桌。当我喝着这杯茶,审视着我的茶桌,心里思忖着,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木头天然纹理的美丽?这来自树木生长的自然原理和运动之美,凭依着阳光、雨露、大地——天和地——也凭依着树木本身的内在天性。与“道”之水流和谐一致,必将产生“理”之行动。 风的运动受到同样自由而有感应的原理的引导,它和它所遇到的一切纠缠、抗争,于是,字面意思为“风的流动”的“风流”一词,被用于形容文雅和美丽。风对于最细微的姿态作出感应,“道”的追随者同样如此;风为自己积蓄更大的力量和气流,将其传递到自身的运动中,我们也应当 — 作为个体和作为社会 — 学会巧妙地驾驭能量。 作为一种力量,“道”是大自然的根本领域,是一切存在之总合的宇宙,是它所栖息的寂寥虚空;但作为一种途径,它是对我们所生活的大自然的趋势和纹理刻意而巧妙的遵循。那么,人类被视为来自大地,而大地来自宇宙,且我们都是它的运动的组成部分,而不是从另一个星球来此访问的外来物种 — 如果说真有这样的星球的话,它依然也是处在这个宇宙当中,被看成是现实总体的一部分,因而依然处于“道”之内。 遗憾的是,最近两个世纪以来的科学观点,却强调世界于我们而言是外来的,对于它的态度应该不偏不倚、冷淡而客观。“然而,就像词汇本身所蕴意的那样,仅仅以物质构成的宇宙是会招致异议的。” 艾伦•瓦茨(Alan Watts)以高于我的道学智慧如此告诉我们。我们越来越意识到,我们越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待世界,这个世界就越把我们引向一种统治和转换大自然的哲理,试图迫使她听从我们的吩咐,屈从我们的意志。不过,这种主客观之间的差别是虚幻的,因为,我们就像高山、流水、动植物一样,是这个世界天生的一部分。无论我们对它做什么,实际上就是在对我们自己做什么。即使随着科学的发展,对宇宙运行的方式能够在根本的层面上进行更深层、更基本的研究,但我们依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这些古老的推断上:那些进程不能在实际上被相互隔离开来,只能在观察它们的人们的思想上被相互隔离开来;所有的现象都是深刻而固有地相互关联着。 遗憾的是,这些古老的哲学易被我们作为奇思怪想而遭抛弃,而实际上,学会“顺流而行”、顺纹理切割,更甚之,找到我们所用之物的天然之道和我们自身生活的自然过程,却是再实际不过的东西。把所有的自然现象视为神圣而不可侵犯,从中找寻出“万物”之道,则可能成为无数个人问题的治疗措施,并且推而广之,成为更为严重的社会和环境问题的治疗措施。 毕竟,我们身上的每一粒原子都来自这个宇宙的物质当中,我们从中产生,就像我泡茶的桌子上纹理的产生那么自然。难道这不就是进化的本质吗?随着我们面临越来越多的由于我们否定自身在自然中的角色而引发的环境问题、社会问题,我们开始理解到我们需要的技术及生活方式应顺自然的力量而行,而不是抗拒它,或者迫使它朝着非它所愿的方向行进。同样,如果不能发现我们自身的内在力量,并学会引导它的智慧,或者不能发现与我们周围的人们和世界的更大范围的运动相调和的方式,我们就无法享受快乐而丰富的生活。再次援引西方道学家以英文对这些观点的最佳表述,“由于人类不得不以互相信任作赌注,以拥有任何形式的有效群体,我们也必须同样冒险按照大自然的风向调整我们的风帆。因为我们 ‘自身’不可能脱离这样的宇宙,并且不可能存在于别处。” 茶之和谐 尽管探索“道”的历史、文化和一些哲理令人着迷,但是,数以千计的书籍却从没真正抓住过它的要领。我们所能做的,是将它运用于我们所喜爱的茶叶上。根据我个人对于“道”的理解和判读——我们行走在这条“道”上,都应形成各自对它的理解和判读——以及对于它与茶的关系的理解和判读,我认为重要的是,我应该反复强调“道”作为“道教”,并不真正和任何“教”有关系。对于我来说,以“道”来喝茶,只是关乎一切的心灵体验。不过,你们将很快会看到,它和远东的学说有特别密切的关系。而且,即使对于那些没有具体体验的人来说,不管从茶中派生出何种见解,它的宁静与和谐就在那里。有一首古老的道家诗歌曾说,通往“道”的大门有三千六百扇,我们谁能说哪一种方法不是通向终极的“神秘而虚无的入口”呢? 我之所以简略地强调中国古代先哲们所抓住的“道”的一些背景,仅仅是因为它是茶的归宿。像许多神秘主义者那样,我相信真理的体验和它的表达是无法言传的;从每个时期、每个地方发现的诗歌、歌谣、经文、艺术和美学之中,人们试图去理解生命的意义,以及我们在其中的位置。不过,茶,这位所有草木中的女神,只有当我们将其种植在她所出生的花园当中,让她生长在源自她乡土的语言和思想当中之时,似乎她才能更能够像在家里那样自在。 然而,远比历史、哲学研究或先哲们及其观点更为重要的,是我们以“道”泡茶的方式。我们有更迫切的问题,即:如何将如此多的真谛注入到我们的茶叶之中?如何在杯中发现自然的快乐和美?茶之“道”存在于何处? 当被问及“道”的时候,庄子和老子均表示,它是万物的一部分,可以在世间的尘埃和石头中找到,也可以在古老山脉中的树林里发现。由于终极真理既崇高又渺小,它跟随平凡生活的本身,就能够说明,那川流不息及平凡瞬间的专注,其实就是对整个生命之路的思考。无论是在喜庆时还是在痛苦时,我们并不愿意最自我的真实悄然而过,而是更希望,当“存在”从生活斟上的每一杯茶中溜过我们身边之时,我们能找到与其和谐共饮之道。 “道”总是关乎和谐,从生活中流淌的瞬间,到“道”自身的流动:茶道亦是如此。通过喝茶,我们学会倾听每一刻的变化,适应它,与它和谐共行,因为我们很快察觉到,那最美妙的一杯杯茶,是通过如此自然的方式而得到。我们了解到,茶的味道,不仅取决于茶叶的质量,甚至也取决于泡茶者的技巧。在技巧之外,我们领悟到心灵给茶汤带来的显著不同。 最好的茶具是彼此和谐的,最好的茶,从水、茶和冲泡的和谐中获得;最好的聚会,产生于主人和宾客与环境、茶、水和茶具之间的和谐。和谐的根本,是我们如何冲泡“道”,冲泡“真谛”,并将它们斟予他人。它同样也教会我们如何生活。因而,通过茶,我们找到一生的方向。茶、雨露、阳光、水和所有的茶具,都有一种原则和趋势,指引它们形成完美的一杯茶。而只有当人成为这个创造当中天然的一部分之时,一杯茶当中才能形成“理”,才能从中饮到“理”,才能让饮者与“道”的纹理协调一致。茶道大师是茶道中天然的一部分,正如雨露和阳光是树木生长的一部分一样。他并不是在巧手摆弄茶叶、水和器皿,而是成为体验之流的一部分,这一体验自“道”而及云端,自雨露而及树木,自茶叶而及茶汤,而饮之又通往并回归至“道”。 “茶道”最难以描述,最难以企及的,就是“道”,而不是“茶”。因此本章比其它章节更为重要。每个人都能够了解茶的历史、种植、生产和制作。这些领域的专家们,会嘲笑把茶作为精神生活中重点和核心的想法,而它对于我,则意味着内心在沉静与爱中生活。茶对于他们只是一种商品,一种爱好,或是一种消遣。也许有人会感到好笑,居然想在如此小小的茶杯中寻求如此的奥妙。道只不过就是道而已。老子常说,如果有人发出的议论,即便是接近“道”的真谛,思想庸俗的人们也会嘲笑它,因此庄子这样的醒悟之士便装腔作势并显出愚相。 以泡茶打比方,或以智慧“言辞”来说,如果一人质朴地发自内心地交谈或者泡茶,其余具备眼光和智慧来观察和聆听的人,将会被吸引到“茶聚”中来喝一杯,而没用心聆听的人将会喜欢其它没那么精致和安静的茶桌——或许是社区里乱糟糟的茶馆中喧闹的茶桌。进而言之,即使世俗的饮茶者,也能时而不时体验到和谐,令他们无论对于“道”的观念如何,也会和它不期而遇。对于如今的喝茶之人,茶,正如几千年来一样,它能够,而且也确实成为一种“道”,不管他们是否这样称之。尽管茶作为鲜活的“道”的一面,非常难以用语言进行描述,但我认为,在尝试的过程中,在它所注入的杯中,在对于茶的和睦而静谧的共同理解的情谊中,我们会找到启示。 茶道可以在每个人每一天的生活中寻到踪迹。当宾客登门之时,斟上一杯茶,则交谈更为平和。茶文化于是成为朋友间交流的桥梁,并以这种方式得到传递。以后,通过每天喝好茶的习惯,人们会找到淳朴和宁静。茶不仅给人宁静,而且它的深刻性是深远的,给人带来喜悦和感悟、沉思与冥想。没有这样的内省,就没有完整的生活。如我们之前所讨论到的,现代世界有那么多的问题,直接原因是人类忽略了和大自然的沟通。而这种沟通,只能是当所有外在的刺激因素都被排除,内心获得宁静之后才能够进行的。拥有宁静平和与智慧的健康生活,并不是虚构的古代故事,也不是那些泛黄的卷轴画中垂暮的美丽。即使是在今天,人们仍能够与“道”和睦相处。 茶道,并不是由一群啜饮间念着咒语的严肃而古怪的饮茶者,在光线暗淡的殿堂中举行的阴沉沉的宗教仪式。茶没有祭礼。我所知道的“茶士”,是在喝茶中找到彼此分享他们内心宁静的方式,或者放松自我,让我们互相间自由而开放。以“道”来喝茶,就是放开一切的“物质”,成为真正的自我,呈现自己的真性情。而那“原有的性情”就是道,就是与自然本身的和谐,它有助于我们找到在现代世界中久已迷失的“人与自然”的沟通。 无论我们的本质在那一刻是高兴、快活而幽默,还是哀愁、沉思而超脱——不管在我们冷静的内心发现的是哪种情绪,它都将是正确的,是我们的“真正面目”。不论我们在与“道”和谐相处时表露出哪一方面,茶都将与我们同在。我曾有过快乐而社交性的美妙喝茶体验,充满了难忘的欢声笑语和亲密关系,也曾有与茶深沉而安静地独处之时,让它将我带入自己的内心,放飞自己的思绪和感觉。 虽然关于“道”和茶有那么多词汇,但我所知的茶道却难以用语言进行描述。即使是我试图这样做,也无法做到。然而,我会默默与你分享一杯茶,于是你也许就会明白,也许不会明白。我想,我自己和别人对于茶叶的理解出自许多因素:敏感性、与身体感受的联系、安静的性格、对于美好而自然事物的崇敬,也许甚至是对简单的爱、生活中平凡的快乐(或许甚至是某种疯狂)。不管它是什么,都比不上当茶第一次和一个人悄声低语的时候,人们脸上所显露的微笑。而它的语言却并非听得见的话语,也无法在这里写下来。人们须得用身体和灵魂来倾听它,感觉它。于是,宁静、圆满、时间和自我的超然一体——一切我所提及的改变人生之物——便迷失在此时此刻,“道”匆匆而过。我无以言表……不管多么诗意的语言,都无法捕捉与茶相处的感受。 不过,我想我依然能够捕捉到一种将我引至这些理解的感觉,每日与茶为伴的感觉。这本书不会,也不能够,代替任何一杯茶,但它会驱使你找到那一杯茶。如果你已经找到茶道所给予的宁静、自若、敏锐,那么,本书就是对这种体验的验证。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庄子》 *黄老之术,中国战国时的哲学、政治思想流派。尊传说中的黄帝和老子为创始人,故名。黄老之术始于战国盛于西汉,假托黄帝和老子的思想,实为道家和法家思想结合,并兼采阴阳、儒、 墨等诸家观点而成。 在社会政治领域,黄老之术强调“道生法”,主张“是非有,以法断之,虚静谨听,以法为符”。认为君主应“无为而治”,“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公正无私”,“恭俭朴素”,“贵柔守雌”,通过“无为”而达到“有为”。 东汉时,黄老之术与谶纬之说相结合,演变为自然长生之道,对道教的形成产生了不少的影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