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两日读完的书,五天才读完。
这一误判某种程度上是书名所致。无论伍尔夫在首篇中如何强调约翰逊博士所言之普通读者未受文学偏见污损这一优势,她终究是个极其不普通的读者。当然,与普通读者的意见不谋而合本身就意味着表达上的力所能及。
其不普通之处在这本不全的读书笔记选本中俯拾皆是,若要全都识得,还需重读。初读所见,仅以下几条。
从前只隐约从《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中感受到教科书上所言之意识流的状态,从《时时刻刻》中瞥见到如今仍不知是否准确的伍尔夫的生活状态。不知道的是,伍尔夫有如此之大的阅读量,当然,这种震动也可能源于我本来对英国文学的不太了解。从小说到散文再到各个时代的信札,她有些八卦,擅长勾勒出各不相同的精神画像。另外,她还非常喜欢传记,即使在谈论《鲁滨孙漂流记》一文中,她否定了看了理论再看传记,看了传记再看理论这一类的外部阅读,而提出要掌握作者的透视角度,但大多数的篇目中,传记的直接使用,或对其文章潜在的影响不难分辨。更有一类文章并不进行文学评价,也没有任何的方法可言,而只是着眼于呈现一种有意思的人的存在的状态(当然,有意思与否的评判是在有极强的个人好恶标准的支使下完成的)。在谈论切斯特菲尔德勋爵的《教子书》时,伍尔夫显然并不认为这样的克制和严守礼数之下所度过的人生是最好的人生,甚至还带有一丝可以分辨出来的质疑。但是这并不重要,她笔下的切斯特菲尔德勋爵自有其迷人之处。她是那么善于勾勒具有独立于她的精神之外的精神画像,由此给读者提供了各种精神上的参照,所以,读她的读书笔记,犹如与她以及她笔下的大人物们同桌而谈。
伍尔夫不仅认真地八卦着,也认真地评论着。不知她是否有过文学评论上的训练,但她显然不是没有任何章法可言的普通读者。她对于斯特恩《感伤的旅程》的评论文章写得极好,在其中,她这样评论斯特恩的迷人的自由与章法的和谐,她说,“虽然作者那飘忽不定的心灵的翱翔就像一只蜻蜓就像一只蜻蜓飞得那样迂回曲折,但是我们无法否定:这只蜻蜓飞得自有它一定的路数,而且它选择自己停落的花朵时也并非漫无目的——那不是为了形成优美的和谐,就是为了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同样是有“路数”的。她常常提及的“透视法”就是最好的例证,她频频借此提炼出了各位作者最不同于他人之处。
除此之外,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她有自由交流的才华。她讲到德•昆西的时候,引用了他关于“自述的困难”的说法,他说,“……许多人虽然在理智上从自我克制中解脱出来,仍然难得向人倾吐肺腑——放弃缄默的习惯非他们力所能及。”无形中的锁链、看不见的符咒,束缚了、冻结了自由交流的精神。而伍尔夫在这些随笔中所展现的对语言的驾驭能力是非凡的,既有她所欣赏的德•昆西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片段,也有对阅读中产生的瞬间情感的迅速捕捉和充满诗意的描绘,还有至今我仍只是感叹而无法说清楚的那一份分析中的进退自如。读罢她的随笔,才真正意识到从前对于形式的不够重视是不该的。最近已经明显感觉到在记录生活、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时那种让人无奈而又讨厌的无能为力了,无对于文字自如的驾驭,反过来便是对感觉和思想的巨大的束缚。
《普通读者》之不普通,还有待重读开掘,对于语言形式的关注确是刻不容缓的。无论如何,收获非普通读者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