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因而是一个缓慢而且困难的康复过——程麦克尤恩《时间中的孩子》读书笔记
2014-04-07
时间中的孩子
The Child in Time
[英]麦克尤恩：《时间中的孩子》，南京：译林出版社，何楚译，2012年5月。
豆瓣：读过《时间中的孩子》 ★★★★ “这是一部非常及时的切己之作。一个父亲，突然走丢了三岁的孩子……或许只有做了父母的读者才能感同身受。但这只是一个开头，下面所展开的故事或者更准确地说所探讨的主题更加丰富。让我们重新讲这个故事：斯蒂芬带着三岁的女儿下楼去超市买东西，在付款的时候孩子不见了。妻子朱莉受不了丧女之痛，和他分居了，三年来二人仅见过一面。斯蒂芬的时间停止了，精神有些分裂，有时会将其他女孩误作自己的女儿。还有两个辅线，同事查尔斯从部长位置辞职隐居，上树，像一个男孩。母亲回忆怀斯蒂芬时的情境。两条线索都呼应孩子的主题。最后斯蒂芬“会见”完首相的一，被查尔斯妻子特尔玛喊去雪地里搬运查尔斯死的尸体。完后又马上被妻子喊去，原来那次会面的结晶，一个孩子要诞生了。斯蒂芬就这样从政治奔向死亡，从死亡奔向生命。时间起动了，孩子又要出生了。” http://url.cn/I1lvms http://t3.qpic.cn/mblogpic/06224a05a610e861092c/2000 http://t.qq.com/p/t/324002099316616 ——2014/3/31
作者简介（封面勒口）
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1948- ）
英国当代著名作家，甫一出道，即以处女作短篇集获毛姆奖，从此成为包括布克奖在内的各大文学奖项的常客。
早期作品风格阴郁、黑暗。从《时间中的孩子》（获惠特布莱德奖和费米娜外国小说奖）开始转向包容、内省，逐渐从边缘走向了中心。更凭借布克奖获奖作《阿姆斯特丹》和《赎罪》改编电影商业上的巨大成功，成为英国文坛最为炫目的明星人物。
麦克尤恩不仅在文坛名声斐然，在排行榜上亦是风光无限，《赎罪》、《在切瑟尔海滩上》等部部作品傲然雄踞畅销榜单，他也因此成为当代英国严肃文学作家中当之无愧的畅销天王，更被英国民众视为英国的“国民作家”。
编辑推荐
在《时间中的孩子》（1987）一书中，麦克尤恩以一贯精准冷静的笔触，精巧有致的结构去捕捉为人父母所可能面临的最残酷的遭遇——孩子的丢失。但他并不就此纠结于失踪的缘由、最终的生死，而是以此为核心，在斯蒂芬漫长难捱的疗伤旅程中发散出诸多事件，所有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片段和插曲都是一个个隐喻，围绕着斯蒂芬对于成人与儿童关系的思考与内省这一主轴，到了小说的最后，完美地串联了起来，像一个精美绝伦的链子，在黑色底的衬托下散发出理性与希望的光彩。
内容推荐
本书讲述斯蒂芬带着三岁的女儿去超市，却在收银台前，永远地遗失了她。女儿幻影般的成长成了时间的核心，在那些年龄相似的孩子的身上，他总是能找到女儿继续存在的痕迹和理由：她更健壮、行动更稳当了；她将要学画画，开始阅读，还会掉乳牙……一旦失去了她继续存在的幻想，他就迷失了，时间也会随之强行终止。
媒体评论（封底）
在麦克尤恩的笔下，成人是儿童的蜕化：欢快愉悦变成了严肃刻板；好奇天性变成了深奥的理论；忘我的爱变成了随时保持的相互戒备。
——潘帕
（《时间中的孩子》）引起了现实心理的共鸣：巧妙分层的各种关系，对于父子之间、夫妻之前多层面的爱的探寻……构思精巧，令人感伤。
——《纽约时报书评》
麦克尤恩已远远把同辈作家甩在了身后，成为英国的国民作家。
——《纽约客》
伊恩极为善于描述紧张状态……当所有人把眼睛紧紧闭上时，你的眼睛却挣得大大的。伊恩就是这样。他从不畏缩。
——马丁•艾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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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勒口
《时间中的孩子》讲述了斯蒂芬带着三岁的女儿去超市，却在收银台前，永远地遗失了她。女儿幻影般的成长成了时间的核心，在那些年龄相似的孩子的身上，他总是能找到女儿继续存在的痕迹和理由：她更健壮、行动更稳当了；她将要学画画，开始阅读，还会掉乳牙……一旦失去了她继续存在的幻想，他就迷失了，时间也会随之强行终止。
封腰评价
英国当代文坛领袖人物
英国民众眼中的“国民作家”
首部暖怀、内省之作
我们是否留意
正在流失的
珍贵之物？
书摘
章节试读：
第一章
……也献给那些父母们，多年以来，他们受到自诩为育儿专家者的那一套苍白而贫乏的相对主义的误导……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开头）
长期以来，在政府和多数公众的心目中，资助公共交通是与否定个体自由联系在一起的。各种交通设施一到每天两次的高峰时间就完全瘫痪，以至于斯蒂芬发现，从他的公寓到白厅，乘计程车还不如走路来得快。此时正值五月末，早上九点半左右光景，气温已开始接近华氏八十度。斯蒂芬阔步向沃克斯霍大桥走去，身旁停着两三列被困得死死的车辆，车身颤动不已，每辆车上都孤独地坐着一名司机。寻求自由的口气便不免显得更为妥协，没那么激进了。套着戒指的手指耐心地敲打在发烫的锡铁车顶的边框上；摇下的车窗外露着一截白衬衫衣袖，那是支楞着的胳膊肘；报纸摊开在方向盘上。斯蒂芬快步穿过人群，穿过一波波车内收音机播出的连篇废话：广告歌，高能早餐音乐节目，简明新闻，路况通报。不看报的司机便呆
——P.1
头呆脑地听着广播。人行道上不断前行的人流一定让司机们感到了某种相对的移动，仿佛在缓慢地向后漂流。
虽然斯蒂芬三步并作两步，在人群中穿行赶路，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几乎是无意识地留心着孩子们，留意着五岁的小女孩。这已远不止是一种习惯，因为习惯可能被打破。这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性情，是一些重大经历在他性格上刻下的印迹。这多半也不能算是一种搜寻，虽然他曾经着了魔似的寻找过，而且还找了很长时间。但两年过去了，所有这些仅残留遗痕。现在只剩下了渴望，干枯而无望的渴求。生物时钟冷漠地朝前走，一刻也不停。它让他的女儿不断长大，不断扩展和丰富简单的词汇量，使她更健壮，行动更加稳当。这个时钟像心脏一般强健，忠实于一个永不终止的限定。她将要画画，开始阅读，还会掉乳牙。不用说，她当然还会是他所熟悉的样子。这些不断增多的变化仿佛可以磨蚀那个限定——那个脆弱的、半透明的幕障，它那时间与机遇交织而成的纤细组织将他女儿与他隔开了。她从学校回到家中，有些疲惫，乳牙搁在枕头下面，她正在寻找着爸爸。
任何一个五岁女孩——虽然男孩们也一样——都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女儿继续存在着。无论是在商店里，操场边，还是在朋友家里，他总是在其他小孩中寻找凯特，总能注意到他们身上缓慢的变化和渐增的能力，总能感受到那些白白流逝的岁月——那些本该属于她的时间——的潜在力量。……
——P.2
以上出自：阅读365 http://books365.net/book/42303038393756514c53.html
这个笼罩在严寒的高气压下的一天，将要成为永远困扰他的回忆。明亮晴朗的天气就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注视着所有细节。太阳下，台阶旁边躺着一只踩扁了的可口可乐罐，吸管仍然饱满，还插在原位上。凯特想去把吸管捡起来，斯蒂芬拉住了她。远处的一棵树旁立着一只狗，它好像体内透亮一样，腰腿颤抖着正在拉屎，脸上带着恍惚而兴奋的表情。那棵树是株老朽的橡树，树皮看上去刚被割过，树身上凸起的斑纹精巧而发亮，凹痕则隐藏在最深的阴影里。
从家里到超市只有两分钟的路。走斑马线穿过一条四车道的公路就到了。在他们等着过街的地方旁边是一个摩托车销售处，世界各地的车手们在这里汇聚碰面。穿着破旧皮衣的男人，挺着西瓜肚，斜靠着或是骑在那些停放着的车子上。凯特取出一直吮在嘴里的手指，指向前方，低矮的太阳照亮了她那只冒着热气的小指头。然而她还是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她所看到的景象。他们终于过街了，一大群汽车在他们身后焦躁地等待着，等他们一到街中心的安全岛，它们就呼啸着疾驰而去。凯特寻找着那位儿童过路辅导员，每次她都能认出凯特来。斯蒂芬不得不向她解释，今天是周六，学生不
——P.10
上学，所以她没来。人很多，斯蒂芬紧紧拉住凯特的手，朝超市门口走去。在一片嘈杂的说话声、呼叫声以及柜台收银机发出的咔嗒声中，他们找到了一辆手推车。凯特在座位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之后，自个儿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逛超市的顾客分为两类，就像部落或国家那样界线分明。第一类人自己有房子，那是当地一些现代化的维多利亚式平顶住宅。第二类人住在本地一些高层建筑和市建住房中。第一类顾客多是买新鲜蔬菜和水果，黑面包，咖啡豆，专柜上的活鱼，葡萄酒以及烈酒。而第二类顾客则要买罐装或冰冻的蔬菜，烘豆，配制好的汤料，白糖，杯形蛋糕，啤酒，烈酒，还有香烟。第二类人里面有领取养老金的人，他们买肉喂猫，买饼干自己吃。还有一些年轻的母亲，因为劳累而显得瘦削憔悴，嘴里紧紧叼着香烟。有时候她们会在收银处发作起来，给孩子屁股上扇上几巴掌。第一类人中大多是些没有子女的年轻夫妇，衣着华丽，最不济也不过是因为赶时间显得有点匆忙。他们中也有母亲，领着家里的用人逛商店，还有像斯蒂芬这样的父亲，买着活鲑鱼，尽着自己的一点本分。
他还买了什么东西？牙膏、纸巾、洗涤剂、上好的腊肉、一只羊腿、牛排、绿色和红色的辣椒、萝卜、土豆、锡箔、一升苏格兰威士忌。当他伸手去拿这些物品的时候，是谁站在那里？他推着凯特走在两旁堆满商品的通道上时，有人跟踪了他们。他停下来时，是谁隔开他几步远站住，假装在看一个商标，而当他一走动就继续跟踪？他回想过上千次，重新又看到自己的手，货架，堆积的商品，听见凯特喋喋不休地说话。他竭力转动自己的眼睛，让它们能摆脱时间的重压睁开来，找到那个处于视线边缘的隐蔽人物。那个人总是跟在他身边或是稍后一点的位置，满怀一种古怪的欲望，正盘算着时
——P.11
机，或是仅仅等待着机会。但时间让他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当时办的那些琐事上，他身边那些不确定的形状都飘走了，分解了，无法辨认。
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已站在收银处了。这里有八个平行的收银台。他排在了最靠门的那列短队中，因为他知道这位收银员动作很麻利。他停下手推车，这时他前面排着三个人。他转过身，将凯特从座位上抱下来，没有人排在他身后。凯特正玩得高兴，不情愿挪动地方。她抱怨着，将脚勾在座位上。他不得不将她高高举起来，好让她的脚脱离座位。他看出来她有些烦躁，这让他有一丝恍惚的满足——这明确无误地表明她已经感到疲倦了。凯特小小的挣扎结束了，这时他们面前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准备离开。他绕到手推车前面，以便将物品放到传送带上去。凯特在手推车另一面，抓着它的宽横杠，做出推车的样子。她身后没有人。斯蒂芬前面这个人是个驼背，他正为几罐狗食付钱。斯蒂芬拿起第一件物品，把它放在传送带上。他站直了身子，也许这时他也曾意识到凯特身后站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人。但这几乎不能算是一种意识，而只是在无望的回忆中产生的最微弱的怀疑。那件大衣可能是件女装，或者是只购物袋，甚至可能纯粹是他的想像。他忙着手头上的事，一心只想尽快将它们处理完。他根本就不是个警觉的人。
前面的人拿着狗食准备离开了。收银员已经开始工作了，一只手的手指跳动在键盘上，另一只手取着斯蒂芬的物品。他从手推车里拿出鲑鱼，低头瞧了一眼凯特，冲她眨了眨眼。她笨拙地模仿他，皱着鼻子闭上了眼。他放下鱼，向收银员要了一个购物袋。收银员伸手到架子下面扯了一个出来，他接过袋子，转过了身。凯特不见了。这一列中没人排在他后面。他从容不迫地将手推车推到一边，心想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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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弯腰躲到柜台后面去了。随后他走了几步，朝惟一一个她来得及去的通道四下里看了看。接着他回到原地，左右瞧了瞧。一边是成列的顾客，另一边是空地，镀铬的旋转门，还有通向人行道的自动门。这时一个穿大衣的人可能正匆匆从他身边走开，但此刻斯蒂芬正在寻找一个三岁的小孩，而且马上担心街上的车辆可能对她造成的伤害。
这种担心是假定的、以防万一的。当他挤出人群，来到宽敞的人行道上时，他知道凯特不会在那里。凯特在这方面不爱冒险。她不是一个爱四处乱窜的人。她太合群了。她更愿意和身边的人呆在一块儿。再说，她也害怕交通。他转身回来，松了一口气。她还呆在商店里，这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危险。他希望见到她从收银处成队的顾客后面钻出来。在最初一刹那的担忧之中，由于找得太急切、太匆忙，看漏掉也是常有的事。然而，当他走回来的时候，他却感到一阵恶心，喉头收紧了，脚底也讨厌地轻飘起来。他无视那位收银员不耐烦的频频示意，走过了所有柜台，一阵凉气升到他的胃部顶端。他收敛着步子跑起来——仍然对自己的表现是否愚蠢有所顾忌——跑遍了所有通道，经过成堆的橘子、厕所卷纸和汤料。直到他回到起点，他这才抛开所有礼仪，深吸一口气，大声喊起凯特的名字来。
现在他迈开大步，高声叫着女儿的名字，脚步沉重地走到通道尽头，并再一次朝门口走去。周围的人都转过脸来看他。没有人把他错当成跌跌撞撞闯进来买苹果酒的醉鬼。他的恐惧太明显，太强烈，情感的热量充溢了整个冷冰冰、亮晶晶的物理空间，叫人无法忽视。片刻间，四周所有的购物活动都停止了。手提篮和推车放到一边，人们聚拢来，谈论着凯特的名字。不知怎的，大家很快都知道
——P.13
了，她只有三岁，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收银台旁，她穿一条绿色粗布裤子，抱着一只玩具毛驴。母亲们的脸绷紧了，警觉起来。有几个人曾看见这个小女孩坐在手推车里。有人还记得她身上毛衣的颜色。这个无名的商店变成了脆弱单薄的一层壳，在它下面，人们不断地议论、推断、回忆着。围着斯蒂芬的一群顾客向门口走去。他身边站着那位收银小姐，她脸色关切而严峻。此外还有一些穿着棕色、白色或是蓝色外套的超市管理人员，他们突然不再是仓库管理员、副经理或是公司代表，而变成了父亲，潜在的或真实的父亲。他们现在全都走到人行道上去了。一些人围着斯蒂芬或是询问或是安慰，而另一些人——他们更实际些——朝不同方向分散开来，走到附近商店门口去看了看。
丢失的小孩属于每一个人。但斯蒂芬却是孤零零一个人。他的眼光穿过不断凑近的好心人的面孔，落在远处。他们同他无关。他们的声音传不到他耳里，他们阻碍了他的视野，挡住他看到凯特。他得把他们推到一边，从他们中游出去才能找到凯特。他感到气闷，无法思考。他听到自己说出“拐骗”这个词，它立刻被传到人群外围，传到被这番骚动吸引过来的过路人那里。那个手脚麻利的高个子收银员，看上去那么坚强，现在却哭了起来。斯蒂芬不由对她产生了片刻的失望。就好像受了他说的那个词的召唤，一辆溅满泥点的白色警车驶过来停在路边井栏旁。官方的出现让灾难进一步得到了证实，这让斯蒂芬感到恶心。喉咙里有东西直往上涌，他弯下身子。可能自己病了，但他一点也不记得了。接下去又是超市，这一次本着秩序和适当的原则，对陪同他的人做了挑选：一位经理，一名年轻女士，她可能是私人助理，一位副经理，还有两个警察。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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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快步朝宽敞楼面的后部走去。过了一阵子，斯蒂芬才意识到自己不是领头的，而是跟班。商店里已经清场，没有顾客了。从他右边的平板玻璃窗看出去，可以看到一个警察站在外面做笔录，周围围满了顾客。一片寂静中，经理一个人很快地说着话，他一半在假设，一半在抱怨。那个孩子——他知道她的名字，斯蒂芬想，但他所处的位置不允许他叫出来——那个孩子可能溜到库存仓库里去了。他们本该一开始就想到这一点。不管他劝告了下属多少次，冷冻库的门有时还是会忘了关上。
他们加快了脚步。一名警察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阵短促含糊的声音。他们在奶酪类食品处穿过一扇门走了进去。在这里，所有的面具都摘掉了。塑料铺砖地板让位给了水泥地板，云母在它上面闪着冷光。看不见的屋顶上高高地悬挂着一些光秃秃的电灯泡。一辆铲车停在堆积如山的压扁了的纸箱子旁。跨过一洼肮脏的牛奶，经理急忙朝敞着门的冷冻库走去。
他们跟着他走进一间低矮狭窄的房间，里面的两条通道隐没在半明半暗之中，两侧的货架上凌乱地堆放着罐头和箱子。在房子中央，肉钩上挂着巨大的动物尸体。他们分成两组，走进通道。斯蒂芬跟着警察。冷气散发出冷冻罐头的味道，干涩涩地直钻到鼻腔里去。他们走得很慢，察看着货架上箱子背后的空地。其中一个警察想知道人在这里面能呆多久。从挡在他们中间的大肉块的缝隙里看过去，斯蒂芬看见经理瞧了一眼下属。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巧妙地回答说，只要你不断地走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却立刻变成了一团团水汽。斯蒂芬知道，如果他们在这里找到凯特，她一定已经死了。两队人马在通道尽头会合了，没有找到人，斯蒂芬松了一口气，却感到异常空虚。他以一种积极而审慎的方式让自己变
——P.15
得超然。如果她会被找到，那么他们就能找到她，因为他会全力以赴地去寻找。如果她不会被找到，那么，迟早，他不得不理智地面对这一事实。但不是现在。
他们走出来，朝经理办公室走去，一下子恍若置身于热带丛林。警察掏出记事本，斯蒂芬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不论是讲述者一方，还是关注细节的听者一方，态度都很积极。斯蒂芬已经相当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甚至为自己精练的表达和对相关事实的巧妙组织感到愉悦。他审视着自己，看到一个重压下的男人，行事仍然表现出令人敬佩的自制力。在对女儿的衣着外貌精细而准确的叙述当中，他暂时忘记了凯特。警察固执的、例行公事的提问，以及他们那光亮的手枪皮套所散发出的油和皮革的味道，也让他喜欢。他们和他在难以言喻的困难面前结合在一起。其中一个警察对着对讲机转述着他对凯特的描述，邻近巡逻车的回应含混不清地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这一切都很让人安心。斯蒂芬几乎要兴高采烈起来了。经理的私人助理对他说话时口气很是关切，却反而让斯蒂芬觉得不合时宜。她握着他的前臂，催促他将她带来的茶喝掉。经理站在门外，正向一名下属抱怨说，儿童拐骗犯总是选中超市来作案。私人助理轻轻用脚一推，将门关上了。随着这一突然举动，一股香气从她那身素净衣服的褶皱里散发出来，斯蒂芬不由得想起了朱莉。头脑顿时一片黑暗。他握住椅子的扶手，等着，直到脑袋里恢复了一片空白。他感到自己又有了控制力，便站了起来。讯问已经结束。警察也开始收拾记事本，站起身来。私人助理提出要送他回家，但斯蒂芬用力摇了摇头。
随后，没有任何明显的间隔，没有任何相连的事件，他到了超市外面，同其他六个人一起站在斑马线上等着过街。他手里拎着一个
——P.16
满满的购物袋，这让他想起自己还没付钱。鲑鱼和锡箔是免费的礼物，算是一种补偿。街上过往的汽车不情愿地慢下来，停住。他和其他顾客一块儿穿过马路，努力使自己接受世界仍旧照常运转这一残酷现实。他看出事情其实极其简单：他和女儿一块儿逛商店，女儿丢了，他现在孤身回家告诉妻子。摩托车手们还在老地方，同样的，远处还是那只可口可乐罐和吸管。甚至连狗都还蹲在同一棵树下。上楼梯的时候，他在一级破损的台阶旁停住脚，头脑里轰隆隆一阵巨响，耳朵里也发出剧烈的耳鸣。他站在那儿扶着栏杆，轰鸣声渐渐消失了，然而他一走动，头脑里又是一片乱响。
他打开前门，倾听了一会儿。房里的空气和灯光说明朱莉还在睡觉。他脱下外套，正准备把它往衣服架上挂，胃里突然一紧，一股酸水——他想是黑色的酸水——那是早上喝的咖啡，从嘴里冒了出来。他赶忙合拢双手，将它吐在手心里，奔到厨房去洗手。这样做得跨过凯特扔在地上的睡衣，不过这似乎不成什么问题。他走进卧室，全然没想过他要做什么或说什么。他在床边坐下，朱莉翻过身来对着他，却没有睁开眼睛。她摸到他的手。她的手滚烫，烫得简直有点让人受不了。她睡眼迷离地嘀咕着说他的手怎么这么冷。她拉着他的手，将它塞到自己下巴底下，仍然闭着眼睛。她享受着他在身旁所带来的安全感。
斯蒂芬低头看了看妻子，一位挚爱孩子、全心奉献的母亲，一位慈爱的家长——这些套话似乎获得了新的含义而变得更加充实。这些词语是有用的、庄重的，斯蒂芬想，是经受过时间考验的。一小缕拳曲的黑发一丝不乱地躺在她的颊骨上，就在她的眼睛下面。她是一个安静的、处处留心的女人，有着可爱的笑容。她狂热地爱着他并且愿意告诉他这一点。他已经将自己的生活建立在他们的亲密
——P.17
关系之上并且逐渐以此作为依靠。她是一个小提琴手，在伦敦市政厅授课。她和其他三个朋友一块儿组成了一个弦乐四重奏。他们开始接演出合同了，还在全国性报纸上获得了小小的好评。未来曾经是美好的。妻子拿左手摩挲着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她手指上磨出的粗糙茧子。他现在像是从无限远的地方，从几百英尺以外低头看她。他能看见卧房，爱德华时代的公寓，公寓后面附加部分那倾斜的、硬壳一般的水槽和涂了柏油的屋顶，南部伦敦的混乱景象，以及地球朦胧的弧形。朱莉在一堆被单中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小点。他还在升高，速度更快了。他想，至少在空气稀薄的高空，看着下面的城市呈几何图形排列，他的感情不会流露出来，他能保持镇定。
就在这时，朱莉睁开眼，看见了他的脸。她花了几秒钟才读懂他的表情。她立刻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怀疑的惊叫。片刻间，解释既不可能也不需要了。
……
——P.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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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让孩子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不能和时钟讨价还价。如果到了时间该他去上学，爸爸去工作，妈妈去做家务，那么，这就跟定时起落的潮汐一样不可更改。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P.23
事实应该是这样：最伟大的作家都有儿童般的构图和直奔主题的直率，不管表达得多么复杂——这使那些成年天才们同幼儿期连在一起。反过来说——斯蒂分抽出自己的手——那些最伟大的所谓的儿童书，一定是既针对成人又面对向孩子，是为孩子心中早期的成人，以及成人心中被遗忘的孩子写的。
——P.27
（出版商对斯蒂芬说）“……在孩子们看来，童年是没有尽头的。他们一直生活在现在，一切事情都发生在现在。当然他们有回忆。当然，时间对他们来说也会有所移动，圣诞节最后总要到来。但是他们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他们只感觉到今天。当他们说“当我长大……”时，总有一丝怀疑：他们怎么可能变得跟现在不一样？你说《柠檬汽水》不是写给孩子们的，我相信你，斯
——P.29
蒂芬。像所有优秀作家一样，你是写给你自己的。这就是我的观点。你在对十岁的自己说话。这本书不是给孩子们的，而是给一个孩子的，那就是你。《柠檬汽水》是你向从未停止存在的原先的自我发去的消息。痛苦的消息。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读起来让人如此不安。
——P.30
只有当你长大成人，也许只有当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才能完全明白你的父母在你出生以前也是充实而复杂的个体。他只是从父母的讲的故事里知道一些大概和细节——母亲在百货店上班，因为能背着手在身后扎出利落漂亮的蝴蝶结而被人夸奖；父亲走过德国个被摧毁的城市，或者穿过飞机场的柏油路面，向少校报告胜利的官方消息。甚至当他们的故事开始关系自己时，斯蒂芬对他们如何遇见对方、为什么会互相吸引、怎么决定结婚的、他是如何出来的等等问题还是一无所知。随便哪一天，他都很难走出这一刻去问一些
——P.46
不必要的实质性问题，也很难认识到，不论多么熟悉，父母对他们的孩子来说总是陌生的。
——P.47
第三章
然后，有证据表明，父亲越是每天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小孩，他就越不能树立自己的权威。如果一个父亲能在疼爱孩子和保持距离维持平衡，受他疼爱的孩子在情感上就能对将来的分享有所准备，而分离是成长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P.49
……他们不需要彼此的安慰或建议。丢失让他们分道扬镳了。没有可以共同承担的东西。……
两个人呆在一起加深了他们的失落感。他们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缺少凯特是他们既不能提及又无法忽视的事实。他们不能给予或接受对方的宽慰，因为也就没有了愿望。他们惟一尝试做的事就是例行公事，这虚假的一套让他们俩都很沮丧。然后朱莉穿上晨衣进了厨房。他听见她在哭，却知道不能靠近她。她现在怎么也不会欢迎他。他们就这样坚持了五周。那段时间里他们惟一一次
——P.53
严肃谈话是在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开始漫不经心地考虑分开一段时间。当然，这不是离婚，也不是分居，只是“分开一段时间”。
——P.54
科学革命据说不是对以前旧知识的遗弃而是对它们的再定义。
朱莉笃信事物的无穷变化性，人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就可以重塑自我或改变自己的看法。斯蒂芬逐渐把这一信仰看作是她女性的牲。他曾经相信，或以为应该相信，男人和女人，除了身体上明显差别以外，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但他现在开始怀疑，他们对待变化的态度就是众多区别特征中的一个。过了一定年龄，男人就定型了。他们，即便身处逆境，也多半相信自己就命该如此了。他们是自己认为的那个样子。不管他们说什么，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事，并且坚持不懈。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不论他们是在爬出战壕，成千上万地死去，还是在开枪射击，或是为一轮交响乐奏出最后一个音符，他们很少会认为，或者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会认为，他们完全可以去做点别的。
——P.55
对女人来说，这种想法则是任何事情的前提。它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折磨或安慰，不管在她们自己看来或是在别人眼里她们有多成功。它同样既是优点又是缺点。做一个尽职的母亲就无法顾全事业。像男人那样投身工作又照顾不了小孩。企图两者兼顾的做法是在冒险，龙岛最后疲惫不堪，全盘皆输。如果你不相信你所做的事就是你这辈子所能做的事，如果你认为通过其他努力，你能找回自我或自我的另一部分，那么你就很难坚持到底。相应地，她们也不容易被工作、统治集团、制服和勋章所蒙蔽。男人信仰由他们——而不是由女人——一手建立起来的机构制度，女人则不，她们尊崇另外的个性准则，那就是存在优于行动。很久以前男人就注意到这里面有点不合规矩，女人却将这片地方围了起来，叫男人想进来也进来不了。由此引发了男人的敌意。
——P.56
这几乎是一种熟悉到疼痛的感觉。
——P.57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无处可
——P.61
去，没有一个时刻可以包容他，没有人期待他，没有说得出来的目的地或时间；虽然他猛烈地朝前运动，可还是没离开原地，只是绕着一个固定点飞转。这种想法带来悲哀，却不是他个人的悲哀，而是好几个世纪以来、上千年的悲哀。它从他以及无数人身上席卷而过，就像风扫过草地。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他的划行、移动不是，呼喊的声音不是，甚至连悲哀也不是，没有什么东西是虚无自己的。
他的女儿在这里孕育出生。就在床的这一边。床垫里面留有她清早尿床的痕迹。她常常爬到他们中间，睡一会儿，
——P.62
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话，坚持说已经天亮了，闹得他们无法入睡。他们还抱着最后一点梦的碎片不放，她却开始提出无理要求：要他们讲在我看来中、念门墙 、唱歌，想一些问题来问，推推打打，挠痒痒。
——P.63
事情其实简单得好笑：要解脱自己，他们只需要脱去衣服，看着对方，在相互理解的过程中完成各自并不复杂的角色。现在他们又回到了以前明智的自己，禁不住笑个不停。
后来，当长唇状的孔洞在他身上张开又闭合，当他填满已知的凹处和曲线，来到一个熟悉的深处时，一个字眼似乎总在那儿重复。光滑的肉体接触让他想起了一个柔顺而余音袅袅的词，一个发着圆唇音，温馨、轻柔而和谐的词——家，他现在就在家里，被包围着，感到安全，能够有所贡献；家，他拥有同时也审美观点热的家，为什么要到别处去呢？不干这个而去做别的事难道不是浪费吗？时间被赎回来了，它又重新设立了目标，因为它是愿望满足的媒介。外面的树靠得更近了，针叶拍打着小小的窗户，树影随着渗进来的光线的晃动而起伏摇摆，将屋里映得更暗了。雨下大了，在屋顶上敲打，然后又减弱下来。朱莉在哭。他想知道，就像以前想过很多次那样，这种既美好又简单的事怎么能被允许？他们怎么会侥幸逃脱了惩罚？
——P.67
他本来可以说一些情真意切的话，既不显得无礼又不会进一步暴露自己，但他们还是仅仅在聊天。他一心只想握住她的手，然而他们已经把可能性用完了，将接触拉到了极至，到达了极限。现在，一切都处于温和中立的状态。要是他们还生活在一起，他们又会求助于其他方式，一阵子不理睬对方，干点别的事，或设法面对丢失。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可悲的骄傲只让他们坐着，喝着最后一壶茶，聊着天。
——P.68
就这样，由于彼此都处在固执而痛苦的状态中，他们再次见到对方是在好几个月以后了。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气愤自己破坏了在他看来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关系上取得不易进展。很多年以后，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当初自己坚持没有回去看她。她很高兴见到他，也同样高兴送他走，回到自己的孤独中。如果她有一点在乎所发生的事，她就会打破沉默。如果他没有听到任何挽留，他就应当认为她仍然愿意一个人呆着。
——P.69
第四章
如果我们得出结论，就像在我们之前的很多人那样，认为我们对国家最深的忠诚是源于我们对家庭的爱和尊重，这还不算是最糟的。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有一点毫无疑问，”——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就这一点请别跟我争论——“我们对大脑，这个无穷无尽的智力、情感和直觉的资源的利用还仅仅是一小部分。直到最近，有件事才真相大白：人们发现一个大学成绩优异的年轻人，实际上根本没有大脑，只有一条像薄脆饼一样薄的新大脑皮层沿着头颅排列。事实很清楚，我们只靠着很少的一点资源生存。这种不充分利用资源的结果就是，我们分裂了，我们在自身深处分裂、同自然和发生在其中的无数进程分裂、同我们的宇宙分裂。委员会的成员们，我们在创造方面出神入化的参与能力明显营养不良。抽象使我们异化、发育不全，剥夺了我们深刻而直接的领悟力，而这是一个完整的人的标志，是一种根本不可分的、身心相互贯通的状态的标志。“
这个长得像猿一样的人停顿了一下，用他明亮的眼睛扫视了一番听众。他摸了摸耳垂。“如果这些就是我们招致的惩罚，那么原因是什么？是什么阻碍大脑完全充分地发展？我们已经看到，作为一个身体器官，大脑有它自己确定的发展模式。就像个体生命中几乎同时出
——P.79
现的臼齿和第二性征那样，大脑也有突飞猛进的发展，毫无疑问，这些发展反过来带动了智力的飞跃和能力的提高。强行让五岁到七岁的孩子学习读写，实际上是给他们引入了某种程度的抽象，粉碎了孩子完整的世界观，在词语和词语所指示的事物插入了一个致命的楔子。因为就我们看来，在那个年龄阶段，人脑还没有发展高等逻辑能力，不能轻松自如地对付自成一体的书面文字系统。不应该让小孩接触读写，除非它同大脑发育的基因进程相一致，已经自发地将自我同世界隔开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主席先生，我主张小孩应该十一二岁再开始阅读，那时候他们的大脑和智力正经历重要的发育高峰，会使自我管与世界的隔离成为可能。”
斯蒂芬挺直了背，这种古老的哺乳动物的做法也许使他显得更魁梧一些。大家都期待着他，一名儿童作家，一个小世界的粉碎者，为自己辩护。
发言人又握紧了双手，指关节发白。“舞蹈以及各种类型的运动，”他说，“对世界的感觉触摸，音乐——因为，奇怪得很，音符不像指导身体动作的明确指令那么抽象——绘画，通过实际操作发现物件是如何工作的，数学，它更多地是逻辑而不是抽象，以及的智力游戏——这些才是适合小孩子的基本的活动，使他的头脑有着取之不尽的创造力，并与之保持协调。这一阶段如果有读写来干涉，将词语与事物的神奇统一打破，并由此让自我与世界分离，那么这将带来一种早熟的自觉，无情的孤立状态，我们喜欢把这解释为个性。
“事实上，主席先生，这不亚于人被逐出伊甸园，因为它会影响人一辈子。早熟的读写能力是为成人准备的，在他们身上，这种自发而有灵性的，与自然、同类、社会进程心灵相通的能力被阻碍
——P.80
了；对成人来说，创造的统一性始终是困难而无从捉摸的概念，只能通过研究神秘文本得到一点模糊的认识。然而，”说到这儿，陌生人压低了声音，再一次盯住斯蒂分，“然而这种理解能力却是我们儿童时期的天赋。我们不应该用急切的、竞争性的教育，以及繁杂的、进攻性的书，把孩子的这一能力夺走。”
……
“只有玩世不恭的人，”斯蒂芬说，扫视了一遍屋子，“才会不愿意实现我们具有的潜能，成为刚才所描述的完整的人，才会对它提出质疑。问题当然只在于方式。”
他顿了顿，希望还能想出点别的，接着又说了下去，心里并不清楚他将要说什么。“我不是哲学家，但在我看来……有一些问题值得考虑。”
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宽慰地舒了口气，很快说下去。“你可以用你刚才描述的音乐符号差不多的方式描述作品——在这种情况下，它只是一套有关嘴唇、舌头、咽喉和声音的指令。孩子们到了后
——P.81
来才会默读。但是我不敢肯定你对乐谱或写作的描述是正确的。这两项活动似乎都相当抽象，而且可能某种抽象正是我们从小就十分擅长的。当我们要回想这一过程、给它下定义时，问题就出现了。一支曲子包含某种意义，很难说出意味着什么，但小孩子理解它却毫无困难。读和写是抽象的活动，但其抽象程度也只和说话相当。一个开始说完整句子的两岁小孩已经在使用一套复杂得难以想象的语法了。
“我记得凯特，我的女儿……哦不……文字可以把自我和世界联系起来，正因为如此，最好的儿童读物具有不可见性，能将你直接带到它所命名的事物中去，并通过隐喻和意象，激发情感、嗅觉和印象，而这些方面根本不涉及文字。一个九岁的小孩就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一切。文字是它所命名的世界的一部分，在这方面它并不逊于口语——想一想写在巫师碗沿的咒语，刻在死人坟墓上的祈祷词，一些人在公共场合写污言秽语的冲动，另一些人不得不查禁黄色书籍，人们写到上帝时总要用大写字母G，书面署名所具有的特别而重要的意义。为什么要把小孩子同这一切隔开？“
斯蒂芬同那位站着的发言人对视着。帕门特勋爵又闭上眼睛。卡汉已经站起身，透过敞开的门同楼道里的人小声说着话。
“你希望孩子的天真自我能与世界融合，而文字正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虽然它描写世界，却并不与之分享。想一想一个五风小孩看懂路标时的高兴劲儿，或是一个十岁孩子对冒险故事的极端入迷吧。他看到的不是文字、标点符号或语法规则，而是船、小鸟、棕榈树后的可疑人物。”
他眨了眨眼，想要驱散掉女儿的影像。她看上去比他所认识的要大，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小说。她翻过一页，皱了皱
——P.82
眉，又翻了回来。那本书可能是他为她而写的。他下决心不再去想，于是影像消失了，他继续讲下去。
“识字的小孩看书时头脑里会响起一个声音。它直接而亲切，丰富了她的幻想世界，将她从成人的偏好和心血来潮中解脱出来，而这些成人也许有空也许没空给她读故事。”她坐在凯特的床沿上，读故事给她听。他拿不准这两个影像他更喜欢哪一个。他甚至拿不准——事实上，生命中最初的十一年在拉手风琴、跳舞、拆旧闹钟和听故事中度过，可能是件很好的事情。到最后，这两种方式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同，何况也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辨别。都是老一套，把一切理论化，选择自己的立场，插上身份和尊严的旗帜，同一切来犯战斗到最后。在没有办法掌握证据的情况下，就只能靠头脑和坚持不懈了。
就各种各样的推测被武断地装扮成事实而言，再没有一个领域在这方面胜得过儿童教育了。斯蒂芬曾读过一些背景资料，它们是卡汉部门的工作人员编辑的摘要。三个世纪以来，一代代专家、教士、伦理学家、社会科学家、医生——大部分都是男人——为母亲们着想，源源不断地对她们加以指导、向她们指出变化万端的事实。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诊断是绝对的真实，每一代人都认为自己站在了常识和科学洞见的顶端，而对于这一切，他们的前辈却只是热烈地向往过而已。
他读到过各种严肃的观点：必须把新生婴儿四肢绑在床板上，以免他乱动，给自己造成伤害；母乳喂养的种种危害，换个地方谈的又是它的生理必要性和道德优越性；爱或鼓励如何腐蚀年幼的孩子；药泻和灌肠、严厉的体罚和冷水浴的重要性；本世纪早期，不管多不方便，要求始终有新鲜空气；给婴儿喂食要按照科学的时间间
——P.83
隔，与之相反又有只要婴儿饿了就应该给他喂食的说法；婴儿一哭就把他抱起来是危险的——这容易滋长他骄傲自大的情绪，他哭的时候不把他抱起来是危险的——这容易使他自卑而无能；按照排泄和花三个月训练小孩使用便壶是很重要的，母亲应该整日整夜整年一刻不停地照顾孩子，其他地方宣扬的又是奶妈、保姆、国家全日制托儿所必不可少；张嘴呼吸、挖鼻孔、吮手指以及失去母爱的严重后果，不在明亮的灯光下经专家之手接生、没有勇气在家里浴缸里分娩、没有对婴儿施行割礼或去除他的扁桃体所可能带来的危害；后来，又对所有这些讲究轻蔑地加以摧毁；儿童如何如何应该为所欲为，这傍对撼天性才能舒展开来，怎样打消孩子的愿望都不为早；手淫引起痴呆和失明，它却给他成长中的孩子快乐和安慰；如何在提到蝌蚪、鹳鸟、花仙子和栎子时教他们性知识，或者根本就不提，要不就费点力，以惊人的直率跟他们明说，当孩子看到父母赤身裸体时心灵会受到伤害，如果小孩总是看见父母衣冠整齐，他又会产生奇怪的猜疑，并长期受此困扰；如何教你九个月的婴儿数学以便让他领先他人。
现在的斯蒂芬，这支专家队伍里的步兵，站在这里，使出浑身解数，坚决主张儿童学习读写的适当时间是五岁到七岁。他为什么这样认为？因为长期以来都是这样实行的，而且他的生计全靠十岁的孩子读书。他像一名政客、一名政府部门的部长那样，激昂地申述着自己的观点，清白无辜的仿佛不掺杂一点私利。陌生人听着，礼貌地扬着头，右手指尖在桌面上画着。
“能阅读的小孩，”斯蒂芬说，“就有了能力，由此也就具有了自信。”
——P.84
他对斯蒂芬同首相的会面似乎表现得无动于衷。“儿子，他们总是索取一切能得到的东西。我以前告诉过你，你在那儿是浪费时间。这份报告早就秘密地写好了，这件事整个儿不过是霍垃圾。照我看来，这些委员会全是花招。某某教授、某某勋爵！那是为了让人们看报告的时候信以为真，大多数人的确是傻瓜蛋，他们真会相信。某某勋爵在这上面签了名，所以它肯定是真的。谁是这个勋爵？随便一个什么人，说了一辈子乖巧话，就跻身于荣誉之列了，然后突然，他成了上帝，他的话变成了法律。他是上帝。某某勋爵这么说，某某勋爵那么想。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毛病，太多的点头哈腰，人人都对勋爵和爵士们阿谀奉承，没人为他们自己想一想！不，儿子，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再干下去。你在那儿是浪费时间。振作起来，写本书吧。是时候了。凯特不会回来了，朱莉也走了。你还得生活下去。
——P.92
第五章
一个由最弱小的社会成员组成的庞大的未成年群体，常常穿着特别，不干日常工作，行为不受束缚，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玩上面，但情况并非总是如此。应该记住，童年还是自然现象。有一段时间孩子会发作小大人看待。童年是一项发明，是社会的一个构成部分，社会使它成为可能，它也会变得更加壮大和复杂。别忘了，童年是一份特权。所有长大的孩子都应该谨记，正是自己的父母，作为社会的化身，授予了自己这种特权，而且父母这么做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
——《权威育儿手册》
——P.97
他总有一部分在其他什么地方，从来没有集中精神，没有完全认真过。这难道还是尼采所认为的真正的成熟吗，做到像防卫无的时候那么专注？
——P.111
（特尔玛说）“依我看，你同样也会造成天上的胡子老头。有些特此学家发现把时间描述成一种物质比较方便，它聚合了无数察觉不到的微粒。还有很多别的理论，都很琐碎。它们用来持平量子理论一角的几条皱折。从局部来看，数学是讲得通的。可剩下的部分，宏大的理论构建，却在黑暗中发出嘘声。出来的结果都是不雅的、荒谬的。不过不管时间是什么，常识告诉我们，每天的时间都是线性的，有规
——P.124
律的，绝对的，从左走到右，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这要么是胡说八道，要么是真理的很微小的一部分。我们的经验就能告诉我们这点。一小时能过得像五分钟那么快或像一周那么漫长。时间是变化的。我们从爱因斯坦那儿知道了这一点，他仍然是我们的基石。在相对论里，时间是靠观测者的速度决定的。在一个人看来是同时发生的事情，对另一个人而言，可能就是相继发生的。没有绝对的、通常认为的‘现在’+不过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
“你每说一次，它都变得更清楚一些。”
“在巨大的引力场中，质量大的天体会形成黑洞，时间到了那儿会慢慢停止。在云室里暂时出现的某些微粒，只能用时间的倒流加以解释。在创巨大爆炸理论中，时间被看成是同物质一块儿产生的，二者不可分开。那就是部分问题所在——认为时间是一个实体，我们就得把它和空间、物质分开，我们得扭曲它才能研究它。我听见有人争辩说，我们大脑构成的形式就已经限制了我们对时间的理解，因为它让我们的感知囿于三维空间。这在我听起来，简直就是灰暗的物质主义。也是悲观的。但我们不得不建立模式——时间是液体，时间像一层复杂的外壳，任何时刻之间都有接触点。”
斯蒂芬想起了六年级的时候读过的一首诗：
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可能都体现在将来的时间里，
而将来的时间却包含在过去的时间中。
“喏，你看，不管怎样，你的现代主义者还是有用的。我不能帮你解决幻觉问题，斯蒂芬。物理学家肯定没办法。它自身还是一个
——P.125
分裂的学科。两要孪生柱子是相对论和理子理论。一个描述的是因果性的、连贯的世界；另一个描述的却是非因果性的、不连贯的世界。可能把两者调和起来吗？爱因斯坦的统一场理论失败了。我站在乐观者一边，比如我的同事大卫•波姆，他们预计有更高层次的理论。”
……
她预计在一百或五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将会产生一个或一套理论，相对论和量子理论相形之下将成为特定的、有局限性的理论。她说到这儿时，希望他能分享自己的激动。新的理论将涉及更高一级的现实，更高等的基础，是一切构成我们所理解的现实的基础，一个不可侵害的整体，其中物质、空间、时间甚至连意识本身，都将彼此错综复杂地联系着。所以设想将来有一天对斯蒂芬所讲述的这番经历进行数学和物理方面的描述，并不完全是幻想。不只是常识认为的线性连续的时间，不同各类的时间，都可以通过意识从更高一级的基础上投射下来，而意识本身也对那基础起作用。一个有限的事件，反过来将会同构成其主体的物质，或者同它发生于其中的空间分不开了……
——P.126
第六章
那些觉得很难对孩子行使权威的家长应该认真考虑有计划地采用款待和奖励的办法。比如说，如果孩子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很听话，就奖一颗巧克力，总的来说，这值得让牙齿受一点小损害，因为不管怎样，很快就会有新的牙齿来取代它们。过去，你们对父母要求太高了，他们被劝说要不懂一切代价给孩子灌输利他思想。不管怎么说，奖励构成了我们经济结构的基础，也要影响我们的道德；所谓一个品行端正的孩子不应该有隐秘的动机，根本毫无道理。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P.131
……
对神秘事物的尊奉将让时间和机遇神秘结合，生日的神秘数字也会被激活，事情才会被安排妥当，否则，它就不会发生。买一个礼物，将显示出他没有被击垮，他还可以做出有活力、令人吃惊的事情。他将高高兴兴而不是沉浸在悲痛里去买礼物，怀着慷慨而慈爱的心情，把礼物带回家，包裹起来，献给命运或向它提出挑战——瞧，我已经买了礼物了，现在轮到你把女孩带回来了。如果这礼物让他痛苦，那么这痛苦将是一种必要的牺牲。因为他已经穷尽了现实物质层面的一切可能性，包括搜寻大街小巷，在当地报纸上登广告表示要慷慨酬谢提供情况的人，将放大的照片贴在公交站台和墙上等等；现在只有求助于神圣的象征层面，同那些掌管可能性的神秘而不可知的力量联合起来才行，它们既分配原子，让固体物质保持固体形态，又揭示所有自然事件，最终直至一切人的命运，他还得失去什么？
——P.135
他没有疯，他知道现实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他知道她已经走了。他很仔细地把这些想了一遍，他没有被蒙骗。他这样做是为了自己，不会再有幻想了。她不太热衷封闭抽象的谜语世界。她的才智主要在于与人交往，在于幻想和假扮这类更温情的复杂事情上。
——P.136
真奇怪，随时随地都有这么多人在活动，怀着这么多目的。他却一个也没有。他知道自己不会去。他感到空气正悄无声息地慢慢离开他，他的胸腔和脊椎骨收缩着。几乎三年了，他还牢牢陷在黑暗里，紧紧抱着他的丢失，被它左右，失去了平常的感情和心态，它们对他来说高不可及，只属于其他人。他想起了她三岁时候，皮肤摸上去多么有弹性，她那么舒服地靠在他身边，纯净圣洁的嗓音，红红的滋润和唇舌，白白的牙齿，无条件的信任。天渐渐变黑了，她的影子也慢慢淡去，然而他毫无用处的爱却在膨胀，像甲状腺肿大一样拖累他、毁灭他。他想，我想你，我想要你回来，我想要你现在就被送回来。其他我什么也不要。我想要的就是让你回来。这变成了一个符咒，它的节奏缩减为一声悸动，肉体的一阵疼痛，直至过去的开包含在了这些话里。痛心。斯蒂芬拿着空杯子，趴在窗户上，思想萎缩成了这两个字。
——P.139
这离另一个精心准备好的通道很近了，她有恶劣的用意。朱莉一直等待一个借口解除这桩婚姻，光靠她自身的不满，道德上实在太懦弱了，还做不了这事。她利用凯特的失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她精心安排，为的是把他清除掉，凯特正秘密地和她生活在一起，超市里绑架其实是她周密策划出来的，可能她的某个老情人还帮了忙呢。也许是个新情人。虽然这些鬼话他一点也不信，但这样想让他有一种自虐、感伤的快感，也有助于激起他的愤怒，使他能够说出早已准备好的演说，宣布其中一个最后判决。然而突然间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判决还需要修改，措辞还得更激烈些，事实还得更尖锐点。
——P.145
第七章
战后年代育儿书的作者们感情用事，对以下事实视而不见：孩子们从心底里讲是自私的，而且理应如此，因为他们的一切机能都是为了存活而配备的。
——《权威育儿手册》前方，英国文书局
——P.167
他对它（阿拉伯语）傲然迥异于英语的语法入了迷，动词奇怪的优势地位，单词形式上只增减寥寥数笔，意
——P.168
思却有了微妙的变化。遗憾（nadam）变成了（nadim）；石榴树变成了手榴弹；年老变成了自由。
……
他（斯蒂芬的阿拉伯语老师科马逖先生）的奢华享受全在他所热爱的规范而有美感的诗上面，他能够大段大段地引用，开始是用阿拉伯语，然后用苏格兰语，眼睛闭着，扬着头，仿佛在加快另一种生活。“她腰肢纤弱，脚踝圆润，腹部光洁而平滑，一点也不松弛。”
——P.169
斯蒂芬翻到前言读起来：“战后年代育儿书的作者们情感用事，对以下事实视而不见：孩子们从心底里讲是自私的，而且理应如此，因为他们的一切机能都是为了存活而配备的”。他把书往后翻，读者几个章节标题——“纪律严明的头脑”，“克服青春期困难”，“服从带来安全”，“男孩和女孩——不同万岁”，“一声响亮的耳光事半功倍“。他读着最后一章：“那些教条地反对一切形式体罚的人，其实是在怂恿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心理报复手段对付孩子——收回许可，剥夺特权，打发他们早早上床睡觉，以此羞辱他们，等等。这些更持久地惩罚性措施，可能会浪费忙碌的父母许多时间，同时，没有证据表明，它们从长远来看会比一记耳光或屁股上几巴掌对孩子造成的伤害更小。常识往往是错误的。抬起你的手吧，表明你是认真的！很可
——P.173
能你再也不用抬手了。“
——P.174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记忆和时间没有关系。记得的事情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然像当时一样历历在目。”
——P.178
第八章
在这些时候，忧烦的父母也许能在历史悠久的童年和疾病的类比中找到一些安慰——身体和精神牌无能的状态，情感、感受和理智遭到扭曲，成长因而是一个缓慢而且困难的康复过程。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P.193
在真理和谎言之间布满了复杂的河道。公众生活中内行的生存者可以凭着准确的直觉自由航行，还能保持相当的尊严。只是偶尔，由于策略上的失误，他们才有必要富有深意地撒个谎，或是坦白重要的真相，大多数时候还是稳当地奔走于两个极端之间的。内心生活不也是这样吗？
——P.196
“通过都是这样的。他狂热的一面，积极成功的一面是给公众看的，至于其他的，疯狂消沉的部分，只留给我。搬到这儿来是打算调和两者……”她走回到蒂斯芬站着的地方。
……特尔玛看起来好像已经进入了情感平衡状态。“他没有办法协调，”她用实事求是的口吻说，“他想出名，想让别人说有一天他会成为首相。然而他又想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没有任何责任，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这不是一时的古怪念头，这是一个压倒一切的占据他所有私人空间的幻想。他不停地想这，他想要它，就像有的人想要性一样。事实上，它也有性欲的一面。他穿短裤，让一个妓女装成老师打他的屁股。你可能也知道这事，这是他愿意讲给你听的事情。这是公学学生中典型的小众爱好。”
——P.217
“他苦恼得整晚都没睡。白天他还是照样去树木，想要保护他的天真。可这变得越来越困难。他穿着短裤呆在他的树屋里，想着是不是应该称自己为伊登勋爵，是不是已经有人叫这个名字 。……
“……他越来越沮丧了。他进退两难。如果回到伦敦，回到以往的生活中，经验告诉他，旧的向往和冲动又会把他拉下去，他又会想要现在他为自己创造的简单而安全的生活。但如果他呆在这里，他又会苦恼一辈子，因为和他和他所谓的真实世界越来越疏远。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我简直就是在受罪。我对这一切感到筋疲力尽。好好想了一番以后，我决定他应该重返政界。他在那里好几年也坚持过来了，如果他不快乐，那只不过是无法事事顺心的孩子的不快。
——P.219
“如果查尔斯写了那本育儿书，”他最后说，“它怎么会那么严厉？就我所看到的，它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觉得自己是孩子的人写出来的。”
“我读过整本书，”特尔玛说，“它是对查尔斯问题的绝好说明。他幻想的生活让他对这工作产生了兴趣，他想取悦老板的愿望又让他用这种方式来写。这是他所无法协调，这也就是他崩溃的原因。他永远也没有办法把自己那些孩子船的品质——真的，斯蒂芬，你应该见过，他那么有趣、直率、温和——他不能把其中任何一点带进他的公众生活。相反，公众生活倒是对他自认为的过度软弱这一缺点的疯狂补偿。所有这些奋斗、呼喊、垄断市场、赢得辩论，都是为了遏制他的弱点。老实说，当我想工作中的同事、科学机构、管理它们的人，想起科学本身，以及这几个世纪以来它是如何发展的，我得说查尔斯的例子是一个普遍问题的极端形式。”
——P.220
第九章
孩子比煤甚至比核能都更重要，他们是我们最了不起的资源。
——《权威育儿手册》，英国文书局
——P.223
所有那些痛苦、所有那些空虚的等待，都包涵在意味深长的时间里，包涵在可能有的最丰富的展现中。
——P.230
他点点头，愣住了。只有在这时候，三年以后，他们才能在一块儿为失去的、无法替代的孩子哭泣。对他们来说，她不会长大，她特有的外貌和动作绝不会被时间冲淡。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等到缓和了一些，痛苦减轻一点以后，他们在哭泣中尽最大可能地说着话，保证要让他们对她的爱延续到婴儿、彼此、双方父母以及特尔玛身上去。在这充分释放痛苦的过程中，他们也着手医治一切人和一切事：政府、国家、星球，不过他们还是要先从自身开戏。当他们再也不能挽回失去女儿的损失时，他们将借助新孩子来爱她，并且永远期待着她回来。
——P.234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听见助产士的车停在小屋外面。他们听见她关车门，硬鞋底敲打在砖路上。
“哦？”朱莉说，“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她把手伸到被子下面摸了一下，怀着对他们既将带着爱一起重返的世界的谢意。
（结尾）
——P.240
书评
从时间的梦魇中苏醒
——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时间中的孩子》
潘帕
生命中的时间有时会被强行终止，好象乐谱中的休止符。最极端的例子，比如身陷囹圄割断了和世界的联系。对于儿童文学作家斯蒂芬来说，则源自一场恶梦——三岁的女儿在超市里失踪了！徒劳的搜寻、妻子的离去，斯蒂芬发现正常的生活刹那间停止，曾经美好的一切顷刻间幻灭。在这段停滞的、难熬的、看不到尽头的时间里，斯蒂芬自觉或不自觉地自我疗伤。酒精、梦呓、回忆、探友、思考和百无聊赖，他象野兽一样舔着自己滴血的伤口。这就是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时间中的孩子》。
成长，从儿童到成人的迁跃，是贯穿全书的最重要的主题。斯蒂芬自己曾是个有艺术向往的青年，对于成为一位成功的商业作家抱有天然的敌意，可是作品的成功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版税使他向务实的成人世界屈服了。成长，如同时间的流逝，不可抵挡，虽然有阵痛可是很快就被与之俱来的生活安逸和社会认同所抹去。他崇拜他的恩人，他第一部小说的出版人查尔斯。在斯蒂芬看来查尔斯天生是个成人世界的弄潮儿，他出书、搞唱片公司和电视台，年纪轻轻就是百万富翁，过着充实而又奢华的生活。后来查尔斯转入政界，成了演说家、部长和首相的红人。可是如日中天的查尔斯却突然辞职隐居到乡下，令朝野一片哗然。斯蒂芬在探望查尔斯的时候惊异地发现，这位一直活跃在舞台中心的大玩家居然变成了爬树玩弹弓的少年——他一方面沉醉于追名逐利不可自拔，另一方面又极度渴望回到童年时代，以至人格分裂，最后在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查尔斯年长的妻子特尔玛是一位理论物理学家，理性和成熟的象征，她用不厌其烦的物理学讲述来抚慰受伤的斯蒂芬，可是对查尔斯的人格分裂却无能为力。斯蒂芬的妻子，音乐家朱莉不能面对失女之痛，放弃了工作离开家独自隐居，她和斯蒂芬象两头受伤的野兽，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互相嗅着对方的气味……。在麦克尤恩的笔下，成人是儿童的蜕化：欢快愉悦变成了严肃刻板；好奇天性变成了深奥的理论；忘我的爱变成了随时保持的相互戒备。
对时间和生命存在的再认识也是斯蒂芬思考的另一个主题，他从特尔玛那里接受了大量二十世纪物理学对时间的新观念——时空作为不可分割的宇宙主体替代了以往独立于空间的线性时间概念，但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仍没有得到统一。在第三章，斯蒂芬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酒馆居然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年轻时代。后来根据斯蒂芬母亲的回忆，那时她刚刚怀上斯蒂芬，酒馆里的谈话决定了斯蒂芬生命的存在与否。这一部分里，麦克尤恩没有拘泥于牵强地套用现代物理学的时间观念，而是将精神的意志揉入到生命的本源。灵魂上的煎熬和坚韧使生命脱离了机械的生物状态，生存的痛苦和欢愉才变得意义。
伊恩．麦克尤恩是英国当代著名作家。他出生于1948年，1970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即广受好评，并获得1976年毛姆文学奖。他的另一部小说《阿姆斯特丹》获得1997年布克奖。麦克尤恩善于以细腻的笔触解剖人生的阴暗面，敏锐而深刻。《时间中的孩子》是麦克尤恩众多获奖作品中的一部，曾获得1987年英国Whitbread小说奖。这部小说情节简单，头绪繁杂，却被叙述得精巧有致，充分体现了麦克尤恩在艺术上的成熟老到。说它情节简单，是指作品没有拘泥于故事细节，例如斯蒂芬的女儿凯特是如何失踪的？是生是死？说它头绪繁杂，是指小说呈现发散式的指向：斯蒂芬的童年和成长经历；斯蒂芬和朱莉的婚姻生活；查尔斯和特尔玛两个成人世界的代表；斯蒂芬父母的回忆；现代物理学概念的描述；以及冠冕堂皇而又沉闷无聊的政治人物。串联所有这些纷杂玑珠的线却很明晰：斯蒂芬由于不能专心写作，而把时间消磨在每周一次的“帕门特”委员会的例会上，旷日持久的例会的议题是出笼一本《权威育儿手册》。斯蒂芬其实根本不认真于讨论，他只是需要那样一个略带强制性的背景，在喋喋不休的陈词滥调中开始走神，开始漫无目的地回忆、思考和自我解嘲。这种散漫的、混沌的、未觉醒的思维状态正是斯蒂芬不自觉地自我疗伤的表现。而“帕门特”委员会上冗长弱智的讨论，世故乏味的官僚，甚至首相的忽隐呼现等等，又真是了人物活动的场景，或者说书里书外的人生舞台。相当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所谓的《权威育儿手册》实际上早就拟好，正是出自于查尔斯之手，而且非常有趣和睿智。小说各个章节都引用其中作为题记。从另一个角度看，查尔斯的人格分裂恰恰给使他能够反思儿童成长过程，这个儿童和成人最终妥协的互动过程。他自己没有能寻求到解脱，却希望为后人提供一条出路。
说到出路，其实是麦克尤恩小说中一个不太确定的主题。他的很多作品都表现出对平庸生活彻底绝望。而在这部小说里，出路却是明明白白的——唯有时间，在时间中挣扎、煎熬和苏醒。斯蒂芬慢慢地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觉得自己在为此做准备，心理上和体力上的准备。正如我们都经历过的那样，生活中要么死一般沉寂，要么烟花般眩目，使你不得思考不得等待。最后接踵发生的两件事使斯蒂芬走向觉醒：查尔斯在树林里自杀身亡，斯蒂芬赶去搬运他的尸体；这事刚刚结束，他接到朱莉的电话，她要生产了！斯蒂芬突然焕发出身体所有潜能星夜赶到朱莉身边。
“哦？”朱莉说，“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她把手伸到被子下面摸了一下，作为对他们即将怀着爱一起重返的世界的答谢。
这是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女孩还是男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终于可以继续了。觉醒赋予沉睡以意义，生存赋予死亡于意义。正如小说借《权威育儿手册》说到：成长是一个缓慢而且困难的康复过程。
以上出自：卓越网http://www.amazon.cn/mn/detailApp?asin=B00897VQLS&tag=baiduiclickcn-23&ref=pz_ic_xmo_db_j_book39778 （百度百科和阅读356“《时间中的孩子》”也有）
——2014/4/7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