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图片
2015-12-02
由大众文化开始的没落
本书之中处处都是金句,作为传媒广告行业工作者,体会颇深。
由于我从事的工作的原因,我必须面对的是大众,而且是最广大人民群众。广告的性质,无论是文案还是slogan,无论是软文还是设计图,都要给受众以强烈的感官刺激,以吸引他们的关注。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生产受众哪怕是需要动十秒钟的脑子去思考才能理解的事物(除非这思考很有意思),我们需要生产的是让他们秒懂还觉得有趣的事物,去取悦大众,讨好大众。这当然是广告的性质,无可厚非。但是请注意,不少人把这种行为堂而皇之地将之称为大众文化。
大众文化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文化历来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而从来不是什么大众。大众永远是愚昧、狭隘和平庸的,历史是由精英们推动的,而不是什么广大人民。因为只有精英才能看得足够长远,考虑得足够深入,才能保持一份最不容易的清醒。(例如《诗经》并不是语文教科书上所讲的是劳动人民的诗歌总集,里面的绝大部分诗歌都是贵族创作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寻常百姓人家,是断不会有琴瑟钟鼓这样的东西的。)
人类历史,就是在不断满足这种所谓的“大众文化”中走向没落的。
想想吧,人类诞生之初,物质生活是多么贫瘠,无数的人还在为温饱挣扎。此时却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的“轴心时代”,卡尔·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说:“以公元前500年为中心——从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人类的精神基础同时地或独立地在中国、印度、波斯、巴勒斯坦和希腊开始奠定。……在这一时期充满了不平常的事件。在中国诞生了孔子和老子,中国哲学的各种派别的兴起,这是墨子、庄子以及无数其他人的时代。在印度,这是优波尼沙和佛陀的时代;如在中国一样,所有哲学派别,包括怀疑主义、唯物主义、诡辩派和虚无主义都得到了发展。在伊朗,祆教提出它挑战式的论点,认为宇宙的过程属于善与恶之间的斗争。在巴勒斯坦,先知们奋起:以利亚、以赛亚、耶利米、第二以赛亚。希腊产生了荷马,哲学家如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柏拉图,悲剧诗人,修昔的底斯和阿基米德。这些名字仅仅说明这个巨大的发展而已,这都是在几世纪之内单独地也差不多同时地在中国、印度和西方出现的。”闻一多的《文学的历史动向》也谈到:“人类在进化的途程中蹒跚了多少万年,忽然这对近世文明影响最大最深的四个古老民族——中国、印度、以色列、希腊——都在差不多同时猛抬头,迈开了大步。约当纪元前一千年左右,在这四个国度里,人们都歌唱起来,并将他们的歌纪录在文字里,流传到后代。”
现在,这些圣贤、先知、思想家的著作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人类文明在今天以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速度发展,物质极大地丰盛,娱乐更是史无前例地丰富。然而我们却再也没有过超越几千年前的人的思想。我们这几千年来到底是如何进步的?
口头说书面语的时代
在文字还没有发明,或者还不完善,不足以很好地表达意思的时候(今天的文字也不能百分百地做到这一点),人类主要靠语言交流。而这就使得那些记忆力强,逻辑思维清晰,口头表达能力的人获得人们的瞩目,人们认为他是智者。那是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那个时期的人们靠口口相传。
波兹曼指出,在美国印刷术不发达的年代,美国人以听演讲作为打发时间的活动,林肯和道格拉斯的一次辩论甚至长达7个小时,以至于林肯提醒先回家吃饭,再接着过来听,这是今天的人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而在这种演讲过程中,双方口头都说的是书面语,即在书中才能读到的那种符合语法规律又优美的语句。这在我国古代也同样出现,二十四史中,常常出现人物的对话充满了文采。举个例子,《旧唐书》中,当唐玄宗询问当时身为中书侍郎的张九龄自己废掉太子是否可以时,这位政治家和诗人这样回答道:“昔晋献公惑宠嬖之言,太子申生忧死,国乃大乱。汉武威加六合,受江充巫蛊之事,将祸及太子,遂至城中流血。晋惑帝有贤子为太子,容贾后之谮,以至丧亡。隋文帝取宠妇之言,废太子勇而立晋王广,遂失天下。由此而论之,不可不慎。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一番辞令,连举了四个例子,且文采斐然,语气得体。我曾惊讶于这段记载,询问过老师是否是史家加以润色过,老师回答我说那时君臣对话差不多就是那样。
今天我们还能在不打草稿的情况下,口头说出这样的书面语吗?
信息的爆炸与碎片
波兹曼说,“好……现在”常被用于广博和电视的新闻节目,用于一条新闻结束之后主持人要继续播送另一条新闻的开头词,这意味着前后两条信息毫无关联。波兹曼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点已经被现在的主持人练得炉火纯青,他们现在绝不以简单的“好……现在”作为上下两条新闻之间的承接语。主持人被要求,用一句话把前后两条新闻内容联系起来,哪怕上一条新闻是一位老人因为不想拖累子女而选择自杀的惨剧,下一条新闻是一位男士坐着直升飞机向女朋友求婚。主持人很有可能说“悲惨的事在发生,幸福的事也在发生”这样的话就足以作为承接了。同时,每条新闻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也就是说,你对惨剧感到的悲哀也不能超过两分钟,同样你对喜悦也是。你的情绪受电视的控制,更不用说你对一条新闻进行深入的思考了。
更为突出这一点的是微博,上一条和下一条之间没有什么主持人串词,你直面碎片信息,“零星破碎的信息无法汇集成一个连贯而充满智慧的整体”。随着这些碎片,你的眼睛和耳朵接受大量的图像和声音信息,但你的思想封闭了,你的喜怒哀乐受是畸形的。让人仿佛感到走进了卡夫卡笔下的世界,贝克特笔下的世界。
信息的爆炸“让我们知道过去24小时的事,却不知道过去60年的事”——遗忘。
读图时代
波兹曼只活到了电视统治的时代和电脑逐步统治的时代,他还没有看到智能手机的到来。如果说电脑和电视由于笨重或信号的原因无法随身携带,人们在旅途、等电梯、等排号等行为中还能进行书籍阅读的话,智能手机的出现无疑是消灭读书行为的最后一颗子弹。
但丁的《神曲》里有描写过一个克里特岛的老人:“他的头为真金所铸,双臂和胸膛则用纯银制成,下身直到胯骨,都是铜料;由此往下则全部用上好的铁来铸浇,除了右脚是用陶土塑造……”这个从上到下使用的材料由贵至贱的过程,可以说是人类历史发展的过程。而当下的历史,人们已经由听口头表达的时代,经过了文字表达时代,终于进入了读图时代。一切的一切都在让人们停止思考,一切都是娱乐。人们开发的娱乐方式无所不用其极,可与之相反的是,大多数人并不快乐,他们甚至常常觉得空虚。
人们无法忍受长篇累牍的文章,无法忍受厚厚的书籍。哪怕就是微信公众号或者长微博,人们打开一篇文章后常常发出这样的抱怨:“太长了。”(同样人们到别人家里做客,要是看到没有电视会惊问:“你居然不看电视!?”)人们钟爱140字以内的微博,这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思维模式,并由此产生了段子手。人们还需要各种色彩艳丽、充满创意的图片带来的感官刺激,还有微信公众号的排版功能,美其名曰便于阅读。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退化,技术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便利,却没有带来美好生活,并且结果还让人们变得越发愚蠢和幼稚。
过去的一切焚书坑儒,一切文字狱都是如此地没有必要,想要人们不读书,就让他们娱乐。“那些过去的国王、沙皇和元首如果知道了这一点,会感到多么高兴啊”。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
波兹曼总爱的句式:“奥威尔没有想到的是……赫胥黎没有想到的是……”我想说,无论是奥威尔还是赫胥黎,甚至是波兹曼本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个地方,既不是《一九八四》描述的专制恐怖世界,也不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而是将二者进行了奇妙的结合,这就是今天的中国。它集两家之所长,变成了这样一个巨大而神奇的综合体,并且现在在世界舞台上展现它自己。
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是:“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也是本文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