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残喘的旧媒介
2008-11-26
麦克卢汉对电子媒介的质问仿佛地震一般,震动着学术界,震动着陶醉于电子迷梦中的芸芸众生。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麦克卢汉那和披头士、猫王一样响亮的名气,很大程度是电视给予的。麦氏频繁地参加访谈节目,在电视上抛头露脸,俨然大众娱乐明星,而非学术泰斗。你简直难以想象,他说过“电视是可怕的毒品,它传遍神经系统,尤其渗透进青少年的神经系统”这样的话。
相比之下,麦克卢汉的思想继承人,《娱乐至死》的作者,更加无情地剖析电视的传播结构和阴暗面的波兹曼则清高多了。他不用打字机和电脑,25本著作以所有的论文全部用钢笔手写。因为他害怕打字机和电脑会侵袭自己的文化素养。不过,波兹曼再清高,也不可能对电子媒介保持绝对的距离。他不可能步行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不可能在烛光下奋笔疾书。事实上,波兹曼并不偏激地排斥电子媒介。他在《娱乐至死》中承认,他对这些垃圾(电视节目)的喜爱不亚于任何一个人。
这并非偶然而零星的个案。媒介革命之际,总会有这样一群抱着抗拒态度的人。因为媒介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剥夺他们的话语权。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为了更为广泛地传播自己的思想,他们不得不借用自己攻击的媒介来表达这种攻击。在1494年,德国美茵茨附近的斯波恩海姆修道院有一位修士,叫约翰尼斯.特里特米乌斯,他出版《抄书人礼赞》,旨在捍卫修道院制作手抄本的传统,迎接印刷机的挑战。然而,为了把书送到达尽可能多的读者手中,以求最有效地传播自己的思想,他的书却是由印刷机印制的。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话语权而对新媒介发起攻击。波兹曼几乎在自己的每本以电子媒介为主题的书中,都会不厌其烦地强调,自己并不是要痛骂电视,而是要分析电视的传播结构。只不过自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电视的阴暗面罢了。大多数媒介环境学家都认为,每一种媒介都是利弊皆有的馈赠。印刷机是思想的炸药包,造就了18世纪这个思想争鸣的时代,但它把阅读变成个人的事情,破坏了口语传播那种诗意的具有凝聚力的社区环境;电报、电视和计算机加快了信息的传播速度,但它们同时让信息委琐化、杂乱无章,对传统和文化发起了可怕的攻击,使人生活在一个技术垄断的社会里。因此,大多数媒介环境学家都提倡媒介平衡,即技术和文化处于平衡共处的状态。让技术发展在更好地服务于物质生活的同时,不破坏人类的心灵家园。
但是,这不过是诗人和学者的白日梦。平衡对一种技术的使用,是一种深思熟虑的逻辑思维的理性结果。但生活在快节奏社会中的人,大多数日常行动都是靠无意识活动指引的。没有多少人会在开小汽车之前想,当我不那么急迫时,我是否应该丢下汽车,而改为步行,以维持锻炼;一个几乎几乎每天都用打字机,而不是钢笔的人,很难突然心血来潮,用钢笔写一篇2000字的日记;许多人有时并没有急事联他人,但依旧习惯性地开着QQ,而把电话扔在一边。当我们已经习惯了一种速度,便不可能慢下来,哪怕在你不那么紧迫的时候。一个开小汽车的人不会因为行动更为方便而变得感谢上帝的恩赐,变得更有耐性,而只会在密集的红灯路口不断的拍着方向盘骂娘。
更为重要的是,历史前行轨迹是不可逆转的。马克思认为,历史自有其议程,正在把我们引向必须去的地方,并不以我们的意愿为转移。印刷机、电报、电视、电脑的出现都不是古登堡们一时异想天开的结果。而是各种因素的综合积累和作用。事实上,古登堡本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印刷机的出现会使圣经从庄严的教会渗入到家庭的餐桌。使《圣经》可以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解读,并对教会的权威发起冲击。每种新媒介的力量都是如此之大,它们不断地蚕食旧媒介的领地,使得扭转局势成为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旧媒介没有完全地被消灭,在教室、大会堂,我们依旧需要口语作为一种传播媒介。只是,旧媒介不断地挤到边缘的地位,任由新媒介充当改造世界的急先锋。当电脑、电视在千家万户登堂入室,书籍的力量已经日渐式微。也许你会发现,书籍的印刷并没有随着新媒介成为主流而急速下降。但是,你看到的书籍、杂志和报纸,大多不过是一种静止的电视和网页。是的,《政府论》、《战争与和平》都不可能洛阳纸贵。占据书店战略位置的是那样一种书,它的内容不是基于作者思想的表达,而是市场调查的结果,装帧、印刷更是力图用最短的时间让你失去理性的思考。总之,最畅销的书通常都是研究透你每一根神经后的产物。
麦克卢汉上电视,特里特米乌斯印刷《抄书人礼赞》,都不过是旧媒介的苟延残喘。每一种新媒介出生后,不可避免地都是一统天下,渗入人类的思想灵魂。我也哀叹电子媒介对文化和智力的侵蚀,但电子媒介在未来只会越来越猖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