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2011-01-28
读大学时,每周日同几个同学骑车到一位老师家读书,读的是《礼记》和《仪礼》,可惜都没读完。我读书向来不识大体,一枝邪斜,贪玩好奇,泥于小道。比如读礼,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器物。每次读书会都在一些器物上停留许久,大家一开始还围绕经注讨论,很快旁涉开去,再后来说的便全是当下周遭之物了。从上古穿越来,不过眨眼间,毕业只半年,却觉得已经很多年没碰过礼书了。今天拿到这本《明式家具之前》,开篇就谈两周家具,清通简要的文字说明,对照着文物图片,当时“异义相与析”后仍嫌灰黯的印象渐渐鲜明。
读礼易倦,那些似乎只存在于文献中礼制与器物,毕竟距现实人生太远,有时我会想,这么东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能把它们的形制、功能、用法都研究清楚,于自己又有何益?虽然遥想古物颇足悦心,但古人使用这些复杂的器物,并非演出道具而是生活;我们已无从感触其间的庄重与贞亲,所幸仍会被感动。
去上博看青铜器,那些永远记不住名字的品种繁多的酒器,总会混淆的云纹雷纹龙纹鸟纹兽面纹,很容易就被打动,远古的先人对生活深怀敬意,“对用礼规范着的政治秩序和礼仪构筑起来的生活秩序的认同”。如果真有和谐这回事,我更相信存在于他们心里。记得有一次在张文江老师家听课,老师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坐得比古人要高”,我一下子理解了古人仿佛天然的谦卑与恭顺。
读古书每觉更与古人亲,觉得安稳,也易读得人老,读礼书尤甚,常产生一种亘古如一的错觉——真是错觉么。
“初制时的礼,意在使人的生存本能与正常的生活秩序和谐交融,且把原属政治层面的等级制度生活化、艺术化,因而维护了一个很长时间的社会稳定。”古人安然将大部分的时间精力投入其中,从精神到物质,由生入死,都围绕着这些繁冗的礼制,但又不同于佛教徒的朝圣,未有彼岸,此处即是。我原以为这只是对特定社会秩序的服膺,后来才理解到生活本身亦需要秩序。我一直偏爱魏晋人的恣意放诞,很晚感受到缺乏仪式的不适,始知穷途而哭死便埋我背后丧失坐标的彷徨与悲恸,稍微理解孔子的不欲去告朔之饩羊。“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果真?
扬之水说自己热心“名物”之学,“即兴趣特别在于一事一物的起源、发展和演变”。我也爱这样的学问,喜其未必不关乎已身,知晓一事一物其来有自,未必逊于识其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它们一直在,是我们丢了初心。
看完一篇就荡开写到这会儿,窗外雨正下得紧,明天会有大雪。记得有一晚从老师家读完书骑车回学校,路上忽然下起雪来,我仰头看雪从虚空中纷纷扬扬落坠,感到雪化在脸上,觉得世界分外可亲,那些以为渺远的东西,原来一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