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布雷斯的《Affluent Society》
2012-02-07
加尔布雷斯的《富裕社会》写于20世纪60年代,那正是战后世界经济恢复与繁荣的时代。西方世界的居民开始享受高生产率带来的物质充裕,人们不再需要担心温饱,相反的,经济领域的主要任务是创造需求以赶上不断提高的生产率。而发展生产的重要性在加氏眼中是值得质疑的。
加氏认为人们对生产的强调源自于传统经济学中弥漫的悲观情绪,而滋生这种悲观情绪的土壤正是人类长期经历的贫困。在全书的开端,他回顾了近代的经济学思想。不论是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还是李嘉图的工资铁律,都认为有限的生产资料供给和人类不断增长的物质需求以及不断繁衍后代的本能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生产永远赶不上人口,人类也不可能公平分配产品,因此贫困的幽灵将永远(至少是周期性的)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这不仅是理论,还是当时的现实。加氏描写当时欧洲普通工人的生活环境时写到:
Workers lived in dark and noisome hovels, crowded on dirty and unpaved streets along with missionaries and social reformers ventured with some sense of their own courage.
面对冷酷的现实和悲观的未来,有些人成为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信徒,有些人则转向马克思主义和革命。但最终胜出的是科学进步和凯恩斯主义。前者带来了物质的充裕,而后者则使得由经济周期和市场失灵导致的贫困得到杜绝。人类进入了富裕社会。
当人们不再担心贫困的时候,他们便开始担心失去财富。维持工作的理由不再是自然工资,而是由工资所代表的才能、荣誉和地位。当然,还有传统智慧带来的惯性。加氏对后者颇有微词,他认为人们不敢挑战生产至上的传统观念,是因为对经济学缺乏理性认识,把管理经济看成是神秘的魔法,不敢用逻辑推敲,这使得经济落入少数既得利益者的控制。他不无讽刺第写到:
Men of high position are allowed, by special act of grace, to accommodate their reasoning to the answer they need. Logic is only required in those of lesser rank.
但他的讨论并没有至于抱怨或者贴标签。他更看重第一点原因,即工资的本质发生了变化,从生活所需变成了荣誉所系。在他看来这才是生产神话的阿喀琉斯之踵。人们为了维持地位,就必须工作,就必须追求高的就业率,就必须不断地提高生产,因此,就必须借助技术和广告去人为的创造需求。在这一思路的指导下,生产了很多不需要的东西,消费了很多不必要的资源,浪费了很多科研力量,穷竭了消费者的信用额度。这并非全是他的价值判断,他的例证就是社会失衡---私人消费品和公共产品的失衡:
Beautiful cars driving on poor roads, well-dressed kids in the crumbling public school, neighborhoods with beautiful homes but polluted parks.
为什么?因为政府不能征税投资公共设施,这样会影响生产的积极性。但像学校、公园、基础设施这类又是难以市场化的。他举教育为例,企业家不愿投资于教育,不仅因为他的投资有被搭便车的风险,还因为高教养的人必定是有很挑剔需求的人。而现代工商业毕竟还是建立在不断刺激基本需求上的。
恐怕更让人担忧的问题不在公共产品领域,而是通货膨胀。不断刺激需求使其满足甚至超过生产能力将使价格保持上涨。而通货膨胀对人群的影响从来就是不公平的。 比如公务员系统。他们不在生产领域,因此工资上涨最慢,这又加重了前述的社会失衡。他着重讨论了治理通胀的措施,批判了最为流行的三种调控方法: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和行政干预。他写到:
Monetary policy collides with the process of consumer-demand creation and, since it works on business investment, is in conflict with our emphasis on growth. It is also ineffectual, discriminatory, and, possibly, dangerous.
Fiscal policy is sharply at odds with the commitment to a level of output that ensures full employment and the accompanying economic security.
Direct controls, which in theory might reconcile high employment with price stability, are under a heavy ideological cloud.
那加氏自己能开出药方吗?面对这个问题,他显然犹豫了,他又开始抱怨“不立不破”的陈规,警告自己不能因为求新而丧失发言权。但他的理论已经显而易见了:
Why should life be intolerable to make things of small urgency?
将生产赶下神坛,停止做大蛋糕,专心分蛋糕。这意味着放弃毫无作用的货币政策,采用激进的财税政策,频繁干预经济,做大政府。
有人经济学就是政府和市场的拔河,那么凯恩斯实际是站在市场一边的,他平时不出力,市场失控时松松力。而加氏却直接站在政府一边。这就叫站错队。从他的时代到现在,经济又发展了半个世纪,货币政策大行其道,多次拯救富裕社会,而加氏自己的理论早就被赶出了主流教科书。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政治投机者,跟着林登约翰逊鼓吹大政府、战争经济,结果也跟着总统一起倒掉。但我觉得就像马尔萨斯预测错了人类前途并不能说明他的理论失败一样,加氏的理论也不能因为在现实中破产就完全错误。他给由贫穷到富裕的社会转型提供了一个经济学注解,他关于生产---需求之间的互动关系仍然发人深省,他指出了人们思想和道德上的顽固,他寄希望的新兴阶级在现实中的蓬勃发展,这些都使得这本书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