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法国人写的美食字典,作者萨瓦兰是个政治家,经历过法国大革命,但让他留名的却是这本写于他人生最后岁月的书。
书著于1825年,有些内容早就过时,诸如“鱼远不如肉类营养丰富,吃鱼对胎儿性别影响巨大,凡是生育普查出女婴多于男婴的年份都是一些灾荒年”;又比如“教授们绝对不会吃炖肉”“捣碎的咖啡比磨碎的味道更纯”,但考虑到这是一本近两百年前的书,一切都可原谅,更何况作者时不时会穿插一些与美食相关的身边轶事,诸如吃了松露后某男士如何发情求欢,诸如某女士如何因为每天喝一杯醋而过世,阅读的过程中我一直有一种感叹:原来即使是政治家,即使是男人,也会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
当然,除了充满法式幽默的八卦,萨瓦兰对美食的热衷简直突破纸张限制以排山倒海的气场扑面而来,一本正经的论口渴、论饮料、论消化、论睡眠、论肥胖、论疲惫、论餐饮业,两百年前的古人与今人无所异。
看看他说的“当我们开始点餐时,最不应该请教的就是医生。人类的营养与那些卡路里、蛋白质、碳水化合物之类的废话几乎没有关系。”何等理直气壮,何等耍无赖,妥妥的吃货宣言啊。又比如“大自然很早就判定人类要在生活中受苦,让他皮肤赤裸无法御寒,让他的双脚不适于赤足行走,让他拥有战争和破坏的本能,而这种本能为古今所有人类所共有。人类的快乐总是那么转瞬即逝,而且只作用于少数几个器官。与此相对的是身体的各个部分却在每时每刻忍受着难耐的痛苦。”这段话何等理智,何等清醒,却是写于“论宴席之乐”的开篇,他认为追求极端享乐正是出于对痛苦的恐惧。在人生旅途行将结束之时,在见识过大革命的疯狂与跌宕之后,他以政客之笔反倒寻求粗浅的口腹之欲,谁说这不是一种返璞呢。他说“凡是吃东西的都能被养肥,只要恰当选择品质好的食物就成。这句话写于论消瘦篇,直截了当莫过如此。又如“焦灼渴感是由于潜在渴感不能满足,不断加强而导致的渴感。这种渴感非常强烈,以至在世界上的许多语言中'渴'字都包含着极其贪婪迫切的欲望的含义。因此,我们可以说渴望黄金、财富、权力、复仇等等。食欲在饥饿解除后产生一种惬意的感觉,而渴感则不会产生类似的快感。”萨瓦兰会六门语言,所以对渴字的认知应该是正确的,而这一番话写于论口渴篇,但这哪里是仅仅谈口渴,对于欲望,他洞若观火。
印象最深的片段是论野味中关于比卡丝莺的食法“捏着鸟嘴拿起一只丰满的小鸟,撒些盐,去掉内脏,勇敢地将它整个放入嘴中,贴着手指边将它咬断,然后大胆地嚼,这样大量的汁液就会浸润你整个味觉器官,品尝到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美味。”看到这个片段时我无法不联想到密特朗的最后一餐,也是食鸟,头盖刺绣花布,相似的食法,在黑暗中虐食整只鸟。如果罪恶是一道美味,人类企图用黑暗掩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