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动物观
2010-04-21
《与动物对话》当然是一本可以一读再读的书。可以读到自然,读到动物,读到优美的景色描写,读到精确的生物地理知识。有时,一处精辟的句子,让你忍不住在嘴里反复咀嚼,有时,铺面而来的沧桑诗意,能让你浑身颤抖。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唯一的。对我而言,如果说这本书有一种唯一的意义,那就在于,这是一本让我重新思考自己的动物观的书。
我不知道动物观这个词是否是一种合适的形容,但它至少包含了我对于动物的所有认识,以及基于这种认识的自我定位。
我不知道对于其他人而言,动物这个概念形成于何时。对我,最早应该是童话故事里的拟人角色吧,长鼻子大象,狮子生活在大草原上,小白兔爱吃胡萝卜,诸如此类。无论富有寓意,还是仅供娱乐,我们通过这些概念,确定了动物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但并不了解。
在农村长大,家里养着鸡鸭猪,狗是看家的,猫是捕鼠的,挖蚯蚓可以喂鸡,水里的鱼、虾、泥鳅都可以吃,上学的时候知道青蛙是益虫,多少会义正严词地拒绝吃,也会用恐惧的语气说到蛇,但亲见的机会很少。
那个时候,蝴蝶蜻蜓萤火虫还漫山遍野都是。年年都有筑巢的燕子,南飞的大雁,让人惊艳的是河边的成群的白鹭,像飘散的云朵,还有翠鸟在水边掠过时,那惊鸿一瞥的蓝色影子。
当然,我也记得奶奶说起附近山上吃人的老虎,那时50年前的事,却已经比童话故事书还要遥远了。
那是我经历过的第二个动物世界。鸡犬相闻的村落里,动物脱离了野性,却没有被神圣化,它们只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朋友,是邻居,也是食物。我眼里的大人们,辛辛苦苦割猪草,辛苦照料,盼着猪长大卖钱,也吃猪肉。那一份感情,关乎生存,并不纯粹高尚,却也有一份相濡以沫。
再后来,我来到了城市。去过几次动物园,颇有些熟悉而陌生的感觉。那些小时画片上的动物出现在眼前时,多少是带着惊异与不真实感的。我只是叫得出它们的名字而已,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它们。又或者,我从没有见过真实的它们。
出了动物园,见到的动物就大部分是宠物了。我从不知道原来狗有那么多类型,彼此又能长得那么的不像。都是些温柔的小动物,可惜我不太能亲近。很多人大概觉得动物是比人类好相处的存在,但其实,彼此间的依存与责任感不是一样的吗?我是对人类尚且胆怯的人啊,只能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与路上的流浪猫远远对视。
问自己:我爱动物吗?不爱吧。不了解,不亲近,不宣扬。不爱吗?爱吧。会认可,会尊重,亦会谨慎。
但对于一个可能很多天都接触不到动物的人来说,严肃地思考自己与动物的关系,多少也是一种颇为奇特的状态。
直到我看到《与动物对话》这本书。作者开篇即写道:“你,一个读者,偶然遇到了这本书,在一个书桌上发现它,书页正打开到一个关于美洲狮的段落,或者你翻阅着它,直到被15只巫师般渡鸦的凝视所吸引。这便是每个故事发生在我身边的方式:不期而遇,呼吸骤然停止。”“我建议你在读下一个故事之前,打开门到只有小鸟和窥探的浣熊会看到你的树林中走一走。”
我被这些话吸引,一句接一句读下去。可我又一直忐忑,忐忑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它直接,它不亲切,每一句话都那么抑扬顿挫,字里行间展示的真实多过柔情。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一直存在又不为我们所知的动物世界吧。那种深沉、厚重、野性与粗砺让我心醉,又 让我害怕,怕我一个不小心,就以任何一种自以为是的观点或词语概括了这个世界纷繁复杂的全部。甚至在写文案时,我都迟迟不敢下笔。那个原生的世界,把任何一种试图概括他的语言和思想都衬托得柔弱而浅薄。
这是一本关于对话的书,但这场对话中,任何语言都是多余。对话的原因不是因为怜悯、歉疚、关爱,只是因为,那一瞬,我们邂逅了。两种生命相遇了。无论是相对于漫长的进化旅途,还是相对于广袤的宇宙和地球,相遇都是一种偶然。我们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下一刻,我们都有着自己的方向。
“渡鸦百科全书般的词汇不比红斑蟾蜍用皮肤饮水的能力更让人羡慕。人类破解世界的嗜好不比叉角羚大得出奇的眼睛更显价值。”
“你走出房屋,动物们会发现你,即便是你并不知道它们在那里。”
“有时我显出渎神般的自大,而后学着安静下来。”
“动物的生活在臆想之外。它远远超出了科学论文和营地篝火旁故事的范围。它像呼吸一样真实。它像孩子的语言一样意义重大。”
我忍不住一遍遍地重复这些句子。我想,作者在与动物对话的过程中,也找到了一种合适地向人类表达的语言。虽然我每一次都无法看得太多,每一次看完一小篇,我都要停下来深深呼吸,四处走动,然后慢慢思索。可我还是忍不住再重新拿起它。
熊、美洲狮、狗、猫、老鼠、秃鹰、蜂鸟、燕子、雪羊、豪猪、螳螂、响尾蛇、蟾蜍、蚊子、乌贼、黄蜂、大青鲨……还有人。种种名词,展示出丰富,更展示出差异。本就是不同的存在。在这世上生存,就是一部充满了竞争、搏斗、和解、共存以及种种漠不关心的历史。
人类到底该对动物存怎样的态度呢?是出于人类至尊地位的冷漠?出于推己及物的爱?出于保护地球生态平衡的理性?你看,美洲狮和蚊子都会攻击人类,而渡鸦也会谋杀猫头鹰。在自然界,没有绝对的轻者和弱者,只是,要理解彼此的处境,又是那么的难。我没有与美洲狮、大蓝鲨面对面的经历,我也听不懂猫头鹰的语言,响尾蛇的诱惑,我很遗憾,我从来没有试图去进入他们的世界,去了解他们。可是,就像作者把大半生命抛洒在野外的人,也不得不警醒自己“渎神般的自大”,不是吗?
这本书触及我的灵魂之处在于,它让我反思,是否会有一种真正平等的生命态度?是否能在科学论文与民间传说的话语体系之外,对动物世界做一种真正客观的表述?当然,我知道,每个人,每一种有感知的物种,都必然被局限在它的思维方式之中。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还原,尽量去贴近那种“呼吸一样的真实”和“孩子的语言”。
我不是飞鸟,但我想,在城市里抬起头仰望飞鸟,也很简单。
如果你问我,我现在的动物观是什么?我想说,动物就是动物,不是敌人,不是朋友,不因人类的忽略而渺小,不因人类的爱护而尊贵,它们是亘古长存的它们自己。
还有,我始终认为,比爱更难做到的,是理解,比爱更重要的,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