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罪孽。
2014-10-09
你要停在这里。
于是安吉拉问你,你能娶我么,斯蒂芬。这句话,比千千万万句侮辱更刺人心,因为不能。而打败你们的,不是相同的性别,不是嗡蝇的流言,而是爱情。
她的关键词是悲哀,你的关键词却是毁灭。
斯蒂芬,你即是美,美却为了毁灭。
从你一出生,你便与世界格格不入,你是纠缠,你是幻灭。你是生于富庶之家的女儿,却穿马裤,系辫子,扮男人。你从来都不以为这是不对的,你以为世界如你想象的一般美好。
只是,你从小就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你避而不见,能谈心诉衷的只有父亲。也许,我私心想着你永远不明白的好,因为你不知这条路步履维艰。
这条路有多艰难呵,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因为我更能理解,帕德也可以。
你从未罩过内敛的壳 你踽踽独行 你锋芒如梭。但在这条狭道暗生的路上,随处都有流言蜚语向你扑来,你跋山涉水也没有庙宇庇佑,你只能脚缠赤布,深处火海荆棘遍布,你最贫困潦倒,缺失才华,你没有朋友,没有知己,没有爱人,你一无说有。你将你卑微的廉价清淡的一生赔给了世界。
你爱上了安吉拉,这个有夫之妇。你从来就不是世俗的眼光。你爱她,但她只是寂寞了,她从来不要你的如女学生一般的亲吻。她要的从来都是男人,凶猛的激烈的,撞击的破碎的。
安吉拉躲避你,以种种理由搪塞你。但又有什么,比谎言更香醇呢。
你不可自拔,爱到天翻地覆。她最丑陋的嘴脸在你眼中也有欣然之色。她也爱你,只不过爱之颜色淡如白水。
在某天清晨,你独自开车来到安吉拉楼下徘徊。你撞见了什么。安吉拉,她在和一个男人忘情的亲吻。他是罗鲁,你年少时的敌手。你的第一次输给了世界,输给了一个男人的身体。你无法让安吉拉有坠入深渊的情欲,也无法带给她尝欢的新鲜。
你就这么输了,毫无征兆。你站在树后面,眼前无比清晰,两个人儿的映像深深的映在你的瞳孔,你内心却开始空洞,体内血液似乎停止流动,粘成大把大把的血块。
于是你开始大笑,剧烈万分。在这个安静的早晨。
为什么,一切景色都已经铺陈好,却独独少了最抒情的半阙。
明月满,蟾兔缺。朝露曦,芳时歇。
树上梨花不停地落,落了一地。你大笑兀自咬破了舌头,自心内深处笑出鲜血来。血不停的流,流的不停。
一朵梨花,竟开出了百度烫的烈红。
到现在,斯蒂芬,你承认吧,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男人,或许,你连女人也不是,其实,你是个不堪一击的人。当她的伤害席卷而来如同滔天海浪,将你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的时候,你除了说一句,我不会游泳之后,连挣扎都免了。
所有人都说你很奇怪。在这个他们主宰的世界里,你是个叫花子。而你早就知道,叫花子是不能挑三拣四的。
于是你远走他乡,与帕德离开了波顿。因为一段爱情,难以启齿。
你总是有才华的。你想保护你自己,你想保护和你一样千千万万的人,你想保护你爱的人。当你眼睁睁的看着安吉拉诬陷你,你母亲说,我恨不得你现在就死在我的脚下,你看见你父亲对你讳莫如深的秘密。你终于知道,发生错乱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
你对一个女人生出了一段畸形的感情,并将它称之为爱。你如牡丹饮泣,杜鹃咳血。你将经历写在《犁沟》,你总是蘸着鲜血写作,你总是不写死亡,而讴歌永恒的生命。
你用笔尖轻易将白纸刺痛,你也深知自己无法委身从了这个世界,这个他们的世界。
这时的你,32岁了。离开安吉拉,也有十年那么远了。
英国动荡,你开始了军医生涯。
你认识了玛丽,小你十岁的姑娘。不只是幸,还是不幸。这个小你十岁的姑娘,目光澄澈,头发松软,肤色如葡萄,多汁多水,延展出活力的血液。
玛丽是这样说过的,她说过,我这一辈子一直在等什么东西,我一直在等待你。
如果不是遇见他。一切都会很好。斯蒂芬当时一定没有这样想过。
斯蒂芬的眼睛越过玛丽的头顶凝望着落日,为她自己要做的答复而战栗。这时她非常缓慢的说,打完仗以后,不,我不会打发你走。不会让你离开我,玛丽。
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从来都不是我爱你,而是,我在这。
上帝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而斯蒂芬心里反反复复激荡着的,是安吉拉的“你能娶我么,斯蒂芬”。和她母亲的“我恨不得你立刻死在我的脚下。”她知道,自己只有拼命的工作,才有保护爱人的权利。
帕德说,你既没有违反自然,也不令人讨厌,也没有发疯,你和其他任何人一样,完完全全是人们称作正常人中的一份子,只是到现在为止,人们还没有把你解释清楚——在天地万物中,你还没有找到你合适的位置,但是这样一天一定会来的。在这之前,你不要退缩害怕,而是要平静、勇敢地面对自己,鼓起勇气,尽最大努力挑起你的重担。但是首先要光明磊落,为了那些和你一样承担了负担的人,决不放弃荣誉与体面。为了他们的缘故,你得向全世界表明,像你这样的人和他们,都能够和人类中其余的人一样,达到同样的无私和优秀。用你的生活来这个证明这一点——这是一件真正伟大的毕生事业,斯蒂芬。”
斯蒂芬。这个女人,她拥有那种了不起的双重性格的纽带。她把玛丽箍的紧紧的,痛苦也可以是甜蜜的。世人谴责,她们却可以享受,光荣的被摒弃在外面,毫不羞愧,得意洋洋。
这,算是她第一次赢了世界。
是的,人间从没有慈悲为怀。世界掌握在多数人的手里,包括爱情,包括思想。她们的相爱从来不会损害任何一个人,她们会因为她们的爱而在理解之情和慈悲之心方面成长的更加完美。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无法让你避开世人给你带来的灾祸。他们无视你最高尚的行为,而只是在你身上挑拣精泽腐化和罪过。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所谓容忍,所谓宽恕,只有对正常人而言。你到我这里来寻求保护,我只能说,我保护不了你。这个世界剥夺了我保护人家的权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更加爱你。
是的,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甚至连她们自己也觉得,她们那些海誓山盟听起来是愚不可及的。因为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领能够定义这些盟誓的意义。语言作为容器的确是太小了,在心灵和肉体上不知道为什么唤醒了精神上的某种反应的时候,它是容纳不了她们那些激情的。
到底是爱艰难些,还是承受爱艰难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斯蒂芬,可是你偏偏要永志不忘。
她们经历了月明人静,回文锦字,鸳鸯红衣,彩凤仙鸾,花房秀披,春意迟迟,兰芳不寐,芳菲不再,藏头裹面,睡不多时。
玛丽说,斯蒂芬,我等里很久,很久,整整一辈子。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你,可又没法靠近你。这是为什么,请告诉我吧。
斯蒂芬吻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想拥有保护你的权力。在卧室,在床上。这事,她在也不觉得自己是孤独寂寞,如饥似渴,被打入另册的人。在世上不再是无人爱怜,遭人厌弃,受人鄙视的人。
世界在她森严的戒备下终于找到了一个裂口。
玛丽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爱上他了。他,那个男人,体验过反抗,谴责上帝。体验过绝望,体验过长年累月的强烈自卑自贱。
斯蒂芬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正的,取得了它的第一次胜利。她处在强烈的兴奋中,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平静下来。她好像在奋力通过与玛丽的某种奇特且痛苦的融合,来忘掉自己,不仅自己,而且忘掉整个敌对的世界。这的确是可怕的,非常像是走向死亡,精疲力竭。
斯蒂芬天真的以为,以当初成为情人时所体验到的那种热情,不顾一切的抓住生命,仿佛只要不断的给那股火焰添加薪柴,她们就有希望阻挡住某种肉眼看不见的灾难。
但是,世界总是漆黑一团。她们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世界以独特的力量给她们造成奇大无比的伤害。
就像斯蒂芬说,如果我们的爱情是罪过,那么天堂必定是充满了这种像我们一样温柔而且忘我的罪孽。”
杀戮从来是云淡风轻的。玛丽与她的男人相拥离去,剩下斯蒂芬在永夜。
她不停的哭着,笑着,叫着。她的声音汇入了那已经汇入了千百万人的声音,一种像是可怕而又沉重的滚滚雷声,一种像是万泉归斛的要求,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震得她耳鼓颤动,震得她脑浆颤动,震得她肝肠颤动,直震得她不得不蹒蹒珊珊几乎跌倒这种声音令人惊恐的重压之下,把她遏制在她那要说出来的意志里。
这个世界,欠她们一个交代,欠千百万人一个交代。
满目江山,在你眼中空空如也。
你用生命进行一场彻骨的煎熬,从不为一个美丽的传说。
这是个倒错的世界,斯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