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养儿》:生活的可能与成长的重负
2015-09-22
《下乡养儿》是一部纪实作品,约11万字,不短不长。作者冯丽丽讲述了自己如何和丈夫一起,养育无法上学的女儿天天的真实经历。
因为并非小说故事,所以不存在剧透的危险。我可以放心地介绍《下乡养儿》的梗概。那么问题来了,这部“生活流”的作品在情节上有梗概可言吗?
可以说是没有的。因为它充满了琐碎和茫然,一如我们的日常生活本身。女儿天天遇到了严重的成长问题,第一是拒绝上学,完全无法适应学校里的学习生活,怕老师,怕同学,从幼儿园到小学,天天一直在转学,到8岁时则完全拒绝上学,打死不进校门(我得承认自己小时候偶然地也犯过类似错误),她辍学后天天整天宅在家里,成了小宅女。
第二是夜里不敢睡觉,因为怕做噩梦,黏着父母陪她一起玩游戏过家家到天明,一家人过起了昼夜颠倒的生活,小孩白天可以补觉,但大人却有工作啊。这么折腾下去不是办法,夫妻俩束手无策,只得在朋友乔老师的建议下选择“下乡养儿”。从位于北京三环内的住处,搬家到市郊通州农村。他们在村里租了一个农家小院,辞去全职工作,改为杂志社的兼职校对。两口子的经济收入大为下降,降到了刚够温饱的水平。还好,乡下生活毕竟消费不高。
作者采用的是一种记流水账式的叙述手法,是“生活流”的写作,这一点恰和《红楼梦》有相近之处。不同的是,《下乡养儿》的视角是平的,叙述对象天天是“问题儿童”,同样,作为叙述者的母亲多多少少也有些“问题妈妈”的嫌疑,至少她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走了一大段弯路。读者是通过她的眼去看到生活的种种面貌,看到天天的各种表现,因之,在阅读中,我们总可以感受到这位母亲的不安、疑惑、茫然和无力。然而,生活不会是一成不变的,随着一家人对乡村生活的适应,尤其是这期间天天的进步和成长,慢慢向好的曙光在生活前进的方向上逐渐明晰。
本书的结尾并没有结局,很像是那句话,“故事才有结局,人生/生活是没有结局的”(即便有,那也只能是死亡)。作者是以一种渐进式的乐观和坦然结束全书的。通过4年后凤凰卫视的访谈我们知道,在结束了一年半的乡村生活后,天天已经返回了城区的学校,她适应的很好,还担任了班干部,一家人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对于孩子为什么会出现上述种种问题,夫妻两人有过思考,但没有定论。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先看一看这对父母。在搬家下乡之前,冯丽丽与丈夫戎在杂志社工作。网络的普及,让整个杂志出版行业都受到了冲击,相对而言工资水平是比较低的。他们的家庭收入,在北京处于下游水平。书中有这么一段对话,房东大叔问起两口子的收入:
大叔问我:“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天天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们俩都是校对员,就是文章或书出版以前我们来改正一些错误。”
他又问:“那你每月挣多少钱?天天爸爸挣多少钱?”
我心里不耐烦,尽量礼貌地回答他:“我们俩的杂志都是一月一期,戎校对一期一千三百元,我校对一期一千一百。他在出版社算是三校,每千字一块八,我是二校,每千字一块四。我们俩加起来一月能挣四千到五千元。”
大叔撇撇嘴:“不止吧,您别蒙我,城里消费那么高,听说是个人一月就挣个万把块钱,否则那就是穷人。”
我说:“我们的确不富。”
他带着很懂的笑容摇着头说:“您甭骗我了。”
我没再说话。
我知道有一个词,叫做边缘人,边缘相对于中心而存在。在北京这种人才济济、寸土寸金、热流涌动的城市,这对夫妻,是普通人,也是边缘人。自己北漂时也有类似强烈的边缘之感。
不过,比绝大多数北漂更幸运和幸福的是,两口子有立足之地,在东三环内的东大桥有自己的房子。
仅以经济收入衡量一个人,是片面的,但这种标准却饱含世俗的力量,呈现了强烈的现实感。谁能和现实对抗呢?除非他有梦想、有行动,还有足够的智商、耐心和抗打击能力,也就是说,他怀揣着梦想能够实现的可靠预期。
边缘人是一个略显文艺的用词,更现实地说,是社会底层。但在面对作者的家庭时,我想多数读者都不会有“他们是社会底层”的感觉,虽然纯粹从收入来说,这的的确确是北京的“底层”。
——问题不在于他们有房,并且房子一出手就是三四百万的现金,而在于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有运用文字写作的能力,甚至于,我们可以说他们有改变生活、重塑生活可能的能量。
丈夫戎,开着不太合法的改装助力小三轮车,带着妻子、女儿和一大堆搬家的杂物行进在乡村小路上,却因为车胎爆胎不得不让妻女步行,自己四处找人帮忙补胎。平时单位的好处轮不到自己头上,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外出培训,给女儿买了三百块钱的各种小玩意儿当作礼物,带回家却让妻子很生气,落得一顿埋怨。因为一条黑狗的归属,和房东家产生了纠纷,女儿急的嗷嗷哭,妻子也受了莫大的委屈,他还是在家里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处理。
但同样也是他,在冯丽丽的笔下,一有闲工夫就钻进屋里搞自己的写作。虽然我们实在无从知晓他最后到底写出来了什么,反倒是妻子记述这段生活本身的《下乡养儿》出版面世,受到了不小的关注,引起了人们的思考和讨论。
回到梦想的话题上来。天天成为无法上学的问题儿童后,冯丽丽家庭的梦想便是让她回归到正常的成长轨道上来。
在城里,生活的现实是令人不安的:天天白天不上学,夜晚不睡觉。孩子该怎么改变、怎么成长,成为了愈加沉重的负担,引发了冯丽丽的哀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乡下,生活的可能是慢慢向好的:天天在学着做饭洗衣、养羊养鸡,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也慢慢地学会和同龄人相处,和陌生人相处。成长的重负慢慢化解在一日三餐的日常中。初升太阳照耀下,当炊烟慢慢升起在这个农家小院上的时候,正在为父母准备早餐的天天便比前一日有所成长,有所进步。
后记
我是在《读库》1304和1306期上看完《下乡养儿》的,它分为了上、下两篇连载。一开始随手翻开了下半篇,立马呆住:这写的都是啥?!根本读不下去。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看上半篇,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作者在开头设置了一个谜题或者说悬念,该怎么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这吸引了喜欢看故事的我。
但一直读到结尾,作者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或者文艺地说,这本书从整体上构成了一个答案。
当然,更吸引我的是作者记流水账般的平淡叙述,带有生活的体温,真切可感。看到她笔下天天和大黑(这就是那只引发了邻里矛盾的土狗)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一起奔跑玩耍的乐趣,实在令人心动。养小鸡这样的事情,大部分小孩童年时都干过,即便其后果是绝大多数小鸡都夭折了。放羊的经历,估计就比较少了,我也没有。这么生活化的童年纪事,读起来津津有味。
写到这里,特别想转引乔老师对流泪的冯丽丽说的一句话。当时天天端粥时不小心洒了些,烫了脚,痛的直叫。妈妈很心疼,扶着女儿坐下,又倒了凉水、盛了粥送给女儿。乔老师看到了,认为天天有点夸张,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而故意将一分的疼夸张成十分,她完全可以自己做这些事,大人不用帮她的。
她说:“父母的责任是帮助孩子的成长,而不是照顾她的身体。”(这句话单拎出来看肯定是偏颇的,但在那个语境下没什么问题)
冯丽丽很不服气,说家庭不应该像战场,父母也不应该是教练。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乔老师说:“你的眼泪说明你是在照顾童年的自己,是为童年未得到爱的你自己而说话,不是为天天。天天跟你们不一样,她得到了你们全部的爱。”
这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它阐述的道理似乎一下子说明了很多问题。
本篇的题目起的很大,关于生活,关于成长,都是足够宏大的话题。就着《下乡养儿》这本书,其实是可以写的比较细碎和个人化,因为很容易和自己的经历联系在一起。但这些尚未展开,篇幅就已经够长了,所以还是改为上、下两篇吧。上篇就此打住,草草收尾。余下的话以后再写。不过,坏消息是,我之前拟定的各种“下篇”都还没写呢。
所有的以后都是遥遥无期的,过好当下才最重要。这也是作者冯丽丽深夜难眠时自我宽慰的话:不要为未来忧虑了,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吧。
最后,还是想以作者的文字作结:天天的小朋友来找她玩,她将一向由自己承担的喂鸡放羊的责任推给妈妈。冯丽丽心里有些不利索,但没有说出来。
她先去喂了鸡,又等了一会,天天还是没回来。于是她决定自己去放羊,在树林里,突然听到了某棵树上这个夏天的第一声知了叫。
随后,她写道:
可是它实在太吵了,我换了一棵树靠着坐,这下知了的声音好听多了。
我身边有绿树、野花、小羊、小狗,还有知了。我想:这难道不是我梦想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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