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2010-12-04
（一）由来的史实
缘于友人的推荐，也缘于对宗教的好奇，借此书了解坚定的基督教徒如何看待科学和科学的发展。
前三分之一读得气馁。
作者概述了对上帝的信仰如何使人相信自然是有秩序的可以理解的之后，将我们熟知的布鲁诺因支持科学而被教廷处以火刑归结为后世的误传，称他实际是被对异教的信仰所燃烧。这里有些有益的养分——如果属实的话，确实纠正了我们通常被灌输的基督教与科学极端对立与冲突的观念。
随后作者将从古希腊到近代科学革命前，科学史上比较重要的人物逐一罗列，分类插标签，以说明三种科学哲学：亚里士多德主义、新柏拉图主义和机械论的由来。这一简单化的粗暴部分看得我昏昏欲睡，几欲放弃。
幸好标签风格持续不久，作者即投入对科学史的热情书写之中。在以牛顿为标志的科学革命之后，数学、物理学和生物学的重大发展与困境逐一呈现。这些二十多年前相识的老朋友们，今日依然令我如痴如醉。对于作者在这部分中继续的标签动作，亦能宽容笑过。
全书在这三颗重磅之弹后嘎然而止：数学完备性与自洽性的内在矛盾、物理学确定性与或然性的难分难解、生物学生命演化起源的难题未解。作者借这三支高悬于现代科学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现代科学描绘成混沌如初的困境。作者由此满意地得出了他想要的结论，那就是：既然长久以来科学的努力至今未能解开这世界之谜，，不如相信这生生不息井然有序的世界，只能出自上帝的创造与推动。
阅读至此，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由科学的悬而未决导致的内心张力得以释放。但是，我始终觉得这里有些东西不对劲，回头咀嚼，禁不住哑然失笑。
（二）科学的动力
在本书的作者看来，基督教不仅没有阻碍科学的发展，而且恰恰相反，为了证明上帝的存在与荣耀，才有诸如牛顿这样的科学巨匠出现。甚至爱因斯坦用来抱怨量子力学的那句名言：“上帝从不掷骰子”，也被作者用来隐约揣测爱因斯坦的基督信仰。那么，科学家们不断探索的动力，真的来自上帝？
现代科学源起古希腊，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而此时，基督教的上帝尚未存在。于是，一众为世人景仰的古希腊科学家们，其探索自然规律的动力，毫无疑问，不是来自于证明上帝存在的荣光。几个月前看《城市广场》，虽然是艺术化的电影，却也实实在在基于当初亚历山大城的史实，描画了沿袭古希腊科学传统的女科学家希帕提娅，置身宗教纷争之外潜心研究而不得，终被基督徒残害致死的故事。哪怕基督教对科学家的迫害曾被以讹传讹地扩大，基督教因为科学的新发现不符教义或科学家不肯专信上帝而迫害科学家的事例，仍然无可置疑地存在着。而基督教垄断下的中世纪欧洲，科学止步不前，也是不争的事实。
要说科学的动力，还是人类的好奇心驱使更靠谱。细数科学的奠基，是基督教尚未出现的古希腊；其发展，是破除了中世纪宗教对文化传承的垄断，基督教在世俗的影响力日渐式微之后，于近现代突飞猛进。这两段中，实在没有基督教多大贡献。
而人类，当是在好奇心驱使下孜孜以求，方得当今科学的万众瞩目的繁荣。
（三）信仰的需要
不可否认，科学家也是人，是人就会受到当时社会文化传统的影响，由此，优秀科学家尤其是中世纪科学家中存在个把甚或一批基督徒，我毫不诧异。但是，并非只要使用“上帝”一词，就代表那人信服基督教。
爱因斯坦“上帝从不掷骰子”这句话，名冠物理学史。但是爱因斯坦清楚地说过，他的上帝，不是那个与人类的命运和行为有牵连的上帝，而是在存在事物的有秩序的和谐中显现出来的斯宾诺莎的上帝。当代最知名的物理学家霍金，在其最新著作《The Grand Design(暂未有中译本的正式书名，其意为“伟大的设计”)》宣称：科学不能证明上帝不存在，但是科学可以证明宇宙浑然天成，无须上帝存在。霍金的信仰，昭然无疑，他只相信宇宙的秩序。
不过，科学不需要，并非人类不需要。
黑格尔说：真理是理性所理解的美。而理性，从来未能在人的生命中贯彻始终须臾不离。科学与技术可以教人如何趋利避害，以万物为我所用，却不能解决人内心的困惑与软弱。
没有完美的人，每一个人自有其脆弱的时候。脆弱的时候，科学并不能带来慰籍。理性黯然退场，将这舞台留给宗教。伟大的宗教，均以对爱的宣扬和褒奖殊途同归，安慰受伤的个体。
（四）对立与和解
既如此，沉迷于用科学证明或者否证上帝，便是一种徒劳。
十多个世纪的碰撞中，宗教已然节节退让，不再固执于经文的字面含义，换得现代科学迅猛进展下的安适。而科学，也不断地矫正着自己，缩小着其定义的疆界，不再将对这世界的一切认知划入自身的管辖范畴，为宗教与信仰留下了一席之地。我想，理性懂得，这一席之地的温暖，承载着科学永远不能解决的需要。
于是，科学与宗教不再对立。科学发现不是用来否证宗教，信仰也不再约束人类对自然的探索。执着于科学与宗教的互证或否证，偏执于科学与宗教的二选一，是理性和感性所能犯下的最大的低级错误。作为人类理性与感性需要的两极，他们的和解共存营造着当今生机勃勃而又自律自省的现代社会。
回到此书的结语。人类勤奋推进科学研究至今，老问题不断解决的同时，新问题也不断涌现，这在好奇心驱使下的不倦追求恰是科学的原动力。倘若因为当今科学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对自然的疑问，就重回上帝的怀抱，那岂不等于说，科学从来没有必要存在，因为我们早早就可以选择上帝而放弃那前赴后继的探索？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么？我觉得不是。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如果上帝看到人类好不容易积攒下对宇宙的逐步理解，却又因了自己的软弱和倦怠，突然放弃，回到什么都未发生的混沌之初，那才会令上帝因失望而发笑吧？若是如此，我们又怎能说上帝创造人类，是为了证明他的荣光？
科学基于辩理，信仰只待诚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