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因独立而完整,因自由而健康
2016-02-23
自由女神像是法国在1876年赠送给美国独立100周年的礼物。这样的创意大概也只有法国人才能想到,他们对自由的重视远远超过对道德的维护,最早认识到道学家们作为枷锁对人性的扼杀。从平等到独立到自由,这是文明进步的标志,种族,阶级,性别。其中性别是最最原始的分化,最自然的形成,多少年来,对女性的压制以至于让女性自身都认为自己是“第二性”,波伏瓦看清了这个问题,杜拉斯践踏了这个规约,伍尔夫否定了这个定理。女性主义如雨后春笋,在法国先冒了芽,然后波及英美,再艰难地传入中国。
中国的女性,在一种虚假的局限的平等中寻求自由,已经极端“物化”的女人把物质的积聚当作自由的获得,把对男性的控制当作对平等的获得,而大多数没有获得的女性把这些当作目标,忧心忡忡,疑神疑鬼,成了感情的奴隶,物质的奴隶,没有心灵的自由,从来不成其为完整的人。她们仍旧是附庸。就像在博客上那些自诩成熟的女人,炫耀自己的男人如何听话,如何成功;而另外一些女人,则在抱怨男人的窝囊、花心、不负责任。她们的重心仍旧是男人,她们不懂得自己也是一个完整的人。这也是《蜗居》《宫心计》《婚姻保卫战》等庸俗片子大肆盛行的原因,像一句电影台词:走得太快,灵魂跟不上了。
这些传统女性(即使现代社会,婚姻也被大多数人视为最高幸福)自己不自由,视“妻子”为唯一职业,还要把那些自尊自爱追求独立的女子拉下来与她们一起受奴役,否则就被称为“出格”,被看作“异类”,被抨击,被防备。或者无论事业多成功但未成为“妻子”就要领受怜悯的目光。
当然,爱情是美好的。独立不意味着敌对,自由不意味着自私。伍尔夫在强调女性要“成为自己”的时候,不代表愤怒地与压迫她们的社会切断联系,与导致女性丧失主体意识的男性断绝关系,而是向社会开放,与男性联结,她觉得最正常、最适合的状态是男性和女性这两个力量在一起和谐地生活和工作。
爱情,当然要的。
但是,在中国这片爱情稀缺的土地上,追求爱情的姿势就显得有些尴尬和无奈了。
比如,我看《聊斋》:
看得多了,就成了同一个故事。一个书生,一个狐妖,狐妖不能留下,临走再为书生送来一美女,书生见了美女就忘了狐妖,然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总是这样,来来去去,每次都是美艳不可方物,每次都是从此知足,怪不得有朋友说中国文人自古缺乏终极价值追寻的精神,不是黄金屋便是颜如玉,最多是为民请命。)
因循到现在,几乎所有的电视剧都是这样安排,两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最后女人只能跟其中某个男人,编剧像天神一样在途中顺手拉入另一个,似乎要表明谁都不偏向,他有你也有。而每每,这个男人很听编剧的话,很快便移情了。或者相反,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又或者,一个男人死了,剩下的便顺理成章了。所以我很少看电视剧,但在两个朋友的竭力推荐下我只能去看看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因为情节拖沓,像以往一样忍不住去看最后一集,我以为男主一定是死了或者去了别的星球,次男主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女主,男主临走还拜托次男主好好照顾女主,但却不是像中国传统习俗一样无私奉献,人家说:“但别乘虚而入。”面对爱情的阻隔,她一直在等,他一次次努力在地球重现,原来真正的爱情是没有借口的,爱你,便和你在一起,这不但是疼惜你没有我的日子,更是没有你的日子我自己的无法忍受。都敏俊说:“我在另一个星球,一个人,就算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爱情没有退而求其次,假若一个人不能和你在一起,他说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是借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不够爱你。中国人总是能够理顺自己的心,没了红玫瑰,白玫瑰也可以,不像西方人,决绝、彻底,以死相搏。现实、懦弱倒在其次,其实还是张爱玲早就看透的,中国是一个爱情荒芜的国度。中国人根本不懂爱情。自古少的是梁祝(似乎梁祝还只是戏),多的是“有个女人就行了”,有点贤德,有点美色,皆可。
前段时间看一些修佛的帖子还在讲:婚姻不是你个人的事,是关系到国家社会的安定,关系到家族子嗣传承的大事。根本不关爱情什么事。甚至说,爱情是扰乱婚姻的因素,因为它会变,不稳定,扰乱人心。以至于如今离婚率飙升,甚至一位对佛教特别虔信的姐姐还在说女人应该服从男人(言外之意就是女人不应该有自我,不应该有脑子。巴尔扎克说:这种排除了爱情的制度必然导致女性去通奸。他劝告丈夫严加看管妻子,如果丈夫想避免名誉受损的可笑场面的话。不要让女人受教育和有文化,必须禁止她去做一切能让她发展个性的事……难道我们还停留在19世纪?)
像现有的娱乐节目《非诚勿扰》,现有婚姻模式,现有爱情游戏,都在上演一出出聊斋而已。把占有欲当爱情,把婚姻当保障。
记得鲁娃写的一篇在法国的小说,《寻找三色旗》。法国人是爱情最大,胜过生命。这篇小说聪明的对答,机智的回应,在法国那所尊贵的公寓里上演具有中国特色的夫妻冷战情节,倒是有趣得很。
“你知道吗?是索邦,法国最好的大学。”魏明说。
“我哪敢知道啊,不就是专等着你来个最后通牒。”她答道。
魏明回到家里,拄着拐棍提了一条打了石膏的腿(一个人去滑雪摔伤了腿),样子已经够滑稽了却偏偏面前站了一个穿着他的睡衣睡裤拖鞋的法国男人——一个“克洛侠”(乞丐)或者说是同行,律师。“这么说来你不是来讨论案子的。”魏明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个法国男人多马笑起来,“您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带您的妻子私奔吧。如果她愿意,我会的,我喜欢与她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我想我不用提醒你吧,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魏明被激怒了。
“您虚伪,如果你爱她就不会留她一个人过圣诞了。”多马仍旧微笑着。
我猜测此处是鲁娃故意借多马之口指出中国男人的通病:虚伪!的确,鲁娃一再地强调作为中国男人,农民出身的中国男人的种种劣根性,“脱下那层绅士的皮,也还是个农民。”她的好友黎倩倩说;“一个中国式的于连。”她的母亲说。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开始讨厌魏明。她鄙视他因了自己那点小成绩而沾沾自喜,地位、身份、房子,明哲保身,绝不会为了什么朋友或者正义去打一场官司;而此时魏明也厌恶了她,他说:“十多年在一条船里撑,都是看走了眼。”他又说:“你觉得我像是有快感吗?哭还来不及呢!”(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婚姻)
她离开了魏明,这场中国式的以爱情为前提的婚姻在法国告一段落;有时候会想,如果她不是在法国,而是在中国,这场婚姻会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那个独立的女子会不会去思考生命的价值,爱情的真谛?中国会不会有一个多马给她另外的选择?
人类异化为物,扭曲,病态,失去了自然的健康的美,比动物更具动物性的人类却要受制于法律,规范,传统,人类给自己缚上神圣的枷锁,尤其是女人,还要受制于男人,受制于婚姻,甚至受制于女人。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浩浩荡荡的沉睡中苏醒,比如萨特和波伏瓦,他们的协议式结合模式引领了以浪漫著称的法国男女的婚姻模式,这个国家于1999年通过了一项“亚婚姻”立法:男女只需正式办理契约合同而不用办理结婚手续,即可以成为契约式生活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