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想抱着她,叹息一声说我懂。
2014-12-20
一个女孩,从11岁到18岁,换了6所寄养家庭。
她的生活里有什么?母亲的狱中来信,艺术,诗歌,画画,想象,希望;也有毒品,枪杀,性,乞讨,挨饿,辱骂,失望。
现实中看到这样一个非主流女孩,你会避而远之吧?
可读完这本小说,你会想抱着她,叹息一声说我懂。
连着一整天的时间,把厚厚一本《白夹竹桃》读完。
这不是夹竹桃的季节,夹竹桃在夏季盛开,此时是冬季。
然而冬季,那些有着夹竹桃一样青春的孩子,该是过着最难熬的日子吧?
夹竹桃一样的青春是怎样的青春?
听起来很文艺很美好——
“夹竹桃,夹竹桃科,常绿灌木。叶对生或三枚轮生。夏季开花,花桃红色或白色。叶、花、树皮有毒,含强心苷。”
大多数人的成长,是一树桃花:美丽,纯洁,却庸常得没话说;
她的青春,却是一树白夹竹桃:美丽,看似纯洁,但有毒。
太喜欢的是译者侯萍在译后记里的一句话:“先生,夹竹桃是不是入画不入药?”
既然提到译者,就不得不提它的译文。
我真的,太,喜欢,了。
要有着怎样的心境和文笔,才能如此恰如其分地在字里行间渗出它应有的感觉?
只为了这文字,我愿意一个一个字敲下来给你看:
“圣安娜风热乎乎地从沙漠上吹来,吹得春天留下的最后几片青草也变成了连鬓胡子般灰白的枯草。唯有夹竹桃依然盛开着,它们的花朵娇嫩而有毒,它们的叶子匕首般墨绿。我们——我和我母亲——在这些燥热的夜晚难以入眠。半夜醒来,我发现她的床空着。我爬上屋顶,一眼就看见她那一头亚麻色头发在大半个月亮射来的光芒的辉映下宛如一团白色的火焰。
‘这是夹竹桃花盛开的季节,’她说。‘相互残杀的恋人们现在会把他们的行为都归罪于这季风。’”
书中,“我”(阿斯特里德)的母亲是一位女诗人。诗人么,狂放,讥讽,不羁,才情,女巫般的言语和想象。
“我”么,诗人的女儿,单身诗人的女儿,入狱单身诗人的女儿。“我”继承了这艺术的天赋,却没有继承诗人的自由天性——作为一个孩子,她一心希冀的不过是,妈妈的注意,希冀妈妈的爱,希冀一个归属。
她的家在哪?
“你没有家。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妈妈如是对她说。
女诗人为什么入狱?
因为她爱上了她的情人巴里,而她疑心巴里背叛了她。
月亮。背叛者的月亮。
“她向着烤焦的月亮扬起脸,沐浴在它那炽热的光束里。‘渡鸦眼月亮。’
‘娃娃脸月亮,’我反驳说,头靠在她的膝盖上。
她轻轻地捋着我的头发。‘那是背叛者的月亮。’”
于是她把他杀了,下毒,优雅、温馨而浪漫的毒法:在白夹竹桃盛开的季节,她用白夹竹桃和治疗关节炎的药品,一起煎熬成汁。
还记得么,“相互残杀的恋人们现在会把他们的行为都归罪于这季风。”
母亲英格丽德因谋杀罪入狱。2岁就走了父亲的女儿,11岁再次走了母亲。从此,与母亲之间只有信件,探监——从盼望,到害怕,到拒绝的探监。从此,成长就在想念渴求母爱与挣脱母亲鬼魅阴影的两端中挣扎拉扯,谁也没有赢了谁,因为无论是顺从还是抵抗,每种选择无不渗透着母亲的影子,深入血液,潜进骨髓。
而成长,这样艰难的、在寄养家庭和孤儿院中几经流离辗转的成长,你可曾想象?
大多数人不行。大多数人,生活经验有限,想象力也有限。
所以我们只好读书——借此来感知在个人狭小经验之外的,广阔而复杂的世界。多一份感知,便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宽容。
也多一份心生庆幸,天,我实在不知道,自以为艰难的忧伤青春,磕磕绊绊的成长,原来已经顺利至此。不过自然,冷暖自知,人与人之间的经验,本是不可比较的。然而总是要去比较,以求一份安慰,一点虚无的自我鼓励和信心。
《白夹竹桃》便是这样一本书。
这不是一本适合儿童看的小说。甚至,它也并不适合青少年读。
它反倒最适合那些,正绞尽脑汁和一个叛逆孩子斗智斗勇筋疲力竭的人。或者,对世界的复杂性和黑暗面有好奇心,试图去理解那些边缘人的人。
读之前,看到耳钉钻排、眼影浓重、衣着暴露甚至生活糜烂的女孩,你或许也避而远之,觉得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沟通理解;
读之后,你才知道,她们不过也只是女孩,也只是缺少爱、通过自己的方式想要去得到爱和关注的、极其善良的女孩。
无论小女主角阿斯特里德做什么,她的动机都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渴望:
“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我的罗盘总是指向西方。我永远都知道加利福尼亚当地时间是几点钟。”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忽视,是淡漠。
是孩子兴高采烈对你说“妈妈看我画的画!”时你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冷漠语气:“噢画得真好。”
孩子知道你看没看,知道你心在哪。
想把爱的人越推越远?
简直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