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那个有毒的女人
2010-03-09
这是一本好书。
它的气味是我喜欢的,既有少女的纯粹与梦幻,也有艺术家的敏感与多思。时隔多日,我还能记得起书中那些女人们,她们疯狂,自由,野性,还有一些特立独行的:有一个是有毒的,高高在上藐视众生;有一个温柔而脆弱,遍体鳞伤又饱含善良的汁水;有一个是天生的艺术家,在漂泊中,孤独强大。她们是盛开在垃圾世界里的美艳之花。
这本书是从诗歌和香水的河流里打捞起来,精致高贵,像热带季风吹过的楼顶,一个女人栗色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语言和人物,是它的魂魄,用强悍又性感地姿势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落到一个只有精神和意义的世界,这里只有无拘无束,只有忘却,只有美的绝对。
它像油画一样色彩鲜艳,又像水墨画一样悠远,又像是浓黑的半夜,一个女人对着阴暗的灯,喃喃自语,言语的珍珠蹦蹦哒哒地散落在静谧的幽暗空间,她每吐出一个字,都让人激动不安心惊肉跳,像中毒般无法自拔。我对作者和译者心怀感激。
我没有看电影版的白夹竹桃,它能描绘出一个站在马路中央,被老乞丐亲吻头发的女人,有着怎样善良和多情的心灵吗?它描绘得出一个在监狱里穿着制服的女人,她强壮的身体、有毒的天然美丽的灵魂、聪明的大脑,罕见的风情吗?描绘得出一个生命力旺盛,拿枪指着抢走自己男友的小女孩吗?还有那个物质到了极点的美丽女人,她周围精致的一切,包括她完美的身体和脸,她纯粹的物质欲望,诱人有毒的笑,电影的画面怎么能描绘得出呢?它只能被这个庸俗的世界软化掉,连恶都不会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有时候,直捣人心的并不是那些惨烈的镜头和扭曲的表情,我终于开始不迷信视觉了,正如真正的悲壮并不只是拉奥孔扭曲的表情,也不是被箭射中的狮子,它有可能就潜藏在最平常的生活之中,那些牺牲和投降,在大脑里面就被完成,在平常的时日里面,它像一条毒蛇钻出我们的语言,简单的几个字,我们就能看懂这场人完成人的战争,并非空白,我们看到没有红的血液,没有眼泪的哭泣,没有枪炮的侵略,在最平常的对话和场景里面,诠释那些看不见却摸得着的词语。
书籍把这种场面还原了,在意想之中,搏斗恢复了它的原貌,妥协和较量,心理的世界如此清晰,以至于我们面对着这种真实的时候,竟然有点难为情。是的,它在带着我们去感受发现自己,带着我们去超越。想象的世界,比现实的世界更有质感。同样有美,同样有丑,同样有恶,同样有和平与战争,唯一不同的是,它的画面是不确定的,是只属于个人的,它不属于创作者,它属于每一个用心阅读的读者,并且直接进入到私人的空间,激起人强烈的情感共鸣。
白夹竹桃,来自异国的礼物,同样也在我心里激起波浪,像冲到岩石边的海浪一样,我抑制不住自己一阵一阵的感慨和惊喜,叹息和感动。再说一次,语言和人物,是这本书的灵魂,是一个人魂魄化成脸的形状,让人过目难忘。诗一样的语言,用那句很滥的话说:穿过骨头抚摩你的灵魂。像羽毛一样温柔轻慢,像利器一样寒光凌厉,步步逼近灵魂中最见不得光的角落,试问,除了语言,世间还有什么物质有这样的质感?在语言中沐浴而出的是那些神采飞扬的人物,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但是他们却比真正存在着的人更真实。
最吸引我的还是书里的女人,跟茨威格笔下那些让身为女性的我都不得不惊叹她们最女人的人物不同,白夹竹桃里的女人,乃是提炼和浓缩,女人的决绝与高蹈,女人的软弱和善良,女人的欲望和疯狂,女人的幼稚和虚荣,都被极端地放大。这里没有一般女性作家的顾影自怜,作者不顾惜自己,她把自己解剖开,要看清楚女人的肠肠肚肚,原来它们就是这样长的。女人的命运,原来是被这样安排的,女人与女人的关系,原来是这样不可思议。那个有毒的聪明过人的女诗人是我,那个漂泊不定内心同样动荡不安的女孩是我,那个柔弱善良的女演员是我,那个穿着紧身化纤衣服的年轻女阿飞是我,那个物质比心坚的拜金女是我。我被撕碎了,落到她们每一个人身上,比起人间的朋友,这些人才是我真正的姐妹。她们中的每一个都有我的影子投射其中,她们不会拒绝,也不会应和,但却让我感动万分。
看多了那些婆婆妈妈家长里短的故事,那些自作多情愚不可及的小资作文,那些言辞不通却又雄心勃勃的低级学究,这本已经过去很久了的书,再次在我脑海中被灿烂地回忆去,这种畅快淋漓的阅读体验,就是对蒙垢生活的清洁,来得浩大彻底,每次读完一本好书,就是一次洗礼和唤醒,于是我们对眼前的世界更加失望也更加期待,而想象中的理想国,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我们朝这里走过去,一直走一直走,希望成为自己的公民,把自己真正握在手里,与那些高尚美好的灵魂面对面,不约而同的发出最真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