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味天机
2013-02-16
说起云南味道,或者说云南菜特色点,不少人的理解,简单粗暴就是一个“辣”字。记得有次在南京一家“云南小酒馆”吃饭,汽锅鸡里居然放了泡椒和花椒,简直生可忍熟不可忍。无独有偶甚至有众,去过的一些异地云南餐馆,店面视觉上虽然积极向大西南民族风靠拢,菜端上来却总是失望压过期望,要么理解有所偏差,自行改创个走板荒腔;要么囿于地理和时限,再有杀伤力的稀罕食材,从高原飞到平阳等于强弩之末,难逃鲜花成菜渣,草芽变茭瓜的厄运。
云南地区各种气候带交汇,地貌极其复杂,再加上植被丰富民族多样,拿“辣”字来说,生辣糊辣油辣果辣结合海陆空动植菌,可衍生出一百种表现形式,一千种层次变化。不过在我看来,云味之美,鲜字当先,从花到菜,从米线到饵块,哪样不是吃个新鲜热乎好滋味。虽然腌腊系列也有异彩,但作为支流可以暂且不表。鲜味最典型代表野生菌,讲求的就是朝菌夕吃。日本小说《老师的提包》里有一段采蘑菇的情节相当打动我,一行人带着铝锅和便携煤气炉到森林深处,采一捧栎树菌,打来山泉,席地煮汤吃个不亦乐乎。现采现吃,实际操作起来比较麻烦,但朝菌夕吃甚至午吃,在当地还是可以实现的。按敢于胡乱的说法,“刚下山不久的菌子,俗称下山菌,是新鲜的代名词。下山菌接地气、带露水、含松风、蕴灵秀,滋味难以形容……”。及时享用,才是用天地灵气祭五脏庙的正确方法。
既要求鲜,注定有时为了极致美食体验,必须到深山林箐远村秘境走一遭。人称乱师的敢于胡乱——“师”这个称谓,在云南当地颇有丰富内涵和特定语境,只可意会言传困难——就是这么一位山地老英雄,踏遍青山,览尽云味,从美食探源到倚马万言,从理论认识到现场操作,样样轻车熟路,高兴了还会就着酱油写几个狂草,堪称全能型云南杂家,内功深不可测。
我本滇人,求学于宁并就地驻扎,一不小心成了资深游子。南京位于南北交界之地,口味博杂也算丰富,然而根据乱师推崇的胃蛋白酶理论,自身胃蛋白酶早在很多年前就埋好了基因密码,最合味的或说最合胃的还是老家那一口腌菜。游子身处异乡,也要处心积虑以有限条件复制记忆中的家乡味。自从投奔乱系吃喝专业云南美食方向,经常照着乱师做的菜进行山寨,刻鹄类鹜,也不惧方家笑话。后来经乱师指点,不管是搭配提示,整改建议,保鲜教育还是洋芋七十二变,顿时有如神助,用他评语是“勉强可以混个下真迹一等”。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真觉得自己像聊斋《宦娘》里学琴的女鬼,起初“其声梗涩,似将效已而未能者,至六七夜,居然成曲”。可惜啊,若是翻看《云之味》,遇到乱师诸如此类描述,“三年多成色的老火腿,脂肪层薄而雪白玉润,游丝深入红润老成的肌肉部分,如大理石纹般明显,肌理自然优美。薄片一切,细油密出,生嚼浓香……”,用深夜厨房辛苦打造的思乡防线顷刻土崩瓦解,口水与泪水一起小河淌水,只能哽咽喟叹,游子抗得过人生辗转十年,抗不过胃蛋白酶抬头一秒。
想起有次和乱师在昆明某家餐馆吃饭,我只顾埋头夹菜,他以啤酒当饭边神侃,其间还三进后厨,分析厨师原籍和操作特点,其实我怀疑他是想接过锅铲亲自上阵。这大概就是普通馋鬼和资深馋鬼的区别,普通馋鬼不求甚解吃嘛嘛香不成体系,资深馋鬼格物致知讲求道理理论还要联系实际。至于是什么门道什么至理,建议熟读乱师三百篇,方可窥云味天机,得食趣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