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心,此心光明 ——由《厚黑学》被误读谈开去
2013-03-28
今夜星空分外晴朗,晚饭后,约了两位挚友一起到湖边散步。
月亮被薄薄的云雾衬托的干净明亮,高悬在湖心。三人一时都没有言语,静静抬头凝望着月亮各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梦说:“恍恍惚惚间仿佛这月亮幻化成了我心中的神明,遥远空灵地照耀着心中广阔的世界。那世界里一切都纤尘未染。”影和我相视一笑。
习习微风拂面,让人顿生畅意,飘飘欲仙。影不禁仰着头,看着星星,问:“你们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我看了看影,笑着说:“不用说你也大概能猜到吧,我猜估计和你的理想差不了多少。”梦也在一旁笑道:“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因多年的默契,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语言了。
影只是微微点着头,表情却稍有些凝重,一只手扶在栏杆上,转过身对我们说:“我一直有一种担忧,对成功的狂热崇拜让一些人过于急功近利,如此一来,社会很容易出现相应的道德缺陷。今天去逛书店,不经意间发现了个让我诧异的事情。”
“什么事呢?”我和梦同时问。
影边摇头边说道:“似乎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如今被严重误读了,今天在书店,我发现里面有不少类似‘职场厚黑学’、之类的书,教人怎么在职场或生活中运用‘厚黑学’来‘获得成功’。我当时就惊呆了。”
“居然有这种事!”我有些心痛,也有些气愤。
见前面路的拐角处有一个亭子,三人便一齐走进亭子坐了下来,梦缓缓说道:“说起来,《厚黑学》大概是我所读过的见解最精辟独到,讽刺最辛辣犀利的书之一,它正话反说,既不直言批评中国古代官场是多么的腐败黑暗,也不直言批评那些功成名就的历史人物是如何的‘厚颜黑心’,却只声称是将从中总结出的方法教给读者:要想获得成功,只须切记两点,一是脸皮厚,二是心肠黑。哈哈!当时读完《厚黑学》我就不得不赞叹作者对人性敏锐的洞察力,难怪林语堂等文化大师对李宗吾先生评价那么高,不愧为‘影响中国文化的20大奇才怪杰’之一,更不用说其在思想史上的不可替代性。”
影接过话,补充道:“是啊,不知那些将‘厚黑学’奉为圭臬的人,在使用‘厚黑’之术的时候,可曾去想过他们的‘厚黑教主’是怎样一个人?要知道,李宗吾先生本人为人是何等正直?李先生早年加入过同盟会;且长期从事教育工作。难道他们不知道李先生为官时即使所在职位油水丰厚,却依旧保持清廉,纵然离任时清贫潦倒,也终究无愧于心?”
说到这里,梦也叹了口气:“想必李先生自己都没料到,他几十年的遍睹人间冷暖,透看宦海浮沉,愤而写就的《厚黑学》一书,竟被人曲解至此。想来真叫人悲痛!”
影突然笑了:“我倒是觉得挺可笑,那些人也不想一想,如果一个人果真脸厚心黑,阴险狡诈,他自然希望把一切隐掩地密密实实无人知晓,怎么会反倒把那些伎俩总结出来昭告天下?我想,一个人能平心静气去深入地研究人性,那他心中必然有极强的社会责任感。也只有内心纯明、精神高尚的人,才有胸怀坦然面对人性全部的好和全部的坏。”
听着他们的讨论,靠在长椅上,望着江心随波摇晃的皓月,我陷入了沉思,心中五味俱陈。良久,我才说:“李先生原意本是教世‘人害人之心不可有,而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人人都对那些被惯用的伎俩有个了解,练就一双双‘火眼金睛’,则那些投机取巧之人必将空有‘一身武艺’而再也找不到用武之地,如此一来,大家都坦诚相待,社会自然而然就和谐美好起来。”
我顿了顿,说:“所以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不过依我看,如今的事情,李先生也不无责任。依我看,无论目的如何,讽刺与指责本身不也是一种暴力吗?”
影若有所悟,说:“嗯,这个我不否认,它虽然不像武力那样使人躯体受伤,但却通过语言使人的精神和情感受创。不论目的如何,它给人们带来的情绪,都是负面消极的,而非正面积极的。确实可以称做一种暴力。”
我看梦点了点头,就接着说:“正是这样。众所周知,暴力的局限性在于,它不可能从本质上解决问题。也就是说,要使人心向善,仅仅批判讽刺假丑恶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有正向的引导。判断一次战争的价值,不能光看它摧毁了什么,更要看它能建立什么。‘破’而不‘立’,就只会带来混乱。”
见影和梦没有质疑,我就继续说了下去:“其次,他正话反说,本身也埋下了误导人的隐患,那就是总有一些人辨别能力不够强,没有意识到作者原本想表达的是讽刺和批判,相反,只以为是教导,而稀里糊涂地遵从了。所以,这样的言论误人子弟是在所难免了。你们说呢?”
说罢,我起身走到亭子外,试图向湖对面望去,极目远眺,也只是黑黢黢的浑然一片,天和地模糊在一起了,什么也看不清明。
身后,从亭子里传来影的声音:“说到误导,之所以有人心甘情愿接受这误导,还是因为这世界处处充斥着煽动人追求‘成功’的声音,现在不是很流行‘成功学’嘛?我发现书店里也有很多这些方面的书,据说还特别畅销。”
梦站身来,也朝亭外缓步走来:“物质上的丰裕确实不错嘛。不过这就出现了一个度的问题,一旦过了度,就又会有相应的不便和诸多的烦恼。所谓‘过犹不及’嘛!”
我看着梦,笑了笑,说:“其实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人们忽视了对度的把握,那些是追求到手、获得之后的事情。我猜影他想强调的是另一方面的危险。”
听到我这样说,影马上起身朝我们走过来,边走边说:“正是。现在对大部人而言,其危险在于,对外在的专注追求导致对内在的忽视,不知不觉间就为了某些名利而侵害道德和良知。”
听到“良知”一词,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了解到的王阳明“心学”,便补充道:“正如王阳明所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良知’,它有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只是我们有时候不去听从良知的判断和指导,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做,不正当,然而却昧着良知,偏那么做,这就是知行不合一。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最后也许会侥幸功成名就,但那时却已是众叛亲离,自己成孤家寡人了,精神和情感上更加贫瘠。名利的成功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快乐。”
影连忙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记得新周刊上刊登过一篇对此很有见解的文章,很推荐你们去网上看一看,题目叫作《有一种毒药叫成功》,文中指出:现代社会有三粒毒药:消费主义、性自由和成功学。而三粒毒药中,以成功学危害最巨——它以教育之名,行‘毒’化社会气氛、‘毒’化人心、破坏多元价值观之实。成功变得迫切,简单而粗暴。”
听到这里,梦和我一时都沉默了,颇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以前虽然也差不多这么想过,不过还没有如此干脆透彻。
我还在低头回味,梦的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说到这里,我想起另外一个词——幸福学。前段时间我在杨澜的新浪微博上看到她这样说:哈佛大学商学院Christensen教授对我说:‘我们的学生毕业六、七年后回到学校,个个意气风发,臂膀里挽着美人;毕业十几年后回来,疲惫、沉默,不少人在打离婚官司;毕业二十年后,他们不怎么回校园了,孩子跟着前妻在其他地方长大……我们教成功学很在行,却没有教幸福学。”
我和影同时摇了摇头,影说:“多么可惜啊!在一般人眼里,那些哈佛学子该是何等成功!”
我插了句:“对啊,的确可惜!可惜的是,人生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梦叹道:“想重头再来都没个机会呢!”
我接过话,继续说道:“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如果走的太快太远,会不会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还有一句:如果方向错了,停下脚步就是前进。说到底这种对成功‘迫切、简单而粗暴’的追求,就是舍本求末,倒不如时常停下来,问问自己‘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
水中的月亮被一阵风吹化了,柳树随风舞动,倩影婀娜。
影注视着水中闪动的零碎的月光,微微笑道:“今天刚来时,我问你们向往什么样的生活,其实我也曾这么问过自己,得到的答案却总是: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吗?”
梦大笑:“哈哈,所以说,我们的向往差不多嘛!就好比今夜,云淡风轻,月华如练。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四美俱齐,可称得上完美!还要向哪里去追寻呢?”
我也笑了:“纵然天气免不了刮风下雨,路途绕不开崎岖坎坷,只要彼此珍惜的人风雨与共,起落同随,不也很‘赏心’吗?”
三人一时都忍不住笑了。
梦说:“如果真要畅想未来的话,我觉得我所向往的生活,大概是:春天,和兄弟姐妹一起,陪父母去踏青;夏天,和朋友一起去海边游泳,躺在沙滩上晒晒太阳;中秋节,全家人坐在月亮下面,边吃着月饼,边给孩子讲嫦娥奔月和吴刚伐树的故事;冬天呢,约上几个好朋友,带着孩子,几家人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玩儿得手冷了,就跑进屋子,几双手握在一起——大手握着小手,围着火炉烤火……”
梦越说越陶醉,我和影也不住地点着头。
沉醉了片刻,影说:“当然,对物质方面的依赖,不可能剔除,无论承不承认,事实就是,一定程度上,物质上的丰裕,名利上的成功,的确会给我们带来方便。罗素也说过:在人世间各种美好的人生中,我们必须把动物的活力和动物的本能视为某种基础,舍此人生将是沉闷和无趣的。”
梦说:“这当然,只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我总相信,遵从内心的声音,用心做最好的自己,不仅会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带来快乐,成功将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同时,幸福,一直在身边。”
于是,我又想到了王阳明,他一生都听从着自己“良知”的指导,实践着“知行合一”,终成立功,立言,立德的“真三不朽”人物。
风已经停息,湖面也平静如镜。此时的心境和之前也大不相同。
明月如心,此心光明。
若水清风
2013.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