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既没看书也没看电影,我忍着不透露情节,你可以大胆地看下去。
如果你还没看书,我嫉妒你,因为你还有一次绝妙的体验,我却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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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龄青年玛嘉烈,出身富有,聪颖敏感,醉心研究意大利艺术史,但这些都没啥用,老大未嫁才是羞耻。玛同志不幸生为女人,又不幸外貌平凡内心炽热,更不幸心仪对象是女性,伊却嫁给了她弟弟,感情(俄狄浦斯情结?)寄托父亲又一蹬腿去了。弟弟成功人士,娶得伊人归,妹妹美貌,披了嫁衣,强势的母亲冷嘲热讽,无人理解的感情,玛嘉烈痛苦不堪,磕上了氯醛(安眠/麻醉剂),后来发展到吃鸦片酊。为了找些开解,去监狱做义工辅导女囚,遇见小杜。玛嘉烈迷恋小杜,她要救她出去,计划着手拉手直奔意大利的阳光。这就是Affinity的故事。
这本书象那种正面看没东西,转一个角度才能看见影像的全息激光防伪标签。读第一次,你被文本的表层吸引,会忽略一些东西,一定。然后回头再看,角度不同,你看见第二层的图画。第二层不完整,又开放,你立刻开足马达搞分析,拼出一幅你自己的玛嘉烈与小杜,然后,你忽然想了解第三层,小杜身后的神灵。
并尝试解读小杜。
小杜是神秘的。谁都渴望了解她。灵媒,曾寄居在某富婆家设堂做法,一年前以“欺诈和袭击”罪名入狱,二十一岁的小杜,拈着紫罗兰,在粗劣的囚服里眉清目秀着,让二十九岁的玛嘉烈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神秘不正是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吗?对未知的迷恋,凡人皆有之。设若小杜的什么都一清二楚,她对玛嘉烈(对任何人)的魅力只怕要打一个折扣。文字高手华老师深明此道,把小杜的日记写得只记事,不抒情,有时象流水帐似的简单,有时语焉不详,给无数种引申和解释铺下温床。
我想说的是玛嘉烈。被刻画得入木三分的玛嘉烈,真实,焦虑的玛嘉烈,不要存在,想要离开。她早想革自己的命,父亲死爱人嫁后曾吞鸦片酊自杀未遂。资产阶级小姐玛嘉烈,在监狱知道了,她若生在贫寒人家,磕药自杀就得坐牢。监狱的残酷和冷漠,边缘化的生活,窃钩者的悲惨人生,把她搞得很郁闷。在个别辅导中,世外仙葩似的小林,言谈脱俗,未卜先知,名不可名之爱,直指玛嘉烈心结,让她呼吸困难,老房子着火。她在小杜身上找到了超越平凡的出口。恰好小林也想逃出现实的监狱。玛嘉烈不能自拔,不能忍受和小杜分离,或眼看她再在狱中受折磨。为了共同的越狱目标,两人走到了一起。小杜有颗三好囚犯的六角星,缝在衣臂上,玛嘉烈的孤独写在脸上,全世界都看见。孤独是耻辱和脆弱的标记,不可让人看见的。
Affinity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倒象一记现实主义的耳光,火辣辣的,结局出人意料,让人发呆。放下书后辛辣劲道慢慢渗透,痛定思痛,不得不承认华老师的厉害。她把玛嘉烈炽烈的感情放在你面前,让你跟她一样,专注自己,不见其它,忘了周遭的人和事。华特斯除了告诉你维多利亚伦敦的监狱状况,社会边缘人(囚犯、狱卒、灵媒)的生活,主流的玛嘉烈边缘的感情,还告诉你,爱情盲目,孤独可耻,不论性向。
故事的叙述由玛嘉烈(Margaret Prior)和小杜(Selina Dawes)两人的日记穿插组成。小杜的起于1872年9月2日止于1873年8月3日,玛嘉烈的起于1874年9月24日止于1875年1月21日。两段时空相隔一年,没有重叠,使它们产生联系的是发生在1873年8月3日那个案件。开头几章缓慢,日记之间仿佛也没头绪,但渐行渐快,哥特的晦暗变为哥特的炽烈。监狱、刑具、地牢、奇异的图书馆、突现的灵迹、空寂的大屋,气氛深厚。性和暴力?不。从头到尾,玛嘉烈和小杜只不过握了握手。她俩之间信物,是一紧紧套在脖上的项圈,玛嘉烈套上它,感觉小杜的牵引(不知为什么我想起悟空的金箍)。或许G者见G,咱这queer eye看去,这书,字里行间,情欲奔腾。
伦敦大雪,泰晤士未结冰,白茫茫一片大地。故事虽嘎然而止,没半句废话,却留白无数。除了那件案子是罗生门,我们还要自己去解释:小杜和富婆的关系是什么?小杜的黑暗堂会究竟在做什么?小杜的性向是什么?谁没有感情诉求?谁操控了谁?小杜爱谁,她的守护神,还是玛嘉烈?我们甚至要决定,玛嘉烈的生死。
Sarah Waters维多利亚三部曲中,论结构,文采,震撼力,我首推Affinity。华老师不但使春秋笔法,还经常让玛嘉烈吟诗用典什么的,咱不好意思太差,最后也吟一吟好了: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2005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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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加一些05年4月记的读书笔记(可惜贴不了图):
http://www.lpsfield.net/journal/there_are_mountains_between_us_2.htm
Crivelli
女分子玛嘉烈总说小林让她想起克列维里的晚期Veritas(罗马神话中Saturn之女),还把那画找出来钉在房间墙上。我便去看了克列维里。克列维里是文艺复兴早期意大利画家,画风“华丽而夸张”,被桑塔格老师列入了坎普排行榜。他的油画“画中镶嵌着真正的珠宝而且用错视法画出的昆虫和石缝极为逼真”,以广泛流传的《天使报喜》(The Annunciation (1486))为显例。坎不坎普没所谓,晚期Veritas没找到,但克列维里画有众多圣母圣婴画像,从中不难想象小林的模样,well,小林在玛嘉烈眼中的模样。书中多次提到监狱的阴森,囚服的粗陋,在玛姐眼中竟能看出那些姹紫嫣红来,我看她多半也camp在心。
St. Agnes Eve
小林跟玛嘉烈约定越狱的日期,玛嘉烈知识分子之心一动,把它定在1月20日,圣亚尼斯节前夜,随口便吟出三句诗。考证查来,玛嘉烈吟的是济慈向《罗密欧与朱丽叶》致敬之作《圣亚尼斯节前夜》(The Eve of St. Agnes)叙事诗,说的是两个有家族世仇的意大利少男少女波菲罗和梅德琳的故事。在寒冷的圣亚尼斯节前夜,波菲罗在梅德琳的老保母的帮助下,不顾凡规阻挠,潜入梅德琳的闺房,两人私定终身,并于黎明前私奔。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两个人出逃结局未明。小林哪知道这些书包,只没头绪地问这是你的生日?把正在微笑陶醉的玛姐问得,心里打翻五味瓶般犯堵。我估计她的前女友现弟媳海伦听了这话应该不是这反应,说不定就一个拈花一个微笑了,说不定还吟出下句或者拽出意大利文来。华老师这典不但用得意味深长,且顺手把万恶的阶级制度扎了个稳准狠。
Aurora
海伦曾对玛嘉烈用过的私密爱称是Aurora,据俺考证,应指Aurora Leigh,勃朗宁夫人同名散文诗的主人公。才女Aurora Leigh热爱诗歌,向往独立,具有女权思想,来自阳光地带意大利(又是意大利!)。是海伦把玛嘉烈比Aurora,还是玛嘉烈以Aurora自居,咱不得而知,不过这两人也太分子了点。估计小林受不了的,虽然在监狱里她也叫过玛嘉烈这名字。那是挑逗。
Millbank
Millbank监狱是确凿如城墙的。我一直对监狱的物理结构,也就是那个五角形,六角形,不是十分明白,后来查到一份Henry Mayhew 和John Binny于1862年所著,关于Millbank监狱的颇为详细的资料,相当有趣:The Convict Prisons of London - Millbank Prison (http://www.victorianlondon.org/prisons/millbank.htm)
而且我也终于弄清楚了这监狱的设计,还别说,真叫个奇技淫巧。
监狱鸟瞰图 http://otho.douban.com/view/photo/photo/public/p142687446.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