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先生一定不信佛的,否则不会写出如此谈吃谈喝的一部好书来。佛者,需心清欲寡,于吃(荤)喝(酒)二事,戒之。
高阳先生肯定不信佛,否则,写到“梁晋竹品酒”,不会在理解上犯下错处。
书中谈酒,有“天之美禄”篇,写道——“至于明清笔记中,文人谈酒,主观居多,唯有《清稗类钞》所收‘梁晋竹品酒’一篇,是酒人谈酒,不比等闲。”
梁晋竹是清代乾嘉时人,工诗,好酒。某次独游杭州弢光寺,遇老僧致虚,“与之谈,颇相得”。久坐之后,老僧请饭奉酒,“泥瓮新开,酒香满室”,“一杯入口,甘芳浚洌”。老僧告知,这是僧人们自己用山泉所酿,“自奉之外,藏以待客”。梁晋竹喝了个痛快,临走“又乞得一壶,携至山下,及夕小酌。次日,僧又赠一瓶,归而饮于家,靡不赞叹欲绝。”梁晋竹称赞此酒“是为生平所尝第一次好酒”。此酒是绍兴女儿酒的酿法,“于是不得不推绍兴之女儿酒……能得其以真东浦水作骨;而三四年陈者,已‘是无等等咒’矣。”
高阳先生不明白“是无等等咒”一语,出自哪部佛经,解为“差强人意”——此处大谬。说僧家的酒“是无等等咒”,这简直是给此酒的无上赞誉,绝不是“差强人意”。
此语出自著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僧家的入门功课,几乎每个中国的佛寺中都可看到此经或题于影壁,或铸于香炉,或书于经筒……该经的最后道:“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梁晋竹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用佛经之句赞僧人自酿之酒,如同上了一炷高香——这分明是赞誉三四年陈的绍兴酒,也“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啊!
估计老僧听罢,当自浮一大白!
虽然,和尚是严禁饮酒的,曾有佛典专道饮酒之恶——“饮酒有十过失,一颜色恶,二少力,三眼不明,四见嗔相,五坏田资生,六增疾病,七益斗讼,八恶名流布,九智慧减少,十身敝命终,坠诸恶道。”然而,自古以来,好酒的僧家多矣。据传,张僧繇画过《醉僧图》,怀素上人草书赞之。唐初,僧道对立,道士们时常用《醉僧图》来嘲笑僧人们不守戒律。僧人们某日竟然顿悟,凑了数十万钱,请阎立本画了一幅《醉道图》。于是,大家伙谁也不笑话谁了。
我想,和尚、道士们饮酒,恐怕如时下的风气一样,是潜规则,是行业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吧。不过,梁晋竹夸酒是“无等等咒”,如此妙喻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定是喝到尽兴后,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而所唱的,必是心经。此时的他,必定在拈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