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面语里“欢喜”应该是开心的意思,在我们的方言里,欢喜就是“喜欢”,一句“你喜欢我吗?”我们这里的问法是“你阿欢喜我?”
扯远了。我是想说,这本书真是很让人“欢喜”。虽是汪曾祺和儿子汪朗的合集,但我只推崇汪老的文字,汪朗的文字典故历史太多,欠平实生动,远远不及父亲语言的可亲可爱。看汪曾祺老人写四方食事真是打开眼界。他怎么去过那么多地方,遇到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呢?各地风俗饮食在他笔下妙趣横生,真是让人不由向往也去“行万里路”,体验一下各种美食。
中国也许太大了,南方北方东部西部饮食习惯大不同,看汪老的文章仿佛跟他在各地走了一遭,有些饮食习惯真让人大跌眼镜哑然失笑:
“山西人真能吃醋!几个山西人在北京下饭馆,坐定之后,还没有点菜,先把醋坛子拿过来,每人喝了三调羹醋。邻座的客人直瞪眼。”
“浙东人吃得很咸。有个同学,是台州人,到铺子里吃包子,掰开包子就往里倒酱油。”
“延庆山里夏天爱吃酸饭。把好好的饭捂酸了,用井拔凉水一和,呼呼地就下去了三碗。”
“都说苏州菜甜,其实苏州菜只是淡!真正甜的是无锡。无锡炒鳝糊放那么多糖!包子的肉馅里也放很多糖,没法吃!”我忍不住笑,汪老说的应该是多少年的事情了吧?虽然我去无锡没吃过肉包,但还是可以推断现在无锡的肉包里没这么甜了,不过无锡三凤桥的熏鱼真是又甜又香,好吃得很。
看着汪老说的饮食典故,不由联想到自己周围的朋友同学吃的趣闻,虽然大学同学都是江苏人,但饮食习惯还是有些差异的。汪老说炝虾,我想起海门的室友跟我们说她从来不吃熟的虾,因为她爸爸做的炝虾又嫩又鲜,好吃极了。我当时听得大骇,这种菜太残忍!再鲜嫩也下不了筷啊。现在我早已吃得面不改色,看见龙虾刺生眼睛都要放光的。
说到蚕豆,汪老提及“上海老城隍庙奶油五香豆”,我想起刚进大学军训生病,有人从上海急急赶来,除了一大包药还拎了几袋子上海奶油五香豆,可惜放在宿舍不招人欢喜,最后大概落得进垃圾桶的悲惨命运。不过苏州采芝斋的淡绿色的糖豆瓣,带点甜甜的薄荷味,还满好吃的。说起毛豆,我们这一带的人都觉得亲切,我有个邻居奶奶家的外甥女小名就叫“毛豆”,叫起来嗲嗲的。我外婆以前一直用煤炉熏毛豆子,做法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极其烦琐,最后制成的青豆人人要抢,我表姐一边做功课一边从大瓶子抓着吃,通常一个晚上就干掉半瓶。只有我,傻傻地从来不碰,对于豆子及豆制品,我唯一喜欢的是“吃豆腐”。
汪老说到镇江肴肉,“瘦肉颜色殷红,肥肉白如羊脂玉,入口不腻。”在我看来,肴肉似乎没有写得如此美味,苏州室友的男朋友是镇江人,带过肴肉来吃,只记得挺油腻的,不算好吃。倒是镇江的醋的确是好,有杀菌妙用,非典人心惶惶的时候,我那有点洁癖的室友把宿舍喷得永远是一股子酸味,颇让人安心。而我在镇江念书的同学也写信来说,镇江人吃面都要往里面加醋。受其影响,我冬天上完课抖抖瑟瑟冲进食堂,点一碗肉丝鸡蛋青菜面,加点醋,热乎乎又微微带酸,真是美味!
汪曾祺是高邮人,但在无锡江阴南菁中学念过两年书,我另一室友(我只有三个大学室友,这篇文章竟然统统提到)是江阴人,毕业于南菁中学,经常以汪老的校友为骄傲,我虽没去过江阴,但也可以猜想到南菁中学之于江阴,大概与清华北大在中国的地位相仿吧。汪老在书里提到江阴的次数也颇多,有一段写河豚的:
河豚有剧毒。我在读高中一年级时,江阴乡下出了一件命案,“谋杀亲夫”。“奸夫”、“淫妇”在游街示众后,同时枪决。毒死亲丈夫的,即是一条煮熟的河豚。因为是“花案”,那天街的两旁有很多人鹄立伫观。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奸夫淫妇都蠢而且丑,奸夫还是个黑脸的麻子。这样的命案,也只能出在江阴。
今天下午在单位读到这一段不由捧腹大笑,本来是站着捧着书看的,乐得竟然坐到办公桌上去了。如果我那大学室友读到这段,不知是何感想啊!最后一句真是快意,哈哈。
汪老很多关于饮食的见解平实但动人,他说做菜最大的乐趣还是看家人或客人吃得高兴,做菜的人一般吃得很少。从这点来说,愿意做菜给别人吃的人是比较不自私的。
想想小时候吃外婆的菜嘴里叫着好吃好吃,她老人家笑得很开心自己却不动筷子,而自从她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自家做的虾仁炖蛋、桂花汤圆、蟹粉豆腐,惆怅啊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