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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睡醒的饼饼 哈佛琐记 的书评 发表时间:2009-11-20 11:11:19

这样的吴咏慧(翟志成)

     第一次和吴咏慧见面,是在四年前。那时伊似乎还没有姓吴,也不叫咏慧,而是和区区在下一样,取了个俗得让人听后就忘了的名字。害得我在过后的四年内,老是把他和台大历史系某教授的名字搞混在一起。当时伊是哈佛历史系快要出炉的新科状元,到夏威夷是为了参加第一届国际朱子学术讨论会。我和吴咏慧同文同种再加上同年同专业,这次又同在一个地方开会,经金恒炜兄替我们引介,很快便熟络起来。吴咏慧少年得志,气势正盛,而我当时也读了几年宋明理学典籍,自以为有点心得,于是彼此不免借题发挥,以论学为名,飞快地交换了几招,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数招以后,我才知道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吴咏慧不仅西学根基深厚,在中学方面,功夫也极为扎实。伊对徐复观、牟宗三二先生学说的精熟,连我这个系出“新亚帮”的科班生,也不能不暗暗点头。
    金恒炜兄租了一辆小汽车,我和吴咏慧在休会期间,也常乘坐金恒炜兄的便车环岛浏览。闲谈中,我才知道吴咏慧在美国数年,居然连汽车也不会开。在美国生活,最可宝贵的是那种天大地大、鱼跃鸢飞的自在和自由,不会开车等于少了两条腿,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和自在可言?问伊去过赌城没有?没有!到过情人酒吧没有?没有!小电影看过没有?没有!异性朋友交了没有?什么!还是没有那平时有什么消遣?读书?读书之后呢?还是读书?!我的老天!
    会议结束后,我和吴咏慧再也没有联络。后来听杜维明教授说,吴咏慧终于回台湾教书去了。吴咏慧书是读得不错,但我自放洋以来,平均每天有八小时要和该死的书本打交道,谁要在我放下书本后再谈起读书,我一定会疯掉。我要的是在烟卷和咖啡的飘香中,能和我畅谈风花雪月的骚人墨客;我要的是青梅煮酒、杯盘狼藉之后,能悲歌慷慨、拍遍栏杆的英雄豪杰,至于只会啃书的蛀虫,对不起,我目前暂时还不缺。反正这一类型的宝贝,在教室里要多少有多少。
    两年前我到台湾参加一学术会议,居然一点也不曾想过抽空去见吴咏慧一面。倒是金恒炜兄向我提及吴咏慧最近刚结了婚,伊的另一半也叫吴咏慧,论长相可以打一百分。一百分的漂亮人物,无论是男是女,我一辈子还未见过。吴咏慧这蛀书虫,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过人之长,没有来得及被我发现。要不,就一定是哈佛文科博士的招牌,在台湾还算值几个钱。经金恒炜兄一提,我的心倒有点痒痒的,忽然很想去见见吴咏慧。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吴咏慧到底没有见成。由台湾回到新加坡后,一念及此,心中未尝不能无憾。但我始终弄不清楚,我的一丝遗憾,是为了没能见到书虫吴咏慧呢,还是为了没能见到一百分的吴咏慧。
    大约一年半前,吴咏慧开始在报章上一篇又一篇地撰写《哈佛琐记》,书虫会写副刊文章,此乃一奇。写得居然还蛮清畅新颖,实中透虚,虚中藏实,更是奇中之奇。哈佛之于吴咏慧,是香客心中的圣庙,也是情圣眼中的爱侣,既庄严肃穆、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又轻颦浅笑、宜嗔宜喜,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勾魂夺魄。虔敬和痴恋的潜流,真积力久,蓄之既厚,一旦喷薄而出,便如漫天花雨,处处留情,使哈佛园中草木瓦石,皆承恩泽。情之一字,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可化腐朽为神奇,亦可化神奇为腐朽。1980年夏我曾和文船山联袂造访哈佛,所得的印象仅平平而已。哈佛近十多年来在全美各大学的排名,也不见得会在伯克利、斯坦福之前;哈佛的校园,和伯克利、斯坦福相比,也不能算顶顶漂亮。情人眼中的西施,若落在不相干者的眼中,却未必具有千媚百娇的颠倒众生相。哈佛不是我的情人,我只是哈佛的不速之客。审美需要感情的灌注,生命的投入。无情的我,合该领略不到哈佛的极好处和极美处。
    读《哈佛琐记》,就等于是重游哈佛。这次多了吴咏慧做导游,只见他一时口若悬河、舌底翻莲,一时闭目吟哦、念念有辞,一时比手划脚、上窜下跳《琐记》中的吴咏慧,不再是檀岛时那个言语无味、傻头傻脑的书虫。伊变成了手持麈尾、谈玄说空的魏晋高士;变成了泽畔行吟、浅斟低唱的骚人词客;变成了在知识海洋的沙滩上拍手欢呼,一面捡拾贝壳、一面嬉戏逐浪花的小孩吴咏慧对哈佛的款款深情,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消融了我对哈佛的疏离和冷漠。在他的带引和讲解之下,我开始慢慢体味到了哈佛的各种各样与众不同之处。徘徊在罗伊斯、帕尔默、詹姆斯,还有桑塔亚纳曾散过步的“哲人之路”,和怀特海对谈,和古代各大哲神交千载,上下与天地同流,原来是如许的神怡心旷;那条渐被毒水污化了的查理士河,在斜阳照晚、薄雾轻笼之际,原来竟会如许的楚楚可人;“大学馆”墙壁的长春藤,在四季转换中,像变色龙一般,由青而墨绿,由墨绿而橙黄,由橙黄而火红,由火红而灰白,原来也不输伯克利四季葱绿的红木林;还有那在大师授课后拍烂手掌的滋味,以及偶被大师品题时的既惊且喜一切的一切,既遥远又贴近,既陌生又亲切,让人心旌摇摇,熏熏然有点醉意。我申请读博士班时,名单上没有哈佛,我的论文导师从伯克利被挖角到哈佛时,我也从来不曾想过要跟老师一道转学到哈佛,世界上所有的大学中,我只爱伯克利,我对伯克利始终一往情深,但在读《琐记》之时,我的心底突然莫名其妙地爬上了一丝丝惆怅的感觉—如果到哈佛去读个一年半载,不知是否也和在伯克利一样的充实而有趣?
    吴咏慧在今年1月,由台湾来到新加坡,成了我在东亚哲学研究所的同事。学问的追求永远没有终点,多读了四年书,彼此愈觉得天下之大,而愈感到自己的渺小。我和吴咏慧,也由四年前的檀岛论剑,换成了星洲的“今宵只谈风月”。谈风花雪月的吴咏慧,比谈哲理逻辑的吴咏慧,不知有趣和可爱了多少倍。吴咏慧的另一半目前正在美国谋求发展,我的太座也正在新大陆的大学里教书,岛居的枯寂无聊,若没有了吴咏慧,真不知如何打发。我们朝夕素心相对,以沫相濡,但却从未想过要到加东数星星,到西湾送夕阳。吴咏慧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名” (snobbery),能被伊青睐的只有名校、名车、名牌衣饰,以及华屋和美食。只可惜伊的钱包偏偏不争气。我是最典型的老广,一生中除了美食之外,对任何“名”都可以不要。星洲的大牌档,可能会有不错的美食,但吴咏慧又嫌到大牌档有失身分,我也确实有点怕了大牌档的热和脏。于是,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新加坡的各大饭店,然后,多半还会看一场西片。偶尔,为了讲义气,我也会陪吴咏慧逛一次百货公司。看着伊留连在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法国名牌面前,件件都想买,却一件也买不起,真是既感伤又有趣。只有一次,伊一咬牙,在女装部买了个法国名牌皮包,在回家的巴士上,伊不住地摩挲赏玩,起劲地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的品位高超哈佛的博士回台湾,个个非富即贵,谁会为了区区一个法国皮包而沾沾自喜、骄其好友?若要在台湾选举最吃不开的哈佛博士,恐怕没有人能和吴咏慧竞争了吧。
    吴咏慧的钱包虽然不争气,但撰写《哈佛琐记》,却着实在文坛闯出了不小的名气。报社经常转来读者的来信,其中有不少是麻甩佬露骨的求爱情书。有一个麻甩佬,大概是琼瑶的小说看多了,竟来信盛赞“好姑娘”吴咏慧那“水汪汪的大眼晴”,笑得我抱着肚子满地打滚。我的好友文船山,知道我和“才貌双全的才女”朝夕相对,深怕我会日久情生而难以自拔,特由美国寄书规劝。我的太座由美国来到新,和吴咏慧只见了一面,两个星期后便十分放心地打道回府去也。她知道文船山的忧虑,永远不会变为事实;她知道我和吴咏慧的关系,如豆腐煮葱,真正是一清二白,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情愫牵扯在内。吴咏慧绝对没有可能跟她争丈夫。要争,也一定争她不过。
    吴咏慧喜欢做白日梦,伊梦想着在全世界各地的香格里拉酒店中,都能拥有一间只供自己专用的豪华套房。每次走过奔驰500大房车的旁边,他总会说十分适合自己的身分,接着下来便闭目自我陶醉一番,在精神上享受着占有名车的乐趣,虽然伊至今还不曾学过如何驾驶汽车。吴咏慧天生胆小,看凶杀电影时总要闭着眼睛,有时还要用双手掩着耳朵,但他却梦想着自己是一身铁胆的海军大将,正率领着无敌舰队长途奔袭中途岛。吴咏慧最喜欢从事的研究,还是报章上尚未侦破的凶杀案,常为此绞尽脑汁,废寝忘食。那时伊谦卑得很,只求当一个刑警大队长便心满意足了。这么多白日梦中,吴咏慧做得最多的,还是老天爷突然掉下一百万美金,好让伊立刻退休,回哈佛旁买一小房子舒舒服服地读点闲书,能达成这一梦想,看来只有中大马票一途。在每个月的大马票开彩时,吴咏慧总是那么踌躇满志,容光焕发,老是给我们开出无数中奖后如何如何的空头支票。好像钱早已存进了伊的银行户口,就差等伊去搬运一样。幸而在每次开彩之后,吴咏慧也不怎么伤心和难过。反正这次不中还有下次,有赌未为输嘛!
    吴咏慧爱编梦,更爱和朋友分享自己的美梦。我经常被吴咏慧拉进伊的太虚幻境中做客。有了梦幻,也就有了希望,日子果然过得痛快多了。伊没有一丝一毫的居心,事无不可对人言,整个人就像是水晶雕成的,你一眼就能看透伊的肺腑心肝。我自问也算得上是一个坦率的人,但和吴咏慧那种近乎透明的童心相比,我常为自己的世故而自惭形秽。吴咏慧事亲至孝,对朋友极有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伊老爱挂在嘴边的豪言壮语。吴咏慧胆子小,又最怕见血,所谓“两肋插刀”云云,我看还是“得个讲字”的成分居多。但伊确是全心全意替朋友设想,很少替自己打算。吴咏慧自己穷得要死,但每听到朋友有困难,总是打肿脸充胖子要借钱给别人应急。有朋友开出版社,伊便义务替人家拉稿,不仅书信往来、费时费事,而且长途电话噼噼啪啪地打,每月电话公司账单一到,便要愁眉苦脸。有一次,吴咏慧发誓再也不打长途电话了。但才不过一个星期,伊又拿起长途电话,为出版社的事一讲就是大半个钟头,问伊为何又再打长途电话?答道朋友的事情没办完睡不着觉,真不由人不写一个“服”字。
    吴咏慧的《哈佛琐记》,早在去年便交由朋友的出版社出版。伊早在今年头,就给我们研究所的同事开出支票:《琐记》每卖完一版,便请我们到文华酒店大吃一顿。我们由春盼到夏、由夏盼到秋,眼看就快要由秋盼到冬,他的《琐记》还是未曾出版。倒是伊在今年年中才介绍给出版社的新书,在伊的长途电话督促之下,现在已在台北发行了。姜太公封神,只知封人,不知封己,也是定数使然。吴咏慧在今年年底就要约满返台,看来我们不大可能有什么机会,在文华酒店吃掉吴咏慧的版税了。
    人的相知,说到底还是靠一个“缘”字。若我和吴咏慧无缘,便不会到檀岛开会,也不会认识做蛀书虫的吴咏慧。若吴咏慧不撰写《哈佛琐记》,我一辈子也只会把伊看作语言无味的书痴。若吴咏慧不到新加坡,他文章写得再好,依然与我毫不相干。我由美国、吴咏慧由台湾,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都要来到新加坡,而且还成为同事,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凭着这缘分,我在书痴和作家之外,又再结识了梦想家的吴咏慧,好名的吴咏慧,小孩子禀性的吴咏慧,以及可以一心为朋友但却不敢两肋插刀的吴咏慧。每个吴咏慧,我都不讨厌,但若集合在一起,会更讨人喜欢些。
    或问:你列举了这么多个吴咏慧,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吴咏慧?真正的吴咏慧又是怎样的吴咏慧呀?答曰:所有的吴咏慧,都是真正的吴咏慧,也都不是真正的吴咏慧。真正的吴咏慧,就是这样的吴咏慧呀!

                  原载新加坡《联合早报》(1986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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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样的吴咏慧(翟志成)”的回应

Binns 2016-04-03 01:39:34

潜意识里一直以为作者是吴展良先生……

SUE∮ 2015-01-11 12:13:27

今,恍然大悟!

毛掌门 2015-01-10 13:30:09

吴咏慧其实是作者黄进兴的妻子啦

SUE∮ 2014-05-31 18:14:06

晕!原来作者非女子,看完这一篇大有上当受骗之感:)
其实,书里多次提到作者剃胡须,真不明白为何还有很多读者寄去求爱信,哈哈!可能是我误会啦,作者的求爱信也许是女读者。
最好奇为何作者起了如此一个女性化的笔名:)

[已注销] 2013-02-23 19:47:50

一楼神回复

running boy 2012-11-26 00:41:47

生動犀利,至情至性!

奥哈拉 2011-11-29 00:34:20

顶一个,写得好!

香皂 2011-07-14 21:52:56

增订版里面有收录这一篇的说。

water珊 2010-05-04 12:01:45

好肉麻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