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关注匡匡的文字。第一次在十年前,偶然翻开一本陌生作者的书,一篇小说的结尾顿时吸引了我——“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只这惊鸿一瞥,让我把匡匡的《七曜日》带回了家。所谓惊艳的感觉,不过如此。当时我追着黄碧云,恋着简媜,为那些诡谲典丽的意象所痴迷,匡匡文字带着那些港台作家的气味,很让我着迷了一阵子。第二次看到匡匡的名字,是在洁尘的文字里,提到匡匡文白夹杂的语言,诡谲的意象。时隔多年,我喜爱的作家们文风都变了,从醉人醇酒变到了清茶香韵,这回看到匡匡的文字,也让我生出同样的感觉来,彼时那个雕琢文字、把玩意象、魅惑读者的幺蛾子匡匡仿佛已化身为邻家女友,只书中偶尔篇目如《沉吟至今》等还提醒着前尘往事,眼前的匡匡文字,虽张狂放肆依旧,掏心掏肺却更像闺蜜闲谈。无论旧文,还是新字,让我心喜的,依然是她对“女性”,“女权”的言说。
换了一身衣服,骨子里还是没变,匡匡的语气和腔调,依然透着一股子野气,看看这标题吧,“许多美好的仗,仍需从头打过”,还有她的自序,“我先革过了我的命,”还有跋,“从头再死”,这等气派,骂起自己来不留情面,撒起野打起仗来,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下中国的两性生态对于女性来说,真是越来越恐怖了,最恐怖的是,还有一大批女人生怕被时代淘汰,前赴后继地投入被损害被侮辱的游戏中。前几天的杭州万人相亲会,又是洗脸又是量胸围又是公主抱的,以一种轻浮恶毒的方式把女人物化到了极点,而时下流行的“剩女”、“女汉子”的措辞,还有电影里宣扬的“嫁个有钱人”,著名学者周国平宣扬的女人要有女人味,无不是对女性的歧视。除了古代以外,从来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这样从市井民间到学院殿堂,借由网络舆论和媒体传播无孔不入地羞辱女性,教育女人:你该蠢,你该萌,你该漂亮,你该早点嫁人,读书不要读到博士……对此,匡匡一针见血地说出,这不过是男权思想下“扶女人登上王位,叫她们坐稳奴隶”的策略。“目下许多天朝男人对女人的要求,除却大胸长腿细腰翘臀的理想硬件配置之外,在性格及修养的软件方面,普遍还停留在只需“蠢萌”就够了——换言之,达到宠物水平就够了。蠢就是不需要太聪明的头脑、太卓越的见解和太清醒的自我追求;萌就是善讨欢心,驯良顺从。”在这种男权主义思想下,女性被物化,同样男性也被物化。“在女性缺乏安全感和价值感的‘恨嫁焦虑’中,男性则沦为女性求生策略中的长期饭票或ATM机,自身的价值也被限定在了物质层面当中。”
在女权主义被广泛曲解和妖魔化的中国,匡匡说,“没错,女权主义是荆棘环、是十字架,我们今天就是要敢于戴上它、背上它、宣言身份和立场。如果我们看起来有点‘狰狞’、有点‘泼妇’、有点‘气势汹汹’、有点不那么‘合群’,那也没什么。”在普遍认同的“女人味”背后,不过是这样的意识,即女性将自己摆在客体的位置、他者的位置、被审查的位置,用男性目光来检验自己的言行,所以,女权主义的仗,要接着打下去。
有人会说匡匡矫情,在女权主义问题上玻璃心,而我们恰恰需要这样“玻璃心”的女权主义者,正如匡匡所说,“将心连根拔起,换一颗新的出来”,死过之后从头再来。对于女性的爱情与生活,她的态度,正如她所说,去争自己该得的,去放弃不值得的,再也不要“低到尘埃里”,要气势汹汹地去活,要撒着欢去活。而她的这本仗义执言,竟也是撒着欢儿,撒着野写出来的,怎能不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