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爱言假设，假如一切从头开始，如何如何，比方主动些
，勇敢些，换一下性子...其实，哪里是单方面一头儿的事，人
的个性之为个性，成于斯败于斯，有定数的；生活的无理性与其
无边的智性包容了我们事后诸葛的懊恼，树树皆秋色，一棵树有
一棵树的风华与茂盛，不问凋零，明媚自得。
人到中年的女教授华蓉不意接到青年教工或学生老五打错的
电话，来来往往，居然发展成一段电话恋，宛如时下众说纷纭的
网恋，两个性格迥异，年岁、资历并不相当的男女，不，女，滑
入恋慕。
最浪漫的事是没有后来的故事。如果华蓉大病一场，老五再
没有若无其事地打来电话，＜树树皆秋色＞好歹提供了一个廊桥
遗梦似的故事－－－老五的阒然消声背后有无故事不论；华蓉心
事百结自纠自怨代为回护也罢，读者们至少重温了方方式的爽朗
、洒脱与豁达，她再用她的笔，重塑知性女人深切而茫然的某种
自审。
万不料老五若无其事打来电话。事事都可以自圆其说：搬家
了，手机丢了，忙于应考而与外界断了联系，甚至，提出让华蓉
请他吃饭，多多少少有验明自身的诚意。
老五的腔调末免过于不以为然了：“我想你等着请我这顿饭
已经等得太久了吧？ ”
不以为然是模胡的老五的率性，还是其狡黠？他口不择言闯
进华蓉的生活，漫无目的，浑说为快；华蓉知道不可能，即便是
见面，心底还是备着婉谢。两个人的故事，说白了并没有大不了
的事件：华蓉严谨、单纯、认真，老五散漫、松驰、调皮；无牵
无挂的华蓉自觉不自觉抗拒着市俗婚姻的庸浊与程式，但闻人语
的电话聊天给她的生活注入小小的热流；电话传达的温暖如果在
别人只是宽泛的友情之一种，在华蓉则因了个人空间的空空荡荡
而放大数倍：矛盾、反省、思念与其说出于具体情节与人物，莫
若说出于热腾腾的个人情性的反诌，小说并不确定老五究竟何样
人品，小说关注的是华蓉如何走出自我情感的华容险道。
华蓉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你打错了电话。你恐怕弄
错了一个数字。华蓉说罢便把电话挂了。
几个月的自责与焦虑如烟吹散，华蓉吐出了不可药救的不字
，非理性、非常不罗曼谛克的不字，不可思议地给标榜浪漫传奇
的都市爱情一记耳光－－－－这里，不由想起张爱玲的顷城之恋
，一座城池的沦陷成就一双假惺惺的爱人，白流苏有了范柳原，
不再拘对方的情话吹向何边；华蓉不假思索地吐出一个不字，换
了电话号码（实际上，一所大学内部电话完全不可能不让有心人
找不到），佑得的唯一是自己的尊严与任性，城池小于婚姻，婚
姻小于尊严。
华蓉慢慢地走过燥动的春夏，走在黄叶嫔纷的回家路上。树
树皆秋色。在＜风景＞中，方方写过每一片叶子树绿着自己的绿
，时至秋日，树树都舒展着秋色－－－生活本身的美感在于活动
其间的小我感觉，不假于意外的插曲或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