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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点头 性比天高 的书评 发表时间:2007-11-04 06:11:05

神兽之间——我读周实《那日》

神兽之间

周实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组正面描写性爱的散文诗,叫《那日》。朋友说:“写得很新鲜,不过,也实在够大胆的。”
看了。朋友所言不诬。确实大胆,但是很美;不但很美,还很有趣。
我是周实作品的忠实读者,从《书屋》创刊起就是了,一直到现在。周实近年的作品基本都看过。从《剪影》到《刀俎》到《性比天高》到《写给PHEOBE的繁星之夜》。所以,周实能写出《那日》这样一组作品,并不奇怪。周实本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岂止语不惊人死不休,就是正值壮年却身处逆境,周实都没有沉沦,他的回答是《刀俎》和《性比天高》这两部极富挑战性的书。所以,我的理解,《那日》的写作,是周实的又一次挑战,向戕灭性——人性的传统的挑战。就这一点而言,《那日》与《刀俎》和《性比天高》的主题是一脉相承的。
喜欢挑战的人多半要付出代价,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代价大致分两种:一是来自现有传统的睥晲,一是来自读者的不解。当然,对于周实,最大的挑战永远来自自身,正像《那日》里描写的,周实就是一只老而弥坚的老鼠,不甘平庸,不肯墨守成规,总得整点动静出来:“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亲亲,你不理,叽哩骨碌滚下来。”周实这只老老鼠,喜欢出奇兵。出奇兵是要冒点风险的。但周实的写作动机绝不是为着单纯的智力或感情游戏,更不是廉价的愤世嫉俗,而是发自内心的表达——“我手写我心。”他的写作率性、真诚、自由、清新,不拘一格,将读者径直引入他的思想感情。
《那日》的主题很鲜明,就是歌颂性的伟大,性的美好,性的魅力无穷。周实意图以性的鲜活的存在为切入点,找到生命、人生、世界的鲜活的精髓。这个精髓是我们每个人本身都具有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认识到、都找到了、都懂得珍惜它:在形下的意义上珍惜它的存在,更在形上的意义上珍惜它的存在。周实为这人本身的存在歌唱、狂喜、呐喊、竭尽全力调动了所有艺术想象去赞美它。
《那日》的结篇很奇特,第一、二篇可以看作引子,第十五篇是总结,其余十二篇,使用了中国传统中的十二属相动物为主角,每一动物结成一篇,共计十五篇散文诗。

一、
《那日》一开篇,就把女人和女阴比喻为男人的家。周实写东西喜欢发问,这篇的开篇就是发问:“男人的家在哪里呢?我问你。你明白。就是你的那条缝,就是你的那条缝里不露面目的那个洞。那个非常古老的洞,那个无比新鲜的洞,那是你的男人的家。”
把女阴和子宫比喻为男人的家,这个家,既无比古老,又无比新鲜。说它古老,当然因为人类的历史、创造了历史的人类,在一定意义上,都是由女阴和子宫孕育出来的。说它新鲜,是因为性在人类社会、人类自身生活中所具有的巨大创造力和巨大能量——它永远是人类所有一切创造力的原始发动机之一,它的动力永远新鲜和旺盛,永远不会枯竭。作为人类一半的男人,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无论在社会意义还是自然意义上,将女阴和子宫看作男人的家,实在是非常自然的。
美国作家亨利•米勒也写过一篇名为《巨大的子宫》的随笔。开篇是这样的:“子宫是万物孕育出生之处。就我所知,子宫而外,别无他物。……我们的痛苦来源于没有能把世界看成一个子宫。……从经验中我们知道有一些人是生活在极乐状态中的。……那么是他们的生命同普通人的不一样吗?按我的想法,这种不同的原因在于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与常人有别,在于他们把世界当作子宫而不是坟墓这一重要事实。……他们生活在完全有知有觉的状态中,并且,很显然,无所畏惧。”

无独有偶。周实在《性比天高》中对子宫与人类的关系,用诗的语言作了这样的哲理思考:

听着窗外,哗哗雨声
此时,夜已很深很深
可是,我却无法入睡
想着你那怀孕的子宫

……
突然觉得整个城市
就像你那丰饶的子宫
夜雨就像我的精子
哗哗哗地落地有声

而那偶然受孕的卵子
就像雨中某一盏灯
忽然亮了,忽然灭了
使我今生惆怅万分

诗人将哗哗的夜雨比作自己的精子落地,真是奇思妙想,而用雨中“忽然亮了,忽然灭了”的某一盏灯比喻那颗偶然受孕的卵子,奇特之极,但又再恰当不过。一个生命的孕育和诞生,是由多少偶然和必然组成的?所有这些冥冥中的偶然和必然的排列组合是由一只怎样神奇的手操纵着、经历了多少美妙的过程才有了你、我、他?我活在世界上,昨天是快乐的,今天是痛苦的,明天是幸运的,后天是倒霉的,但我很少想过我的生命的来路,孕育我的那只世界的子宫、母亲的子宫如今在哪里——这难道不是诗情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我的残存不多的诗情却多半只跟眼前的芝麻绿豆有关,“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归途”,我就是这样懵懂地活着。而诗人只用了一盏雨中忽亮忽灭的灯就简略而形象地将人生之所以来概括了。若这样的语言和想象,还不能为读者所理解所接受,甚至还要被斥以色情,那么这将不仅是作者的悲哀,更是读者的悲哀。当然,任何作品都有它特定的读者缘,读者与作品有否机缘,是巧合也是灵犀。

“你的这个家非常隐匿的,只为你的男人留着。家里的墙壁色呈暗红。家里的过道那样幽深。家里的房门总是紧闭。不是你的那个男人得了门也很难进入。”
这个“你的男人”是谁呢?当然,是“你”——女人所爱的人,才能得其门而入。能够得其门而入的男人,当然就是这个女人命运中注定要相遇、相爱的男人。所以,作者强调:不是你的那个男人得了门也很难进入。爱,则是入门的钥匙。这爱,在笔者理解,可以是情爱,也可以是纯洁的性爱——两性相悦的爱。
“无论什么人,你的这个家都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你的男人每次回家,都会卷进这个漩涡。无论他是怎样挣扎,都会被这漩涡漩得一直漩到那个涡底。”
将男人对于性爱的感觉比喻为回家,则女人就是这个家本身。人从这里走向世界,又从世界返回家园。“家乡门前有一棵石榴花,走遍天涯忘不了它。”生养了自己的家园,永远是温暖的,敞开怀抱欢迎它的游子归来的。她的游子,所有的受伤、疲惫、厌倦、失败,都可以在家里得到休养生息。女人这个家,对于男人难道不是具有相同的意义吗?当然,男人对于女人也有如此意义和作用。
女人的漩涡怎样的神奇?周实用诗性的语言这样描写男人和女人一次性交及高潮过程:“涡底软软的。整个漩涡都是软的,却又软得那么有力。它的每一次的收缩,它的有节奏的收缩,把他裹得那么紧。紧得他也膨胀起来,把它胀得满满的。
满满的它颤抖着,每一抖都犹如电击,于是,你的男人麻了,随你吮,任你吸。
你的漩涡漩成的涡线就像枪管的来复线,你的男人就像子弹,旋着,直射你的涡底。”
这一正面的性交过程描写是以下整篇作品的必要铺垫和前奏:它就是要大声歌唱性爱的美好、性爱带给人的巨大幸福感。
性爱的巨大幸福感和它对小到家庭、大到社会的巨大作用,真的被人们深刻认识了吗?
美国国家经济研究所做过一项涉及16000人的调查,结果证实:性生活次数增加而且和谐所带来的幸福感要远高于在银行帐户里存入5万美元的幸福感。这项调查还发现:相对于受教育较少的人群,性生活对受教育较高的人群的幸福水平的影响要更大一些。在中国,虽然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和文化的巨大进步,人们的观念、包括性观念也都有了相当的进步,但现状仍不容乐观。举凡我们周围,忽视性、冷落性、歧视性、丑化性、歪曲性,这样的情形不是太常见了吗?最简单也最常见的例子就是性漫骂、性攻击、性诋毁、性侮辱。性在国人心目中是一个什么形象?在家里可以做得,出了门就说不得。说出来的性形象,必与肮脏有关。可悲而又可怜。
周实写这篇《那日》歌颂性,表面看似挑战,实乃大慈悲心。

二、
如果说《那日》之一是对女阴的歌颂,那么之二就是对男性射精的歌颂。特别是它从男性的射精出发而归宿于女阴和子宫,即这一篇散文诗的核心意象:“卷起千堆雪。”
中国原始社会乃至新石器时代的岩画中,有很多直接表现男根之雄伟的情景,那时的人类似乎已经意识到射精在人类本身繁衍和身体享乐中的重要作用,这些岩画几乎毫不掩饰女性对男根的崇拜和喜爱。进入了以拥有文字为代表之一的文明史以来,中国古代的性学典籍中,非常重视男性的射精,但关于男性的射精开始出现了病态心理,比如在《素女经》中,那位性无能的黄帝几乎对射精充满了恐惧。周实在他的诗体小说《性比天高》中,对《素女经》的内容曾作了详尽的介绍和解说,以黄帝的性无能和射精恐惧对比了素女的健康和坦荡。黄帝的射精恐惧其实不完全是黄帝仅仅作为一个男人对自身性能力的不自信和不确定,仅仅从这个角度去理解黄帝的性无能及射精恐惧的深层原因,其实是有欠缺的。黄帝作为统治者,他的性无能和射精恐惧是与传宗接代——宗法制度的延伸焦虑紧密相联的。所谓“一夜御九女而不泄。”御九女当然是皇权在性权力上的特权体现,但这样的“御术”其实已经离真正的性快乐目的很远,更准确地说,离女性的性快乐目的很远,除了权力者单方面的性满足外,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皇权继嗣者的孕育质量。或者,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御术”是为帝王的性特权服务的,它已经脱离了性健康本身的探索这个目的。在男女性结合的过程中,因为射精是男人性快感的最高体现,如果它是为着“这一个”女人而产生的,会使女性获得极大的性快感和幸福感、满足感、骄傲感。“御九女”而保持不泄,这当然对女性是不公平的,是黄帝的性自私,是对女性性权利的不平等。就黄帝而言,这样的性权利的不平等背后不仅是帝王占有欲的体现,更重要的,是皇位传承、子嗣兴旺这样的政治因素的自觉不自觉干预。江晓原在《性张力下的中国人》里说:“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性问题长期存在着对立的两极:一极是重生、重子嗣、多妻很重人欲,另一极则是礼教。”而黄帝的性无能和性焦虑的实质是这两端的对立冲突的恶果。《性比天高》在这一意义上的认识和开掘,似嫌不足。当然,文学作品不是学术论文,它要求的是个性化理解和表达,而非面面俱到的严谨论证。《素女经》这样一部上古时期的性典籍,它所包含的内容是相当庞杂的,既有性知识、性技巧的总结,更有性意识、性观念、性审美的介入。文学作品对古籍的引用,只要没有歪曲原意,是允许各取所需的。
    《那日》对射精的描写非常雄奇,竟将它比喻为:
又一次雪崩爆发了,卷起千堆雪,卷起万堆雪,所有的雪都涌向你,也填不满你的那个洞,那个无比幽深的洞。
一座雪山不见了,又一座雪山不见了,又一座雪山不见了,就连那座珠穆朗玛也一瞬间不见了。
这千万堆雪所蕴涵的所有的爱,都涌向拥有着“无比幽深的洞”的女人。而女人呢?
“你的那个洞,暴露阳光下,暴露宇宙的放大镜中,显得那样贪婪放肆。”
暴露宇宙放大镜的女阴,像一朵盛开的花,炫耀它的美,美得放肆;炫耀它的贪婪,创造力的贪婪。它吞下千堆雪,吐出无限生命。

三、
这样的描写很大胆。但是它色情吗?当然不。一点不。
 严肃文学与色情文学的区别不在于是否写性,而在于为什么写和怎样写。时代进步到了今天,大多数文学艺术作品的受众都接受了这一观点。在性和性爱描写方面,严肃文学与色情文学的界限和尺度在那里呢?怎样的性描写是严肃的健康的?怎样的是庸俗和格调低下的?这一直是文学理论家们争论不休的问题,甚至有人列出了具体的条条框框。实际上,“只要把握了符合人性的道德和美这两个主要标准就足矣。”
在文学作品的性描写中,怎样算是人性的道德美?一是性意识的纯洁和健康,即使它关乎世俗道德,也必须是建立在性意识的纯洁和健康基础上的道德。换句话说,真正的道德首先要求诚实,而不是虚伪。二是性与美的不可分离。
前不久在某大报连载的某小说,开篇就有大段的性描写,笔者个人感觉,格调不高。因为它充满了性意识不健康的挑逗。那段话的深层语意处处暗示读者:快脱了快脱了,后面会让你看到见不得人的东西,而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最具诱惑,因为总有点羞耻肮脏。这是那文章的作者想说的。我想,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不会就此得出笔者主张人都不穿衣服的结论,或者说穿衣服就是虚伪。笔者是说,一个真实的人,不要、尽量不要穿心灵的衣服。这是一个很高很难达到的境界,但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却是必不可少的作品人格魅力。心灵的不真实、不坦诚、不率真,躲躲闪闪、欲言又止,文字也必然如是。不能真实面对自己心灵的作家,又怎能真实面对读者?有惠心的读者,感受不到作家的真诚,是会失望甚至厌倦的。如果一个作家传达给读者的是这样的性意识,那么只能引导读者对性的不健康萌想。
《那日》是道德的。它的性意识健康真诚,它不认为性的形象是肮脏的丑陋的。《那日》大声歌唱性的健康和美好而不是病态和下贱。在《那日》里,性是创造的、力量的、生机勃勃的、向上的,人是性的主人而不是囚徒,人是性的积极体验者而不是受难者。性不是超验的罪恶,不是道德的表演,不是后于意识的强制,不是社会关系的敷衍和塞责。性就是它自己,是创造世界的原始动力。《那日》的性描写尽管非常直接,但它不是孤立的写性,有思想的介入,有灵魂的在场,有微妙的内心体验,有高度的审美意识关照,而且,最重要的:有爱。比如对子宫的思考、对女性身体的颠峰体验过程中探险者式的犹疑:“进去还是不进去呢?那里面有所有的黑暗,同时也有所有的光明。睁眼是昼,闭眼是夜,昼与夜有什么不同?”一种微妙至极的性心理,一种只有微妙至极的诗人能意会,又能言传也敢于言传的感觉。性是一门大学问,也是人类的大悲欢,在日常状态下,在颠峰状态下,人类曾有、现有和将有多少美好或丑陋的、善良或罪恶的、真实或虚伪的感觉?它基于兽性,通向神性,它们在精神探索这个意义上地位平等、相辅相成。人只有勇于承认并积极接纳自己兽性的一面,才有真正认识和批判它的弱点和不足从而提升自己神性的可能。这些感觉可贵却也难以捕捉,一闪即逝。诗人敏锐地抓住了它,形诸了文字,为思想的攀岩人提供一条绳梯。“龙生龙呀凤配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宇宙浑沌,一片黑暗,它便咬个小口,透亮。阴阳就此形成分开,昨夜是阴,今日是阳。”这与老子的“玄牝之门,为天地根”的思想相同,但周实是用诗性的、形象的、甚至是调皮的语言叙述的,不是讲大道理,是阐述他对性与宇宙天地阴阳之间的联系的理解。对女性的爱:“不知踏了多少飞燕,我才来到你的跟前。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地在蹄下簸簸颠颠。”“我用我的心灵的目光一下拢住你的身子。你温顺地矮了下来。
你的爪子抠进大地,身边的草动了起来,朝着天空飞般疯长。风从草的缝间生出,吹着,拂着,我的腹部,我的翅膀自然张开。身子跟着离开地面,被你的风,托起,托起,轻飘飘的,魂销几许?”生气勃勃,真实自然,从感情到文字。这是爱到极点的想象,这是至真的表达,这是在性和美中升华的智慧,这是诗。

四、
    以动物为作品主角表现人类的性爱,在文化史上可以找到很多例证。中国古代有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交尾图,古希腊神话故事中,普罗米修斯“为要给予泥土构成的人以生命,他从各种动物的心摄取善和恶,将它们封闭在人的胸膛里。”显然,在上古人类的观念中,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即神兽之间的存在,是神性与兽性的结合,善与恶的结合,或者说,结合了神性和兽性、善与恶的人性才是完整的真实的。
这个故事包含的哲理何等简单,却又何等深刻。
人这个神兽之间的存在,他的所谓文明化过程,几乎就是不断提升神性、戕灭兽性的过程。中国上古时期曾经有过性的“坦荡时代”,但诞生于先秦、兴盛于宋明的礼教中,对性的敌视却成了重要内容之一,“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像刀俎,一千多年里,一直高悬于顶。性是人欲中最强大的力量,要灭人欲,从性灭起。有性无欲,人就成为工具。工具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只有功能,工具人就听话了。于是从宋儒开始,受到压制和贬抑的性开始寻找变形的出口,性的形象越来越丑陋、低下、扭曲和阴暗,荼毒至今。即使在当代,一些人说起性,仍然理直气壮地将它作为道德的对立物看待。其实早在明代,关于天理和人欲,就曾经发生过一场激辩。一些先进的思想者如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戴震、陈确等,对程朱“损人欲以复天理”的主张进行了激烈批判。王夫之说:“天之使人甘食悦色,天之仁也”,“人欲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陈确则更彻底:“欲即是人心生意,百善皆从此生。”人欲本身就是道德,不但不应当不压抑,而且是创造世界和它的秩序的动力。
所以,性本身就是道德,最高的道德之一,因为它符合人性中应该而且必须包含的兽性、即生物性的需求。没有这一层面的需求,人就非人了,成神仙了。是人,就应该还原为人,这才是健康的真实的,才是道德的。或者说,真正的道德应该能够同时满足人的这两个基本层面的需求:神性的、精神的需求;兽性的、肉身的需求。只满足其中一个层面的道德就是伪道德,因为它不符合人性的本来面目。神性和兽性发生冲突时,在没有触犯社会基本秩序的情况下,不该由外力进行干预,而应该是个体化的、个人化的两者之间的自我平衡和调节。

五、
而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世界只是一个诗性的存在,他只跟着梦想走,世俗道德与他无关,真正的艺术家都具有强烈的非道德化倾向。亨利•米勒:“这是他的至上境界,他只能活在此刻。”“在这梦幻时刻他全然清醒、洞悉一切,清醒到近乎疯狂的程度。”他只关心现时的存在状态,欢乐、迷醉、平静、神圣,他只会听凭自己心灵的指引,走向他所向往的“最有力量的存在”——“不可知的繁盛。”“从某种意义上讲,艺术家一直是逆时间——生命方向而动的。艺术家一直是非历史现象。”惠特曼说:“艺术家无条件接受时间”,就是说,每时每刻都可以是全部,对艺术家而言只存在现在,只有此刻永恒。周实说:“我是忧郁的,也是暴烈的”——他打过铁。一位朋友戏谐地问周实:“暴烈的是铁水,忧郁的是铁锭。问铁匠:哪一个能永恒?”周实斩钉截铁地回答:“都不能永恒!”的确如此。艺术家眼里的世界,只有生与死、爱与孤独是永恒的,别的都是时刻变化的。《无法安宁 变》:
天上的云瞬息万变,地上的尘瞬息万变。
只是,有时,你懒得看。或者,有时,你看不见。
曾经写过一篇短文,而且说得相当武断:人是不可改造的。这话当然有针对——针对那些不可一世、以为自己握有权力就能改造他人的人。
后来,又想,是真的吗?人真不可改造吗?
世上什么不可改造?
改造与改变有多少差异?
女大十八变。男大十几变?
有些东西时时在变,有些是否一成不变?
比如那声凄厉的惨叫,行刑方式即使大变,那声惨叫却没有变。
那皮还是那样嫩薄,皮下流的还是鲜血,骨头还是容易折断,脑袋还是容易破裂,膝盖还是那样跪地,肢体还是那样残缺。
只是地球变成村了,惨叫传得更加快了,凄厉播得更加广了。
人若真的有灵魂,而且灵魂真的不死,他的感觉会怎样呢?
他是感觉一切变了?还是感觉一切没变?
威胁还是那样威胁,恫吓还是那样恫吓,哀求还是那样哀求,沉默还是那样沉默。
变的只是土地,祖国,还有他的那个民族。

艺术家,“只有在他听凭心灵的召唤时,他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才能断言自己的人性。”而对于周实,连性都是转瞬即逝、不可确定的。《无法安宁 性》:
性的那种转瞬即逝,最是令人遗憾了。当然,也最令人销魂。
为了留住那个瞬间,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于是,有了万千春药。
只是春药就是再好,也难留住那个瞬间,只能将其稍稍延长,再长也仍是一瞬间。
性的土地繁荣昌盛眨眼却又成为废墟。
耳环摇曳,悲戚,哀怨,眼底仍有烈焰熊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性是“离离原上草”吗?
一道惊天动地的闪电嚓地划过万里长空。
无声掠过,一只游隼,阳光灿烂,不是真金。
空气在膨胀,空气在大叫,空气在呻吟。
赫拉克利特的河里一条鱼追上了一片鳞。
对着鳞片,你能看见,骨头里的那个夏娃,浪花中的维纳斯,还有可怜巴巴的亚当,脸上,身上,泥垢剥离。
他还在那数着肋骨,想着那蛇,柔软无骨,命运随着那蛇一转,就莫名地改变了。
同时,盘古扬着大斧,骑着一匹流汗的瘦马,冲进一间冰冷的卧室。
然后,就是倾盆大雨。然后,就是热气升腾。
一滴雨水落到手上,啪嗒溅开,五彩缤纷。

周实本质上是一个怀疑主义者,是一个哲理诗人。他要追寻生命的美好和意义,却时时会为这追寻所伤,但是,诗人的全部生命和创造力就在于追寻本身,他相信那“不可知的繁盛”的存在,哪怕仅仅在梦幻里存在。因此,他往往不屑顾及世俗道德,尤其是这世俗道德约束了他的创造力时,即使他落入泥潭沼泽陷阱深渊,也要作困兽犹斗。对于诗人周实,只有歌唱是他的生命,为了歌唱的自由,他会本能地与一切束缚抗争。

《那日》对性的直接和热情的讴歌吓坏了一些世俗的眼睛和心灵。其实,世界其他地方早就传来过同样的歌唱:惠特曼《草叶集》的主题诗《自我之歌》:“假如我崇拜的一件事物甚于其他,那就是自己的身体,或任何部分的抒展……你是我丰富的血液!你那乳白色的流质,是我生命的白色液浆!洗濯过的白菖蒲根!那就是你!”周实的《那日》,不过是在中国这个性话题特殊敏感、性伪善特殊优越的土壤上,发出的“欲望的重新叙述。”

六、
周实实在是一位人生和生命本身的伟大辩护者。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又是从何时起看穿人世的悲剧、看穿中国人生存的悲剧,从而奋起为人本身作这样激情而大善、大美的辩护的?看穿而不沉沦,反而更勇敢地付诸歌唱,这又是大勇。
《那日》与周实的其他作品一样,贯穿着一种九死不悔的英雄情结和对人生欢乐的大胆把握,因此,周实的精神本质与古希腊的日神和酒神精神非常接近。
我有时想,土生土长在中国的周实,是怎样保有了那份孩童式的纯真的?周实那份可爱的傻气使他周围喜欢他的男男女女的朋友都为之吸引甚至倾倒。周实的傻气和纯真是本性,也是源于看穿的超脱,更是保持诗心的大聪明。《写给Phoebe的繁星之夜》:“好的东西,在我看来,总是那样幼稚单纯,同时却又意味无穷。好的语言,也是一样,总是那样内容丰富同时却又虚幻如云。好的文字能使污秽变得神圣干净起来,就像荷花一尘不染出于污泥清丽哀婉。”
而他吸收人类各种文化思想精华那份本事,简直像一只无所不在、尖锐而贪婪的水蛭,加上他那种超乎寻常的对自我的清醒的不满和毫不留情的批判,帮助他时时在作精神的“洗肠”,从而在精神心理上保持相对的健康,从而保持着不衰的创作激情,在知天命之年,仍能写出《那日》这样热情洋溢充满激情的性的、人性的赞歌。
这些意象和具象既奇特又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周实是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入诗:
窗前,粗粗的电缆上停着一排肥硕的鸽子。哪只是雄的,哪只是雌的?
一株肥硕的肉质植物在我心头迅速长大,迎着风,迎着雨,迎着熊熊燃烧的太阳。
小背心是什么颜色?花的?红的?绿的?蓝的?
每一处都那样柔软,来自轻轻波动的乳房。

血的澎湃涌向脚跟,脚尖脚跟烧得通红。
随之升腾的那股热气遮住你的含泪的双眼,你的双眼渐渐朦胧,像那雨后闪烁的灯。
一忽儿是绿灯,一忽儿是黄灯,一忽儿是红灯。

就像大坝突然塌了,你的水流冲了出来,一下把我浸泡了。
我在你的水里游着,一弯,一扭,一弯,一扭。

水中,月光也在性交。

对它的叙述更奇特。除了如前面所说的将女阴这个家比喻为幽深的过道、卷起千堆雪、等外,猴子捞月那样静美的气氛、明亮的月光、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大海里鱼群样的精子、卧沙的小羊等等。作者画笔一样的诗笔,细细读来,简直美不胜收。
仔细品读周实近年的作品,可以发现,他的写作越来越自由、越来越随心所欲,竭力避开现有的章法和套路甚至话语习惯。《那日》的语言,一会儿是歌咏,一会儿是古诗、一会儿是民谣,一会儿甚至是俚语俗话。什么都敢用,什么也都用得好。这样的随心所欲的语言风格一点也没有损害周实文字的美,因为那美是灵魂之美、性情之美的真实流淌,真个是风流入骨。

什么是好作家?一直在写。一直能写。
什么是好男人?一直在爱。一直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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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神兽之间——我读周实《那日》”的回应

半宾室 2010-02-26 11:07:04

我要成为好男人~

十年木匠 2010-02-26 11:04:36

这篇评论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