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的杂文随笔其实有和小说不一样的趣味,读起来就好像在和一个总能观察到别人看不到的趣处的大叔谈人生,不时为神来一笔的脑回路发笑,不时又为只言片语中的深刻而思考。虽说这本书全书围绕着跑步的主题,我作为一个除了眼看飞机要赶不上了的时候从来不跑步的读者,很多地方也看得很有共鸣。如果说只能记住一句话,大概就是“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除了跑步,适用的范围也很广,最近几年也是对这个想法越来越深有体会。
其他有趣/深刻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我回老家重读这本书的时候特意拍下了某一章里的下面两段,书虽然带不走,照片可留着以后回味:
“到二十五公里左右,我还跟得上那位领跑者,可接下去就不行了。承认这一点颇令人懊恼,可我的腿渐渐跑不动了,节奏也一点一点地直线下降。先是被“三小时五十分”的领跑者超越,随后又被“三时五十五分”的领跑者超越。这是最糟糕的模式。无论如何不能让“四小时”的领跑者超过去。跑过了三区大桥,跑进了上城区(住宅区)通向中央公园的直线道路后,体力稍稍得到了恢复,心里涌出了一丝期待:这下可以挽回局面了吧。然而转机一闪即逝。跑进了公园,来到那条悠长的坡道前,突如其来地,痉挛袭上了右小腿肚。虽然还没厉害到非得驻足停步的程度,可由于肌肉疼痛,只能以步行的速度奔跑。周围的观众大吼‘Go!Go!’为我加油,我也非常渴望继续奔跑,然而两腿怎么也动弹不得。
“由于这种情况,这次用的时间差一点未到四小时。好歹跑到了底,连续跑完全程马拉松的纪录得到了保持——第二十四次。最低线倒是通过了,心情却不太舒畅:“分明制定了如此绵密的计划,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训练啊!”好似昏暗的云朵的碎片混入胃里去了一般,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遭受痉挛的袭扰呢?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大声张扬,说什么一切努力都应得到回报,不过,天上如果真有上帝,就把那证据略露一下又有何妨呢?拥有这么一点爱心又有何妨呢?”
...
“并不是有个人跑来找我,劝诱我‘你跑步吧’,我就沿着马路开始跑步。也没有什么人跑来找我,跟我说‘你当小说家吧’,我就开始写小说。突然有一天,我出于喜欢开始写小说。又有一天,我出于喜欢开始在马路上跑步。不拘什么,按照喜欢的方式做喜欢的事,我就是这样生活的。纵然受到别人阻止,遭到恶意非难,我都不曾改变。这样一个人,又能向谁索求什么呢?
“我仰望天空。能看到一丝一毫的爱心么?不,看不到。只有太平洋上空悠然飘来浮去、无所事事的夏日云朵。云朵永远沉默无语。它们什么都不对我说。或许我不该仰望天空,应当将视线投去我的内部。我试着看向自己的内部,就如同窥视深深的井底。那里可以看到爱心么?不,看不到。看到的只有我的性格。我那个人的、顽固的、缺乏协调性的,每每任性妄为又常常怀疑自己的,哪怕遇到了痛苦也想在其中发现可笑之处的性格。我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古旧的旅行包,踱过了漫长的历程。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拎着它。与内容相比,它显得太沉重,外观也不起眼,还到处绽开了线。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拎,无奈才拎着它徘徊彷徨的。然而,我心中却对它怀有某种依依不舍的情感。”
从村上的各种随笔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非常自省,又善于和自己和解,又十分自律的人。我也希望自己能像这样的性格靠拢——毕竟人生是不能靠天上来的那一点爱心为燃料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