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萨斯和李嘉图的悲观预测_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书评-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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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g 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 的书评 发表时间:2013-08-22 10:08:39

马尔萨斯和李嘉图的悲观预测

《几位著名经济思想家的生平、时代和思想》
[美]罗伯特·L.海尔布罗纳
商务印书馆

(一)
使英国在整个18世纪期间大部分感到烦恼的,除了贫困这一无所不在的问题外,就是全国人口究竟有多少的问题。问题的可虑之处在于,在英国看来,它在大陆上天生的敌人人丁兴旺,而它自己资源贫乏,人口当在减退中。

英国对于国内究竟有多少人口心中无数,但是有些自惊自诧,以为国内人口稀疏。直到1801年,才举行了一次真正的人口调查。但当人口调查开展之际,它却被指控为“英国自由主义残余分子的颠覆阴谋”。英国关于人口状态的早期知识依靠的是业余统计学家的努力;普赖斯博士,一位不信奉国教的大臣;霍顿,一个药剂师,兼营茶和咖啡买卖;和格雷戈里·金,他是以制地图为业者。

1696年,金根据户口税和洗礼登记的记录,计算英格兰和威尔士的人口1696年时约550万,看来似乎是一个非常准确的估计。但是,金所关怀的不止是当时的情况。关于未来的展望他说,“极有可能,英国人口于600年之后,即公元2300年,将增加一倍。再下一次,即在1200或1300年之后,也即公元3500或3600年,人口将再增一倍。到那时,全国将有2,200万人”,这个制图者然后再慎重地加上一句,“这个世界料想是可以持续到这么久的”。

但是,在亚当·斯密的时代,金的人口缓慢上升的预测,已为另一见解所取代。理查德·普赖斯博士以18世纪货币户口税记录与更早期的这一记录比较,断然证明,英国人口从王政复辟(指1660年查理二世的复辟。——译者)时期以来下降了30%以上。他计算的正确性显然是可疑的,别的研究者对他的研究结果激烈地提出质疑;然而当时对于普赖斯所提出的则认为是事实,对于政治上的要求则认为极其可厌。威廉·佩利,一位神学改革者,埋怨说,“人口衰退是国家可以遭到的最大的弊害,应优先考虑如何使之增进,其他任何政治意图均属次要”。佩利的信念并不是孤立的,首相小皮特甚至提出了一个新的济贫议案,其特有目的是增加人口。议案的内容是对幼儿进行大量补助,因为在皮特看来十分明显的是,一个人只要有孩子,即使他的后代会变成贫民,也会“使国家增加其充实程度”。

用我们现代的眼光来看,人口问题的引人注目之处,并不在于作为一个国家的英国当时是否真的陷入了国势日微的危险处境,相反,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两种关于人口问题的见解与坚信自然法则、理性和进步的哲学观念相协调到多大程度。事实上是,人口在减退吗?那就应该鼓励它增长,增长时应该在亚当·斯密所说明的自由市场经济的指导方针的有益启发下进行。人口在增长吗?那就很好,因为人人都认为增长中的人口是国家的一项财源。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问题,对社会的前途总是乐观的;或者换个说法,我们可以断言,在人口问题上是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人们对前途的信心的。

由这一乐观看法得出的推断,似乎再没有像威廉·戈德温那样天真、那样单纯的了。戈德温是位大臣,是个小册子作者,他看到这个尘俗的世界而感到沮丧。但是他对将来的情况所看到的,却是一片光明。1793年他出版了一本书——《政治的公正原则》,在这本书里,他对现在的一切痛加指责,但对遥远的将来则说得天花乱坠,在那时看到的,“将不再是少数富人和大批穷人。将不再有战争和罪恶,无所谓赏罚,也没有政府。此外,将不再有疾病、苦恼、忧郁或怨恨。”多么奇妙的想象!这种说法当然有极大的破坏性,因为他所号召的是完全平等,是最彻底的无政府共产主义,甚至婚约也将废弃。但是考虑到此书售价较高(每册价三辎尼),枢密院决定对作者免予起诉。当时在贵族客厅中相与谈论戈德温先生的鲁莽想法,一时成为风气。

其时有一个家庭也在进行这种谈论,那是在离吉尔福德不远的奥尔巴里区,那里住着个奇特的老绅士,他于1800年去世的时候,《绅士杂志》把他说成是个“地地道道的行径古怪的人”。这个古怪的人叫丹尼尔·马尔萨斯,大卫·休漠的朋友和卢梭的热烈赞赏者。他曾跟卢梭作过一次采集植物标本的旅行,并曾受赠了卢梭的植物标本簿和这位法国哲学家允请自行分送的一套赠书。他同当时为数很多的那些悠闲而又爱寻根究底的人一样,最喜欢的莫过于找个人同他讨论理智上的问题,双方辩难,喋喋不休,他通常的谈论对手就是他天才的儿子,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教士。

这时戈德温所描绘的乐园会极其自然地被提出来,供作他们讨论的题材。可以意料的是,老马尔萨斯,作为卢梭的怪特的信徒,对出于高度推理的乌托邦会倾向于同情。但是,小马尔萨斯却没有他父亲那样乐观。实际上,当辩论在进行中时,小马尔萨斯已经渐渐看到,在现实的人类社会,同永久和平与富裕的这个美好的、想象中的乐土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碍。为了说服他的父亲,他把他的反对意见详细地写了下来,结果,丹尼尔·马尔萨斯对他儿子的见解所得到的印象竟这样深刻,他主张把这篇论文发表出来,并献给社会。

于是,1798年,一篇长50,000字的匿名论文公布了。它的题目是“论人口原理和它对社会进步的影响”,结果,一个不切实际的和谐世界的幻梦,一下子烟消云散。小马尔萨斯只用了几页文字,就破灭了当时自鸣得意的思想家的空中楼阁,他所提供的,不是欣欣向荣的辉煌气象,其景色是阴郁的,贫脊的,使人看了灰心丧气的。

这篇关于人口问题的文章说,实际上存在着的一个趋势是,人口会超过一切可能提供的生活资料。社会远不是在上升到更高水平,而是会在一个绝望的陷价中被抓住,此时人类的生殖欲望势必把他们自己猛力推到仅仅足以生存的边缘。人类走向的不是乌托邦,而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斗争,在这一斗争中,一方是成倍增加的人口,另一方是不管怎样勤奋努力也不会感到富余的食物存量。

这就难怪卡莱尔(卡莱尔(Carlyle,1795—1881年),苏格兰作家、历史家、哲学家。——译者)读过了马尔萨斯的文章后,要把经济学叫作“沉闷的科学”了,而不幸的戈德温则抱怨说,马尔萨斯把成百的进步论点的支持者改变成了反动分子。

马尔萨斯在理智上压倒的一击,就破灭了走向自给自足和景色宜人的一个时代的美好希望。但是,就好像这一击还不够似的,同时有一个类型完全不伺的思想家,对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另一个哄骗人的假设,也在准备予以致命的一击。大卫·李嘉图,是个获得惊人成就的证券经纪人,他准备提出一个经济学上的理论,这个理论虽然没有认为人类将遭灭顶之灾那种论证的引人注目,但将以它自己的温和方式,对亚当·斯密所持的乐观前景以同样的打击。

因为李嘉图所预见的乃是那种,所有的人一齐登上“进步的多级扶梯”的社会理论的终结。与斯密相反,李嘉图所看到的是这个多级扶梯对不同阶级会发生不同的效应,有些人会得意洋洋地扶摇而上,直到顶端,而其他人则才登上几级,即被踢回到底层。更糟的是,使这个扶梯移动的人并没有随之上升,而从中得到充分利益的那些人,却一无所为而坐享其成。这里还要把这个隐喻更推进一步——如果你仔细看看正在登上顶峰的那些人,你就会看到,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在扶梯上要觅得一个安全处境,就得不断展开猛烈的斗争。

对亚当·斯密而言,社会是个大家庭;对李嘉图说来,社会却是一个内部分裂的营地,他所以有这样的看法是不足为奇的。从《国富论》问世40年以来,英国分成了两个敌对阵营:一个是正在发展的实业家,他们在忙着经营工厂,与议会取得联系,增长在社会上的威信;另一个是大地主们,他们有财有势,大都是根深蒂固的贵族,对于这些庸俗无耻的暴发户的侵占行为抱忿恨态度。
这不是由于资本家在赚钱这一事实激怒了地主,而是由于前者坚决认为粮食的价格过高这一糟透了的情况。因为从亚当·斯密以后的短时期间,英国在粮食的供应上发生了巨大变化,它一向是个谷物出口国家,现在却不得不向国外购买粮食。普赖斯博士虽怨声不绝,说英国人口在迅速减少,但人口的实际增长使谷物需求超过了供给,使一蒲式耳小麦的价格涨了三倍。价格上升,农业利润也跟着上升;在苏格兰的东洛锡安地区,利润和地租两者,平均占所投资本的56%9在另一个300英亩的一个农场,这是一个富有代表性的中型组织,1790年获利88镑,1803年,121镑,10年后,160镑。在这个国家,大部分人都同意在过去的20到25年的时间里,地租至少已上涨了一倍。

谷价既猛涨,于是有胆量的商人开始在国外购买小麦和燕麦,把它们运入国内。地主对这类活动当然是要感到不安的。农业对贵族说来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且是一种业务——巨大的业务。例如乔舒亚·班克斯爵士于1799年,为了安顿为他管理在林肯都里夫斯比的产业的职员,需要用防火墙和铁门隔开的两个房间,使他感到自豪的是,需用256个抽屉来分类贮存关于农场的文件。虽然这样一个地主是靠他的田地生活的,是热爱他的田地的,虽然他天天跟他的佃户见面,跟他们一起讨论种植物的轮作事宜和施肥的好处,但是他没有忘记的一点是,他的收入取决于他售出作物时的价格。

因此,使海外来的廉价谷物泛滥市场是地主们所难以忍受的。但是,对他们说来有幸的是,要反对这种困苦的局面,抵御的手段就在手边。地主在议会占有支配势力,只须通过立法,产生一个硬性的保护制度就行了。于是通过了一个谷物法,对谷物的进口规定了一个有伸缩性的税收制度,国内价格跌得越低,则征税越高。实际上是规定了一个底价,使低价小麦永远不得阑入英国市场。
但是到了1813年,局势却变得无法控制了。坏收成和对拿破仑的战争共同促成了谷物异常的高价。小麦售价每夸特118先令,即每蒲式耳约14先令。据此,一蒲式耳小麦的售价等于一个工人的每周全部工资的两倍(试把这一点同美国的情况作一比较,美国小麦1970年以前所曾经达到的最高价格是1920年每蒲式耳3.50美元,其时每周工资平均为26美元)。

显然,谷价之高已到了使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对此怎样应付已成为当务之急。议会仔细考虑了其时的处境,得出的决议是,对国外谷物征税还得进一步提高!其理论基础是,暂时的高价格对英国扩大小麦生产,终究会起刺激作用。

这是实业家所受不了的。资本家与士地拥有者的情况不同,他们需要的是贱价谷物,因为对工人所支付的数额,主要取决于粮食的价格。实业家所以为廉价粮食奋斗,并不是出于人道主义动机。伦敦一个大银行家亚历山大·巴林在议会里说,“工人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不论一夸特的价格是84先令还是105先令,在前一情况下他们得到的是无黄油面包,在后一情况下得到的还是这个。”巴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管面包的价格怎样,工人所得的工资反正仅足以糊口,再没有别的。但是从需要发放工资和追求利润的那些人的观点来看,谷物——和工资——是贱还是贵,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二)
商界组织起来了,议会发现申诉书如雪片飞来,其情况为前所未见。鉴于国内的情势,感到新的高税谷物法有些行不通了,非得加一番考虑不可了,于是在下院和上院任命了两个委员会,把问题暂时敷衍下去。幸而拿破仑于下一年战败,谷价又降低到比较正常的水平。但是对地主阶级的政治力量说来这是一个标志,还得经过30年,谷物法才会最后取消,才会允许廉价谷物自由输入不列颠。
不难看出,为什么大卫·李嘉图在这样一个危机发生的时期中从事著述时,会用与亚当·斯密完全不同的、比他悲观得多的眼光来看待经济学。亚当·斯密从社会中看到的是一场伟大的协奏曲,而李嘉图看到的却是艰苦的斗争。在《国富论》的作者看来,有充分理由可以相信人人会分享上帝恩惠的一份;在大致50年后一个证券经纪人的写作中见到的是,社会不仅分裂成敌对的团体,而且似乎难以否认的是,在斗争中合法的成功者——勤勉的实业家也必然要失败。李嘉图认为在社会进展中的唯一受益者是地主阶级——除非能够破坏它对谷物价格的控制。

他于1815年写道,“地主的利益是始终与社会中其他一切阶级的利益对立的”,由于这一明确的判决,一场不宣而战的战争,就变成了公认的内乱。经过这样公开的宣示以后,关于这个世界毕竟会变成最合理的世界的最后一点希望就完蛋了。现在看来似乎是,社会即使没有被淹死在马尔萨斯的人口稠密的沼泽中,为了在大卫·李嘉图的不可靠的、移动的扶梯上占得一席安全之地,它在搏斗中也将被扯得四分五裂。

我们对于这位悲观的教士和这位抱怀疑态度的证券经纪人的非常使人不安的见解,得进一步仔细的考察一下。但是,可以先看一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

像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和大卫·李嘉图在背景和经历上相差得这么远的这样两个人,是很难想象的。如我们所知,马尔萨斯是英国上层阶级一个行为古怪的人的儿子;李嘉图是从荷兰移入的一个犹太商人——银行家的后代。马尔萨斯是在一个富有哲学思想的父亲的亲切指导下准备进入大学的(他父亲的教师之一,曾因表示希望法国革命者入侵和征服英国而被监禁);李嘉图14岁时即在他父亲身边工作。马尔萨斯一生从事于学术研究,他是个职业经济学家,在一个建立在靠近东印度公司的海莱伯里地区的学院里教学,训练东印度公司年轻的行政官员,而李嘉图于26岁即开始独立经营业务。马尔萨斯从来没有富裕起来;而李嘉图于26岁起即在财务上独立,他开始时有资本800镑,当他于1814年42岁引退时,根据不同方面的估计,有财产50万到160万镑。

说也奇怪,马尔萨斯是个院士,却关心现实生活中事务,李嘉图是个经商的,却成了个理论家;这位从事商业者所关心的只是无形的“规律”而那位教授所担忧的是,这些规律是否与在他眼前的世界相配合。最后的一个矛盾是,马尔萨斯收入无多,却为有钱的地主辩护,李嘉图是个富翁,后来他自己也成为大地主,却同地主的利益作对。

他们的背景、经历和受到的锻炼都不同,因此,他们的表现也完全不同,传记作者詹姆斯·博纳说,不幸的马尔萨斯“是在他的时代的被批评得坏透了的人。这个人对天花、奴隶制和杀婴则加以辩护,对施舍衣食、早婚和教区补助则加以谴责,他指出家庭组织的流弊之后,自己却实行结婚”。他又说,“马尔萨斯从开始起就没有被人饶放。30年间,对他的责难之词没有断过”。

这样的谩骂必然要落到一个主张“精神抑制”的人的头上。然而,马尔萨斯既不是个过分拘谨的人(按照他的时代的标准来说),也肯定不是个残暴之人。诚然,他主张废除济贫税,甚至反对为工人阶级进行的住房建筑计划。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出自内心的对贫民阶级利益最诚挚的关怀,跟某些他同时代的社会理论家认为可以让贫民平平安安地死在大街上的冷酷无情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马尔萨斯的态度与其说他缺乏同情心,不如说他具有高度的逻辑头脑。按照他的理论,根本的困难在于世界上人口过多,倾向于促进“提早结合”的任何做法,只会加重人类的苦难。人类在饮食男女的大欲之前是无法抵拒的,不是靠慈善事业所能援救得了的,由于人类将继续繁殖,这样的慈善事业只是在伪装下的残忍。

但是逻辑不一定会受到欢迎。一个指出社会结局黑暗的人,很难指望会赢得大众的尊敬。没有一种学说受到过这样的谩骂:戈德温说“马尔萨斯的理论所要展示的主题是要证明,那些致力于人类社会有一个可观和基本的改善的人们的错误,是多么的有害”。正鉴于此,马尔萨斯被排除在正派的思想家之外并不令人吃惊。

另一方面,李嘉图可以说是一开头就走好运的人。他在血统上是犹太人,他摆脱了家庭,接受了教友派教义,娶了个他所钟爱的漂亮的教友派姑娘,结果可以说,他在社会地位上和个人的种种方面都已如愿以偿。后来他进入下议院,应邀为议院的两派说话时,他说,“当我听到自己的嗓音时,禁不住感到惊慌”。在场者所得到的印象则各不相同,有的人说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有的人说,“虽然地把嗓子提得极高,而听起来很悦耳”;不管怎样,当他说话时,议院是留神听的。他分析问题时,态度诚恳,才华横溢,他无视事态的颠倒反复,只是集中于基本的社会结构,有人说,“他说话时好像是从另一星球中掉下来的”,结果,他被认为是对下议院进行教育的人。甚至他的激进主义——他是言论自由和集会自由的坚决拥护者,是议会腐败和天主教迫害的反对者——也没有减损人们对他的崇敬。

值得怀疑的是,钦佩他的人读他的文章时,究竟懂了多少,因为再没有比李嘉图文字更难懂的经济学家。但是,文词也许很复杂,使人难以捉摸,它的含意是清楚的——资本家利益和地主利益的对立是不可逆转的,地主的利益对社会是有害的。因此,一般实业家不管对他的文章了解不了解,他已成了他们的战士;政治经济学在他们一伙里受到了这样的欢迎,以致主妇们在雇用家庭女教师时要查问,她们会不会把李嘉图的经济学原理教给孩子们。

李嘉图作为一个经济学家,尽管备受人们的崇敬(虽然他是个极其谦逊和性情孤独的人),而马尔萨斯则备受挪偷,但是,后者关于人口的文章则广被传阅并受到赞美,然后又一再受到反驳,反驳时情况的激烈即足以证明,他的论点是有分量的。人们讨论李嘉图的见解时劲头十足,说得有声有色;而马尔萨斯对经济学的贡献——除关于人口的文章外——则人们淡然处之,即使偶尔浏览,也是出于一种忍让精神,姑且展卷一读。马尔萨斯有一种大家在这个世界上处得都不好的感觉,但是他完全不能用清楚的逻辑方式把他的论证提出来,他甚至以标新立异的态度,说这种沮丧情况(他把这一点说成是“普遍的过剩”)会倾覆社会,而李嘉图则可以不费力地证明这个说法是荒唐的。对现代读者说来,马尔萨斯的这个说法会多么使人恼火!他是偏于直觉的,是重视事实的,他生性会惹事生非,他头脑不清的讲解,在那位具有光彩夺目的才华的证券经纪人面前,将无可抗御,后者只是作为一个抽象的伟大结构来理解这个社会的。

他们之间展开了在一切有关方面的争论。1820年马尔萨斯发表了他自己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后,李嘉图不惜用220页篇幅摘录了这位教士在论证上的暇疵,而马尔萨斯则坚决认为这类谬误在李嘉图的观点上也是根深蒂固地存在着的,从而轶出了他著作的本题之外。
最奇怪的是他们两人在私交上却很亲密,是要好的朋友。李嘉图在《晨报》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在金银价格问题的精彩的书信之后,他们两人于1809年相遇,然后两人共同推翻了一个名叫博桑克的先生(他竟敢冒冒失失地表示出来)的反对意见。起先是詹姆斯·穆勒,然后是马尔萨斯,发现了写这些书信的作者,这三人从此结为知交,一直持续到终生。一连串的通信在他们之间交流着,彼此之间不断地进行访问。玛丽亚·埃奇沃思,一位同时代的作家,在日记中说,“他们一道在寻求真理,当他们找到时,即欢呼若狂,再不计较是谁先发现的”。

他们所进行的并不都是严肃的讨论,他们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马尔萨斯不知是为了遵守他的理论还是为了别的原因,结婚得很迟,但他很喜欢参加社交集会。他故世以后,有个认识他的人回想他在东印度学院的生活情况时说,“那些悄悄的戏谑之言,那些外表上的敬意,年轻人偶尔爆发的‘造反行动’,那位波斯教授奇特的文雅举动,以及带些老式的那些夏夜聚会,现在这一切都已成陈迹了”。

一些小册子作者把他比作撒旦,但马尔萨斯是个漂亮的高个子,为人彬彬有礼,他的学生在背后管他叫“大爷”。他仪表上有个缺点——缺唇,那是从他远祖遗传得来的,他的话有时会使人难以听懂,在字母L上发音有困难,有一次他对着一位有地位而听觉有毛病的夫人的助听器说:您想去看一看基拉尼湖吗?”她听不懂这句话,一时显得很窘。这个发音上的缺点和他的名字与人口过剩问题牢不可破地结合在一起这一事实,使他的一个相识这么说:

哲学家马尔萨斯上周在这里。我为他邀来了一些可人意的未婚男女款待他。他是个温厚的人,对每位女士都彬彬有礼,只要不触及人口过剩问题,就不会发生任何可能有的不愉快情况。……马尔萨斯是位地地道道的伦理学家,假使我在思想和行动方面能具有像他那样的智慧,就是说话时口齿不清些我也不在乎。

李嘉图在家里也喜欢招待客人,他的早餐是有名的,他似乎很爱好猜谜之类的游戏。埃奇沃思女士在她的《生活与文学》中谈到了他生活的一个侧面:

花花公子——史密斯先生、李嘉图先生、范妮、哈里特和玛丽亚这一伙人都得意洋洋,去寻欢作乐,有些人还在梳妆打扮。李嘉图先生有时独自地昂首阔步而行,像个花花公子,样子很滑稽可笑。

作为一个商人,他是具有特殊才能的。他的兄弟写道:“他治产致富的能力并没有受到人们多大重视,大概最能显示他过人的才华的,莫过于他的经商能力。他在业务上一切细微曲折的知识无所不备,于计算数字时具有惊人的速度。关于他自己的巨额交易,他具有可以不费什么气力而从容办妥的能力。他镇静、沉着的态度和敏捷的判断力,使得他在证券交易所的同事们远远落在他后面”。后来他的儿子还说,他父亲之所以获得成功,是由于他具有过人的观察力,一般人都把事态的重要性过于夸大。他说,“一般人做证券交易时假使都能像他父亲所见到的那样,价格涨落的幅度就会小些,他买进,是由于他知道,未来的过度的涨势会使他获得利润。当证券在下跌时他卖出,是由于他深信,惊惧和恐慌会使价格低落到基于情势没理由跌到那样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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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马尔萨斯和李嘉图的悲观预测”的回应

Greg 2013-08-22 10:39:26

(五)
同时,马尔萨斯感到还有一个值得关怀的原因。他担心的是他所谓的“普遍过剩”这一可能发生的情况——商品充塞而得不到买主。
这样的想法对我们并不陌生。但是,在李嘉图看来,这是难以置信的荒谬之谈。英国在商业上是有过风波的,但所有这些都显得是有些特殊原因可以追查的——银行破产,无理由的投机爆发或战争。更加重要的是,李嘉图以他严正的心情,认为这个概念在逻辑上是不能成立的。因此,这是决不会发生的。

李嘉图的论证被一个叫人B.萨伊的年轻法国人所看到。他提出很简单的两点。首先他认为商品的欲求是无限的。亚当·斯密说过,对食物的欲求可以受到一个人的胃的容量的限制,但是,他对衣服、家具、奢侈品和装饰品的欲求似乎是大得不可计量的。李嘉图和萨伊都认为,不仅需求是无限大的,而且购买的能力也是有保证的。因为生产每件商品时总有些花费,总是有它的成本的,而每一项成本所体现的总是某人的收入。不管这项成本的形式是工资、地租还是利润,其售价所得自然会增加某人的收入。既是这样,怎么会发生普遍过剩的情况?商品是存在的,对它们的需求是存在的,购买它们的收入也是存在的。只是纯反常行为才会使市场找不到需要出清存货的买主。

虽然李嘉图认为这个说法从表面上看是正确的,但马尔萨斯却不是这样。要驳倒这个论点并不容易,因为它在逻辑上的确似乎是无懈可击的。马尔萨斯从以商品换收入这一方面看问题时提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他说,通过储蓄这一行为,会使供给超过需求;这难道是不可能的吗?

在今天看来,这似乎又是一个已经研究得富有成效的问题。李嘉图直截了当地说这都是些废话。他在一张便条里说,“马尔萨斯先生似乎从来不记得储蓄就是花费,跟专门称之为花费的花费一样地确凿无疑”。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所以会不怕麻烦地把他的利润储蓄起来,无非是为了要把它重新用于实业去赚取更多的利润,如果认为此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在他看来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说法使马尔萨斯陷于窘境。他同李嘉图一样,认为储蓄的意思就是花费——指的当然是实业目的上的花费。但是,虽然如此,在他的论证中似乎还有些什么——只要他能够指出来。结果他从来没有能够这样做。例如,他在写作中表明,积累并不是像李嘉图所想的那样完全具有必要性:

有许多商人虽然有大量财产,但是在他们取得这项财产的期间,几乎难得有一年不是减少而是增加他们在奢侈品、享乐品和馈赠品这些方面的支出的。

李嘉图对此用铅笔写了下面一段话,痛加驳斥:说得对;但是,假使一个同业商人取得的是同样的利润,却不愿意增加在奢侈品、享乐品和馈赠品方面的支出,那么,他的财富与所说的那个商人相比,将增加得更快。

可怜的马尔萨斯!他在往返辩难中是没有获胜希望的。他的论证已经陷于混乱状态,这点他自己也许已感到。他曾经写道:“当我仍未为李嘉图先生的逻辑折服的时候,但有时却几乎被他的权威动摇了,因为我对他那作为政治经济学家的天赋评价极高,并深信他对真理的热爱和真诚。”遗憾的是,几十年来马尔萨斯从没能使他的推理一致或使人全部理解。因为他感到的困惑是要在某一天才会引起经济学家注意的一个现象——繁荣与萧条的问题;而李嘉图所着手处理的却是与此全不相干的另一问题。在马尔萨斯方面,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存在那里的有多少广在李嘉图方面,他所注意的是一个更加富有爆炸性的问题,“各自所得到的有多少?”这就难怪他们要各执一词,争得无休无止,他们所谈的原来是不同的问题。

让我们看一看,当所有这些争论都已过去之后,他们所作出的贡献究竟是什么?

李嘉图所提供给世人的是很清楚的。他把世界的外象剥去,把它的本质显露出来,让大家来检查,让大家所看到的不是表的外壳,而是表壳的轮机。正是在这个不现实的世界中,可以使它的力量显示出来,因为大大简化了的社会的无所遮蔽的结构,不仅可以显示地租的规律,而且还可以阐明国外贸易、货币、赋税和经济政策的极其重要的问题。李嘉图通过构造一个典型世界,使经济学有了一个有力的抽象工具,如果要洞察日常生活其底蕴、要了解它的潜在机制,这个工具是必不可少的。要知道,正如与李嘉图同代的一些观察家所说,抽象这一工具也能应用于撒开棘手的事实,——一种被称做李嘉图缺陷的用途。然而正是由于李嘉图的这一使事物简化的贡献,经济学才被称为一门科学,然而,也许正是由于他对过度简化的偏好,使这门科学带有一些疵点。

马尔萨斯在抽象世界的构成上,从来没有获得多大成就,因此在学术上永久性的贡献较小。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惊人的人口问题,只是由于这个原因,得以使他的名字到今天还脸炙人口。他已经意识到——虽然未能作出说明——普遍萧条的问题,这是个在他的书出版了一个世纪以后,使经济学家手忙脚乱的问题。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两位的主要贡献也许在他们技术上的成就之外,因为他们当时绝对没有蓄意要做出这样的贡献。马尔萨斯和李嘉图作出了一件惊人之举。他们把当时的乐观看法变成了悲观看法。此后再也不可能把人类的世界看成一个社会自然力量必然会使大家的生活逐步改进的活动场所了。正相反,那些一度认为似乎带有目的论意义的企图、要使世界享受协调与和平的自然力量,现在看来,似乎变成了不怀好意和含有威胁性的力量了。人类即使没有陷于大量饥饿人群的呻吟痛楚之中,似乎也将遭受到商品泛滥成灾而缺乏接受者之祸。不论处于哪一情况,为争取进步的长期斗争,其前途总是黯淡的,结果工人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资本家的努力将受到欺骗,地主则贪婪地盯着他的不劳而获的、一直在增长中的掠夺物。

这两个人使世人信服,大家都生活在黄粱美梦中,这可不是个小可的成就。他们所提出的证据是这样的富有说服力,使人们开始不在假定的自然法则结构以内,而是在无视自然法则的情况下为社会寻找出路。马尔萨斯和李嘉图已经表明,如果听其自然,则社会将沦为人间地狱。这就难怪一些改革者要说,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我们将努力抵抗社会的自然倾向。如果在随波逐流中将把我们引向礁石,那我们就逆流而泳,于是空想社会主义者放弃了一切所持有的、对世上的正义感的忠实信心。

在某种意义上说,马尔萨斯和李嘉图是把全部信心寄托在理性、秩序和进步的一代的最后的人。他们既不是他们所不赞成的那个制度的辩护士,也不是其保护人。说实话,他们是不偏不倚的,对社会不断的变动,他们是站得高高的,远远的,他们用客观眼光来测定社会潮流的趋向。如果所看到的是不合他们之意的,那也好,反正不能归咎于他们。

由于他们都是道道地地的正直的人,所以有些什么想法就追究到底,不管追究的结果如何。马尔萨斯在一个脚注内指出,李嘉图是地主的敌人,而他自己就是个地主,这条脚注似乎值得引述一下:

有些奇怪的是,李嘉图是个大量地租的收入者,却会那样低估地主在国家的重要性;而我在地租方面从未有过任何收入,也不想有任何收入,却可能要受到指责,认为我过高地估计了地主的重要性。我们在处境上和意见上的不同,至少可以证明,我们相互间的笃实不欺,而且由此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根据,足以推定,我们在学术上有所主张时,无论在心情上受到了什么偏见的影响,所受到的总不会是彼此处境和己身利益方面的偏见的影响,而这类偏革的发生是最难防止的。

他们去世之后,一位苏格兰哲学家詹姆斯·麦金托什爵士对他们加以称颂时,颂词隽永。他说,“我同亚当·斯密交往不多,对李嘉围很熟悉,而马尔萨斯则是我的知交。难道为了他们在科学上的成就,才说这三位科学上最伟大的导师是我所认识的第一流人物吗?”

Greg 2013-08-22 10:39:07

(三)
这是个难以理解的颠倒的安排——一个偏重理论的证券经纪人与一个偏重实践的神学学者。尤其不可理解的是,这一个对银钱业务非常内行,而那一个讲求事实和数字的人,对此却茫然不知所措。

当拿破仑战争时,李嘉图是银行团内一个公债承购者,这个银行团向财政部购入债券,然后把它们陆续提供给认购公众。李嘉图为了照顾马尔萨斯,时常为他做些小额债券交易,使他能够博得些微利。在滑铁卢战争前夕,马尔萨斯在交易所的交易,正处于小额“多头”地位而使他感到神经紧张。他写信给李嘉图,“除非这样做是错误的或给您带来不便……,还是尽早趁机把您许诺给我的股票卖出,以便多少赚点。”李嘉图照他的嘱咐做了;但是他自己由于职业投机者所具有坚强的持久力,不但不结束交易,而且继续买进,使自己处于最大限度的多头地位。威灵顿胜利了,李嘉图满载而归,而可怜的马尔萨斯则错失良机。李嘉图曾漫不经意地写信给这位教士,“这次由于价格上升而获利之丰,如我所预料或希望的一样。在债券上我一向是个大赢家。现在谈一谈我们谈惯的论题”,于是又投人了商品价格上升时理论上的意义的讨论。

他们之间无休无止的讨论,通过书信和访问,就这么持续下去,一直到1823年为止。李嘉图给马尔萨斯最后的一封信里说,“亲爱的马尔萨斯,现在我的工作算完成了。像别的争论者一样,经过了多次讨论以后,我们依然各持己见,相持不下,然而,这些讨论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即使您是同意了我的意见的,我对您的敬爱也不会比今天更进一步”。他突然于这一年死去,时年51岁。马尔萨斯则一直活到1834年。至于他对大卫·李嘉图的看法:“除了自己的家属外,我从来没有这样爱戴过任何人。”

马尔萨斯和李嘉图虽然几乎在每件事上都有争执,但是关于马尔萨斯在人口问题上所说的,彼此的意见却没有分歧。这是由于马尔萨斯有名的《论人口原理》于1798年出版以后,似乎不仅是已经彻底阐明了问题,而且对于困惑着英国社会的可怕而持久的贫困现象,也已作了详细说明。有的人已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觉得人口和贫困两者似乎是互为因果的;还会由此联想到当时流行的一个不足凭信的故事,说是有一个叫胡安·费尔南德斯的,把两只山羊运到智利沿海的一个岛上,希望将来在岛上有羊肉可供食用。后来回到这个岛上时他发现,山羊已经增殖到出于情理之外的程度,于是又运去了两只狗,它们也在繁殖,从而削弱了山羊的增势。詹姆斯·汤申德牧师写道,“这样就恢复了一种新的平衡。两种中最弱的先死,那些最有活动力、最壮健的则保全了它们的生命”,他还加上一句,“调节人类多寡的是食物的数量”。

这个范例虽然意识到平衡必须由自然来安排,但是仍然没有得出暗含在问题之内的、最后的决定性结论。这是要留给马尔萨斯来做的。

施是从带有某种魔力的包含在加倍增长这个概念之中的、纯数字上的可能演变开始的。他对繁殖的令人惊愕的增殖力的重视,获得了后起学者们的充分支持。有一位生物学家计算了一下,假使有一对动物,一年生10对,那末在20年后,其后代将达700,000,000,000,000,000,000个。哈夫洛克·埃利斯(哈夫洛克·埃利斯(Havelock Ellis,1859—1939年),英国心理学家,作家。——译者)说,一个微小的生物体,假使在其繁殖中不受妨碍,则30天后,其后代将成为一个比太阳大百万倍的一个莫大的体积。

但是,关于自然生产力的这类示例,就其本身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关键的问题是,人类的正常生殖力究竟有多大?马尔萨斯的设想是,人口在25年内增加一倍。按照他的时代说,这是一个比较谨慎的设想。这需要一个普通的家庭有6个孩子,假定其中有两个在达到结婚年龄之前死亡。关于美国,马尔萨斯指出,在前一个半世纪中,其地人口事实上每25年增加一倍,在某些边远的落后地区,生活比较自由,比较有利于健康,其人口每15年增加一倍!

但是与人类的增殖趋势——不管是25年还是50年增加一倍,对这里的论点是无关紧要的——对照,马尔萨斯反对那个无情的事实,即土地与人不同,是不能增加的。通过勤奋努力,土地是可以增加的,但进度缓慢,而且颇多周折,与人不同,土地是不能生育的。因此,人口会按几何级数增加,而可耕地的量只能按算术级数增加。

结果当然,人口迟早必然会超过食物量。马尔萨斯在《论人口原理》里写道,“拿全世界来说,假定现在人口是10亿,人口将按1、2、4、8、16、32、64、128、256的系列增加,而生活资料将按1、2、3、4、5、6、7、8、9增加。两个世纪之后,人口与食物之比将是 256比9,三个世纪之后将是4096比13,两千年之后,差距之大将无法计算。”

对未来的这样一个可怕的观念,足以使任何人听了不寒而栗。马尔萨斯说,“这个观念是充满了阴暗色彩的。”这位烦恼的教士不得不断言,这种人口与粮食之间难以弥合的差距,只会引起一个结果——使人类的大部分永远沦于某种困境。不管怎么样,这个巨大的、而且一直在扩大中的裂口必须把它堵塞起来,人缺了食物毕竟是不能生存的。因此,在原始社会中有杀害婴孩的风俗,因此有战争,有疾病,首先还有贫困。

如果这还不足,“饥荒似乎是大自然的极可怕的最后一着。由于人口的力量超过了地球上向人类提供生活资料的力量,人类就必然要发生这一种或那一种形式的夭折。人间的不道德行为是很能起作用的,因此,自会想方设法来减少人口。如果通过这类斗争还不能奏效,那么,易致疾病的气候,流行性传染病,瘟疫会列队而进,把盈千累万的人一扫而光。万一这类情况的有效程度仍然不十分显著,那么,还有无法规避的、大规模的饥荒在后面,在它的大力一击之下,使人口与食物两者相抵于平”。

难怪可怜的戈德温要抱怨说,马尔萨斯把进步的同情者变成了进步的敌对者。因为这的确是个使人绝望的理论。人类经常处于由于他自己的压力而被淹死的威胁中,除了靠“道德上的约束”这根弱不禁风的小草之外,没有——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进行挽救。要靠道德上的约束来对抗男女之间的大欲,怎么靠得住呢?

马尔萨斯的观点是正确的吗?

就20世纪70年代这段时间而言,世界人口增长的一般趋势,至少在欠发达世界,似乎是符合他的预言的。当时,人口统计学家认为,如果在后50年里,人口增长的势头得不到抑制的话,那么世界人口将高达 200亿—— 5倍于 1970年的人口。

今天,钟摆似乎又摆向另一边。事实上,关于人口问题的思想总是在两种极端间摆动;令人惊疑的是,在他那著名的论文第二版中,马尔萨斯本人就变得较为乐观,这距其第一版只有5年。当时马尔萨斯是把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想法上面,即劳动阶级会通过推迟婚龄而学会自觉的“控制”。

当代谨慎的乐观主义是基于大幅度的技术创新,尤其是绿色革命、在像印度这样的国家中,绿色革命带来了产量的大幅度提高、印度目前已能生产出足够的粮食,并成为中等的粮食出口国。所以,虽然农学家每年仍在焦虑等待着好收成,全球灾荒的悲观前景——这是马尔萨斯供与求的代数学引起的——却不再被人们看作真实的预测。20世纪80年代被埃塞俄比亚和撒哈拉沙漠以感地区人类悲惨画面所惊呆了的电视观众虽没目击马尔萨斯的预言成为现实,但却看到了当地恶劣条件,如旱灾和简陋的交通网所造成的结果。

然而,更需要摆脱的不是粮食生产的增加,而是马尔萨斯的幽灵。专家们警告道,即便全球灾荒似乎不再是迫在眉睫的,然而,人口压力却仍是急迫的。联合国以目前的出生率和死亡率为基础,作出了一个预测,认为印度50年后的人口将像中国那样多,孟加拉人口要增长两倍;而肯尼亚要增长4倍。这些数字也许不意味着灾荒,但却意味着沉重的社会问题,例如日益增长的农民被迫离开土地而涌入城市。在一次于1981年召开的关于人口问题的诺贝尔专题讨论会上,统计学家谈到了不发达国家中15个人口超过2,000万的特大城市人口的可怕增长。一个观察家评论道:“像疥疮那样不断蔓延,这些人类的拥挤地区肯定会对世界产生严重的政治挑战。”“如何能使城市大众免除这种冷酷的腐败,或者如何免除专制和无序的诱惑?”

也许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绝不能忘记马尔萨斯在这一点上是正确的,即人类先天性的指数增长内在地具有超过农业生产率增长的能力。于是,仍有必要像把握等式的供给方一样来把握需求方。需要做的就是像增加粮食生产那样控制人口的生育。

世界范围的人口控制是可能的吗?令人惊异的是,答案是肯定的。回答之所以使人感到惊奇,是因为人口统计学家怀疑人口“疾病”困忧着的国家能否克服农民的无知、有组织的宗教抵制和冷酷的政治诸障碍。现在,乐观的气氛在增加。像墨西哥和中国这样不同的国家,都已经从忽视或彻底的抵制转向热情的生育控制。即使长期使人口统计学家感到失望的印度也决心——甚至有时是无情的——引人计划生育。

努力开始有所收获。1970—1975年间,尽管灰暗情绪流行,人口增长率在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下降。当然,人口增长已没有停止——联合国的人口专家指出,世界人口将从现在的50亿增长到100亿,那时它才会停止增长。然而,至少和最终,增长率正在放慢,稳定态将在下一个20年中出现,这是一个十年前不可思议的成就。

问题是胜利不能公平分享。例如在西欧,我们实质上已经是ZPG——人口零增长。在美国,关于未来人口的预测正在稳步减少,我们现在的预期是,2020年美国将有2.5亿人口,这是一个虽增加拥挤但尚不会危及我们生活质量的数字。

然而,对粮食最为短缺的世界最贫穷地区而言,预测不是这样确定。在那里,出生率也缓慢下降,然而下降速度远远落后于西方,并且起点很高。对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而言,马尔萨斯幽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消失。

奇怪的是马尔萨斯没有关注那些人口问题今天变得非常严厉的地区。他考虑的只是英格兰和西方国家,而不包括东方和南方大陆。所幸的是马尔萨斯搞错了。在英国, 1860年,有 60%以上的夫妇育有4个以上的小孩;但是,到了1925年,只有20%的夫妇育有4个以上的小孩。而在同时期,仅有1个或2个小孩的家庭却从 20%增加到50%以上。

是什么东西将西方从马尔萨斯式人口倍增再倍增的恶性增殖中拯救出来呢?我们并不完全了解原因:我们尚未完全清楚人口的成长率。当然,生育控制毫无疑问起了主要的作用。生育控制原来是叫做“新马尔萨斯主义”,无疑的,此种称谓是会令马尔萨斯不满的:因为他本人是十分不赞成这种方法的。实际上,有史以来上流阶级似乎一直在实行生育控制,这是为什么富人愈来愈富,穷人愈来愈多的原因之一。由于英国和西方的财富逐渐增加,穷人就不仅生活得更好,而且他们也学会了如何像富裕阶级那样控制他们子孙的繁殖。

使马尔萨斯预言在西方失效的一个同等重要的原因是巨大的城市化运动,在农村,孩子是资产,而在城市孩子则是负债。于是,经济的考虑加上日益增长的生育控制的知识阻止了可怕的人口爆炸的出现。


(四)
于是,这种悲惨的前景在英国没有出现,马尔萨斯计算的可怕逻辑只限制在财富和进步滞后的地区。当然,在马尔萨斯时代,没有一种这样的情况出现。尽管对此有严重的误解和谣传,即把人口统计看做实行军事独裁的前奏,英国在1801年进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约翰·理奇曼(John Richman),一个公务员和统计学家估计,英国人口在30年内已增加了25%。虽然人口没有成倍增加,但是,毫无疑问的,设若不是由于大众贫穷与疾病之故,英国人口将如雨后春笋般地大量增加。当时几乎没有人认为,未来的生育率会下降;一般皆认为英国将永远面临可悲的贫穷问题——而它完全是源于不断增殖的人口拼命地在求取不足的粮食供应。在这种情况下,贫穷已似乎不是偶然造成的,亦非上帝的意旨,或是由于人类本身漠不关心所致。它毋宁说是某种恶毒的天意在谴责人类,使其陷于永恒悲惨的境地里,好像由于大自然的吝啬,人类朝向自我改善的一切心血,最后几乎都变成一场闹剧。

这一切皆是十分令人丧气的。佩利(Paley)这位曾敦促“人口的大量增殖,应优先于其他任何政治目的”的神学家,现在也不得不投效于马尔萨斯的旗下;皮特(Pitt),这位曾希冀以更多的人口来壮大英国国力的首相,现在也不得不遵从马尔萨斯的意见。撤回提高贫民救济金的法案。柯尔雷基(Coleridge)曾将这种可悲的情景综述如下。“最后,看看这个强大的国家,”他写道:“它的统治者及一切贤达之士,皆不得不听命于马尔萨斯(和佩利)!这是可悲的,太可悲了。”

任何人,只要听了马尔萨斯的话之后还没有感到十分沮丧,就只能转而求助于大卫·李嘉图。

乍看起来,在李嘉图笔下的并不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世界,至少并不比马尔萨斯的世界更可怕。在李嘉图于1817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内阐述的是一个于巴巴的、贫乏的和浓缩的理论体系,这里没有充满活力的叙述,也没有像亚当·斯密那样的写实性的细致描绘。这里有的只是原理,是一个有才智者把注意力集中于比不断变化的日常生活为稳定的一些现象作出解释时提出的抽象的原理。同欧几里得所提出的那样,他所提出的是基本性的,不加渲染的和有一定结构的,但是与一套纯几何学上的定理不同,这个体系是有人情意味的,是个悲剧性的体系。

要理解这个悲剧,我们就得花点时间先介绍一下剧中的主要角色。这些角色并不是我们所惯说的人,只是些典型。这些典型也不是按照这个词的日常意义来说的有生命的,它们所遵循的是“行动的法则”。这里没有什么亚当·斯密世界的那种喧闹和奔忙;我们所看的是一种典型的木偶戏,把现实世界化为一种一度空间的漫画,这是个把一切都剥去,只剩下经济动力的世界。

我们遇到的是些什么角色呢?首先是工人,是经济活力的无差别的单位,他们唯一有人性的方面是,无望地醉心于在委婉的说法下的所谓“家庭生活的快乐”。这种不可救药的爱好的结果是,工资每一次增长,便会带来人口的增加。亚历山大·巴林说,这样,他们就只能啃黑面包。从长远观点看,由于他们自己的弱点,他们就注定要处于仅能维持生活的边缘。李嘉图眼马尔萨斯一样,认为只有“自我克制”是解决工人大众的问题的唯一办法,他虽然对工人是具有良好愿望的,但是对自我克制的力量没有多大信心。

其次要遇到的是资本家。他们不是亚当·斯奋笔下的隐相合作的商人。他们是成熟的人和始终不会变的那一类人,他们在世界上的全部意图就是进行积累,就是节省利润以便供作再投资,从而雇用更多的人为他们工作,这在他们看来一直是个可靠的办法。但是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首先,他们之中如果有一个发明了一种新的制作方法,或者发现了一个非常有利的商业门路,因而使这个幸运儿大有所获时,通过他们同道之间的竞争,一些不当利得,很快地就会化为乌有。其次,他们利润的多寡,主要取决于所支付的工资,我们将看到,在这方面会引起很大的困难。

到此为止,除了现实的详细叙述这一点之外,跟亚当·斯密的所述,离开得并不十分远。当李嘉图谈到地主时,事态才会变了样。
李嘉图把地主看作社会组织中唯一他受益人。工人从事工作,为此他取得了工资;资本家是一场戏的主演者,因此他取得了利润。但地主的利益是靠土地之力得来的,他的收入(地租)既不是出于竞争,也不是出于人力。实际上,他的收入是在损害别人的利益下得来的。

我们得暂停一停来了解一下,李嘉图是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的,原来他对社会的病态的看法是来源于他对地主的地租所下的定义。在李嘉图看来,利息是使用资本的代价,而地租却并非仅仅是使用土地的代价。地租是一种性质极其特殊的报酬,是来源于所有土地的生产力并不是相等的这一可证明的事实。

李嘉图说,假定有两个邻近的地主。一个地主的土地比较肥沃,由100个人使用一定量的设备进行耕作,可以生产谷物1,500蒲式耳,另一个地主土地的肥力较差,使用同样的人数和设备,只能生产1,000蒲式耳。这不过是出于大自然的技术上的事实,但是会带来经济上的后果:在那个幸运的地主的土地上所产生的谷物,其每蒲式耳的价格将较贱。很明显,由于两个地主所支付的工资和资本的成本必然相同,那个多收获500蒲式耳的人,与他的对方相比,将居于有利地位。

根据李嘉图的说法,地租就是由这个成本上的差异发生的。如果需求很大,足以使得在生产力较低的那块田地上值得进行耕种,则在生产力较高的田地上耕种,肯定将变得非常有科。实际是,两块田地间利益的差距越大,则地租的差距越大。举个例,如果在一块瘠土上,按每蒲式耳2美元的成本种植谷物,可以勉强获得一点利润,那么,一个幸运的地主,在其肥土上按每蒲式耳0.50美元的成本即可生产谷物时,他肯定将获得大量地租。由于两个农场是在同一市场上以同一个价格(比如说2.10美元)出售其谷物的,那个较优土地的所有人将把这一成本上的差额1.50美元收入私囊。

所有这些,听来似乎极其平淡无奇。但是,试把这个说法应用到李嘉图所设想的世界,其不愉快的后果就变得非常明显。

在李嘉图看来,经济世界在不断地倾向于扩张。资本家在积累,他们在建立新店和新厂。因此,对劳动者的需求在增加。这就会使工资提高,但这时的现象具,因为工资增加,不久就会诱使不可救药的工人阶级去尝一尝家庭社会的那种内藏祸机的快乐,从而损害他们自己的利益,使更多的工人泛滥于市场。但是(这是李嘉图的世界跟亚当·斯密有希望的前景离开得最远的地方)人口既然在增长,就有必要进一步伸展耕作的界限。人口愈多则需要谷物愈多,因此需要的田地也愈多。十分明显,新开辟的田地生产力必然没有已经在使用的那样高,因为农民于选择土地时不会那样笨,会留着好土地不用而先用差的。

这就表明,当人口在增长时,使用的土地越来越多,谷物的生产成本将继续增高。当然,谷物的售价也将提高,此时,处境优裕的地主的地租也将跟着提高。不仅是地租,工资也将提高。因为谷物的价格提高后,就不得不提高工资,使工人能够买得起黑面包,把他们的生活维持下去。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悲剧是怎样展开的。资本家——他首先是对社会发展负有责任的人——现在却处于受到两面夹攻的境地。第,,由于粮食涨价,他得支付较高的工资。第二,由于越来越差的土地在陆续投入使用中,优质土地的地租在提高,因此,地主的处境远比从前优越。地主在社会的成果中所享有的份额既增加,只有一个阶级能够被挤在一旁,让出空位给他,这个阶级就是资本家阶级。

这个结论,跟亚当·斯密谈社会发展的壮观场面时的情况,相差得多么大!在斯密的世界,随着分工的进展,社会的日益富裕,各个人的日子都会一天天好过起来。我们现在能够看到,这一结论是与斯密不能预见到土地是社会进步的瓶颈有关的。

与此相反,在李嘉图的世界里,居于有利地位的只有地主。可怜的工人则永远挣扎在饥饿的边缘上,跟在每一次工资提高的后面的总是一群孩子,因此工资都被孩子的增加抵消掉了。资本家经过工作、节省和投资,到头来他的一切辛劳只是一场空:他的工资成本越来越高,利润越来越低,而他的对手——地主,却比他富裕得多。地主可以一无所为,只是收他的地租,他稳坐泰山,眼看他的地租日增月涨。

这就难怪李嘉图要反对谷物法了(同时他还表明,通过自由贸易,会使英国获得廉价谷物);也难怪地主要倾其全力地奋斗30年,一心想把廉价谷物排斥于国门之外了。新兴的实业家从李嘉图的说明中看到,他的理论正合他们的需要,这是多么自然的现象。低工资是不是应当由他们负责呢?不,这只是由于工人自己的盲目性,使他们家庭中的成员增加。那么,对社会的发展,他们是履行了责任的吗?是的。那么,他们花费了精力,把利润节省下来,以进一步扩大他们在生产上的冒险活动,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吗?他们从一番辛苦经营中所得到的只是,眼看地租和货币工资在增长,而他们自己的利润却在萎缩。推动经济机器的是他们,而地主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享受一切的快乐和报酬。的确,一个敏感的资本家会们心自问,这样的事值不值得干下去。

这时除了教士马尔萨斯,谁会挺身而出,说李嘉图对地主的看法有欠公道?

让我们记着,马尔萨斯不只是一个人口问题专家。他首先是个经济学家,关于地租的理论,在李嘉图自己还没有提出并加以发扬光大之前,他事实上已经提出了“李嘉图的”理论。但是,马尔萨斯得出的结论,跟他的朋友所得出的不同。马尔萨斯在他的《政治经济学原理》(发表于李嘉图的书出版后的3年)里说,“地租是现在的辛勤和智慧以及过去的力量和技巧的报酬。当购人土地时,总是连同在土地上所花费的劳力和才能一并购入的”。马尔萨斯还在一个脚注内加上一句,“事实上李嘉图自己就是个地主,是就我的意思说来的一个好榜样”。

这不是一个十分令人信服的反驳。李嘉图并没有把地主描绘成一个阴险、作恶的人物。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地主经常改善地的土地的生产能力。虽然他指出,地主这样做是扮演了资本家的角色。然而,他用不可辩驳的逻辑指出了,作为土地所有者,即便忽略了他们的土地,他们也会坐享谷物高价之利。没有任何个人意志在起作用,是经济发展的力量使地主阶级处于坐享社会成长之利益的地位。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去描写他们反复辩难的细节。重要的是,李嘉图对地租所设想的那些可怕的暗示,从来没有实现。实业家后来终于压倒了地主的权力,终于达到了使廉价粮食得以输入的目的。在李嘉图时代,当麦价将上涨到可怕的高峰时,在数旬之内即恢复常态。同样重要的是,人口从来没有增长得快到使国内的资源难以应付的程度。因为根据李嘉图理论,地租起因于优质土地与劣质土地之间的不均等,如能控制住人口问题,则两者之间的差距就不会发展到使地租收入引起社会惊慌的地步。但是,试想一想,假使英国人口达到一亿,并且不得不全部用国内农产品供应其所需,它今天将居于何等处境。再假定,它的谷物法一直没有撤消。那时,李嘉图所描绘的由地主控制社会将成为可怕的现实,这还有什么可疑的?在现代西方世界,地租差不多已成为一个专供学术上讨论的问题。但是,这不是由于李嘉图的分析有欠正确,我们能免于遭受李嘉图所述的困境,只是由于工业生活展开的迅速,使我们得以从马尔萨斯所看到的悲剧中得到挽救。工业制度不仅在生育上起了“刹车”作用,而且大大提高了我们从土地上生产粮食以供处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