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完《娱乐至死》这本书，我就在微博上和30多万人一起围观了一个男明星和女明星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看至少6万的评论里，粉丝们力挺男明星的“宽容大度”，义愤填膺骂女明星是个“心机婊”，深挖二人之间所谓的“爱恨情仇”。为了搞清事情的缘由，我花了两个小时在各种评论、各种转发、各种搜索里，虽然事后心疼被浪费的时间，但也不能否认，和那些评论、点赞的人一样，关注的一刻，我得到了巨大的情感满足。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也许是孤独，也许是空虚，也许是无聊，也许是寂寞，也许是厌倦，反正是日常情感状态中出现的一个巨大黑洞，吸引人在这样的八卦漩涡中越来越深地陷下去、陷下去……完全忘记了这种半真半假的“明星网络爱情故事”干你屁事？
《娱乐至死》里尼尔•波兹曼的名言：“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热爱”是个非常重要的词汇，因为它是情绪化、非理性的。我理解波兹曼的意思是，随着印刷时代的消逝，电视时代的到来，理性的时代将被非理性的时代所取代。文字是严肃、理性的，强调清晰易懂、归纳性、连贯性、逻辑性，图像则是快速、感性、断裂、具象的，通过视觉影响大脑，进行情绪上的煽动。
所以我们对世界丧失了理性的判断，转而相信，现实中的生活就应该像电视里或网络里呈现出的。我不知道那个男明星和女明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30多万点赞和6万评论的粉丝无疑也没人真正知道，但他们愿意相信，事情就如他们把电视和网络上的零散片段扫成一堆，再发挥想象力捏成的那个样子。这是情感所看到的“真实”，而非理性世界的真实。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在消费明星，消费他们的容颜、消费他们的情感，消费他们的隐私。谁教会了我们这样消费？娱乐化的媒体，在半真半假间鼓励我们幻想的媒体。因为所有的娱乐，都要依靠我们的幻想来买单。
对于这种纯粹的娱乐性消费，波兹曼没有太大的意见。他反感的是，电视“企图涉足严肃的话语模式——新闻、政治、科学、教育、商业和宗教——然后给它们换上娱乐的包装。”我想他的意思是，纯粹的娱乐是没有人会当真的，危险的反而是一脸严肃下掩藏着娱乐本质的东西。他于2003年去世，不知去世前有否想修正自己的观点？因为事实上，21世纪在电视年代长大的年轻人，是会把纯粹的娱乐当真的。纯粹的娱乐性消费，也有纵容我们滑向非理性深渊的危险，原因即在于现代人的眼界局限和情感亏损。
现代人很少有能自成一体的。我们的生活是被工作割裂的，我们的情感是被物质割裂的，我们的知识是被信息割裂的，所以大部分人从内在到外在充满了破洞。一旦刮风下雨，这些破洞里极易积水，积出的小水洼很容易被我们误以为是充盈和饱满，以为自己获得了关于生活完整的体验。这些破洞透露出来的，是我们内心的饥渴，由饥渴而狂热，由狂热而宣泄，由宣泄而断裂，由断裂更加饥渴，循环往复，娱乐至死。
媒介即隐喻，这是波兹曼的观点。这本书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区分了不同媒介对思维方式、人类群体以及社会走向的影响。印刷机作为一种象征和认识论，使公众对话变得严肃而理性。电报使公众话语变得散乱无序，它和报纸合作，将信息变成一种商品。然后“图像革命”到来了。“在照片的世界里，没有开始，没有中间，也没有结束，就像电报一样。世界被割裂了，存在的只是现在，而不是任何一个故事的一部分。”
从印刷媒介到电视媒介，从理性当道到感性当道，从哲学、严肃文学到心灵鸡汤、网络小说，也许现代人不是智力越来越低下，只是从心灵的深层满足降低到心灵的表层满足。我们沉迷于“伪语境”中。所谓“伪语境”，就是“关你屁事”，就是所获得的信息大部分是脱离生活、毫无关联的，它们的娱乐功能远远大于促使我们行动、解决问题的功能。
反思一下，你会不会发现自己几乎生活于一个空中楼阁中。我们向往的生活模式，是电视中成功人士的；使用的生活物品，是电视中大力推荐的；对爱情、亲情、友谊的看法，是电视剧中塑造、宣扬的。当然有人会说，电视是反映生活的。然而它和生活究竟有多远的距离，还是说它就是生活？二者的区别已经很少有人去思考。我们越来越喜欢通过电视中的镜像去认识生活，而不是通过真实的观察。
这就是书中所谓赫胥黎对奥威尔的胜利：《1984》的世界越来越遥远，痛苦越来越遥远，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是一个充满对娱乐无尽欲望的《美丽新世界》。“人们会渐渐爱上压迫，崇拜那些使他们丧失思考能力的工业技术。”我们因享乐而失去自由，因热爱而遭受毁灭。
这是危言耸听吗？也许，起码这是一个漫长的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