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亂
“我四處散布謊言,炒作暢銷書作家,包裝知名品牌,無所不用其極。我肆無忌憚地利用自己的知識操縱網絡,大言不慚地欺騙媒體,而媒體則原封不動地將謊言傳播給民眾。”
翻開《一個媒體推手的自白》(TrustMe,I’m Lying),在自序中看到上面這段文字,你可能就會被這個年僅二十六歲作者的自甘無恥,弄得措手不及。充滿著正義感的你也許會覺得,這類以騙為生的媒體推手,怎麽還能腆顏出書,洋洋得意地自陳操縱媒體、騙取大眾信任的“光輝歷史”呢?
當然,如果你這樣一想,甚至上網找到他的博客罵上幾句,你就再次上當,中了他的營銷詭計了。而如果你拋棄心中預設的道德審判,冷靜地把這本書翻上幾頁,你便會發現其中的不少論調,還是有“過來人”的誠懇與深刻,甚至有諸多自嘲式的懺悔意味。
近幾年,一些水平低劣、情節荒誕的影視劇、書籍,內容粗鄙的電視節目、歌曲,剛一出現,各大網站都會帶頭以冠“奇葩”“二貨”“神曲”等詞眼,加以調侃、嘲諷、抨擊。抱著看客心態的網民,一股腦地跟風跟貼、轉貼。這些“奇葩”“二貨”“神曲”很快成為人們茶余飯後的笑料、談資。原本在現實生活中精明無比的人們,在貢獻出自己花樣翻新的嘲笑段子後,不出意料地成為媒體炒作的炮灰。結果,網民對這類劣質作品的調侃、謾罵愈多,其關註度就越高,網上的點擊率就越高,最終它們以小搏大,低成本贏得高收入。時下靠出格言論和行為,博取眼球、進行自我炒作的網絡紅人,也是遵循著此類法則。
作者帶著某種挑釁的口吻,告訴其他炒客,想讓那些批評言論為你所用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人們完全喪失理性,群情激憤。只有情緒完全失控,極度憤慨,他們才會迅速傳播你的消息,使之成為輿論焦點。公眾註意力給“搏出位者”帶來了名望和利潤,他們的書籍會暢銷,出場費飆升。當然,這些“搏出位者”也很可能成為網絡媒體制度傳播原則的犧牲品,網站為了利益,可以全然不顧真相,肆意欺騙、誇張,無所不用其極。
現在只要打開任何一個門戶網站,一些讓人憤怒、悲情、無聊取樂、不潔聯想的欺騙式標題,都會時不時地蹦出來。已有超強免疫力的網絡老手,自然會對此不屑一顧,一些菜鳥便很可能像《罪惡一夜紀事》裏的翁貝托·埃科一樣,在一連串的點擊之後,陷入虛妄的泥潭。一整夜寶貴的時間,全部在自省、罪惡、沮喪、釋放中白白耗掉,待到天亮,才被折磨得疲憊不堪,昏昏睡去。菜鳥們哪裏知道,這一切全在網媒炒客的控制之下。他們的秘訣,就是成為標題黨。
關於標題黨的重要性,作者道出了炒客們的共同心聲:點擊量(這個一次性問題)關乎著媒體的生死存亡,而最終這一切都要回來標題上來。在這個一次性快速交易當道的世界中,誘人的標題老師俘獲潛在買家的殺手鐧。它們必須振奮人心、響亮、有煽動力,哪些事實並非如此。
而在中國,很多免費軟件為了生存、贏利,會彈出窗口用來發布廣告。當你點開這些窗口裏的聳動標題,會發現只是點開了某個網站,而不是直接到達標題所代表的內容。如果你仍不死心,想找到文章原文一探究竟時,不知不覺已經為該網站貢獻了幾十個點擊量。
時下,一些網站為了提高關註度,捕風捉影,自導自演,生造虛假新聞,並快速在網上發布。如果碰巧這則新聞與官方稍後發布的新聞不謀而合,那網站便成了“掌握內幕消息”的關鍵分子,贏得更多的關註。而如果這則新聞被證明是假新聞,網站則會巧妙地刪除或者“扮失憶”。不久,網民們的註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對這則虛假新聞的追懲便徹底爛尾。虛假新聞的結構清晰、邏輯簡單、編寫不受限制,而且成本低、風險小、收益大。如此一對比,某些無良網站便會遊走在法律與道德的底線,更加肆無忌憚地炮制假新聞,賺取利益。
網絡本身是虛構的,但是網民和其所在的世界卻是真實的。作者指出,發起一個假事件,在媒體鏈條中不斷炒作,然後引起人們的真實反應和行動,這樣我就改變了現實本身。但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一個普通人制造的虛假新聞,與一國元首、政要制造的虛假新聞相比,所造成的影響,不可同日而語。《一個媒體推手的自白》裏舉了美國前副總統切尼用一個虛假消息,成功發動了伊拉克戰爭的例子。2002年,切尼向《紐約時報》的記者泄露了伊拉克可能藏有生化武器的假消息,然後又在媒體見面會上故意漏風,“引用”了他向《紐約時報》泄露的消息,說服公眾美國必須入侵伊拉克。結果,大家都知道,美國成功發動了伊拉克戰爭,推翻了薩達姆政權,卻始終沒有找到生化武器。
書中,作者例出一個對網絡媒體人來說“近乎殘忍”的網絡用語與實際內涵的對照表。如果某個網站裏有“據知情人士稱”,讀者就應該馬上聯想到這個“知情人士”,可能就是某個“媒體推手”。如果看到“我們聽到消息”,讀者就該知道所謂的消息,可能是作者無意中看到的微博或者論壇上的消息,甚至可能是從某個醉鬼那裏的道聽途說。如果看到“當事人告訴我們”,讀者就該知道,這些當事人的身份根本沒有經過審查、證實,這些人可能只是想出名而已。如果看到“我們已經聯系了某人對此事進行評論”,讀者就該想到,他們在寫完消息,快播發前兩分鐘才發了封郵件給當事人,他們只是做個姿態而已,根本沒有努力去探究事實真相……
在全書最後,作者似乎開始了最真誠的懺悔。他引用了嚴肅報刊記者的觀點,並坦白自己作為“媒體推手”的確缺德,對現實社會的危害頗大。《商業周刊》的作家埃德·華萊士提醒我們:“記者的第一要務是問‘這事是真的嗎’。”博客網站拒絕接受這種理念,他們不會給網民真相,而只專註於一件事,那就是給發布商帶來頁面訪問量。網站發布的消息除了讓網民分心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實際用處。作者自省,他已經為此付出了沈重的代價,這種代價是用金錢無法衡量的,比如尊嚴、他人的尊重和信任。在內心深處,他甚至開始懷疑,為了得到一些東西,他付出的代價是否值得。
當然,讀者可以執著的認為,這樣的懺悔太過假惺惺,整本書的問世,說不定就是在踐行作者自己揭露、批判的商業營銷術。而且,作者發明並且運用那些“爐火純青”的陰招和手段時,為什麽沒有想到這對他和他在乎的人可能造成的重大威脅?為什麽沒有考慮自己的行為可能威脅整個社會的文化與彼此信任?
而當人們在作者究竟是“偽君子”還是“真小人”的爭論中攻防博弈時,是不是也該關上電腦,自我反思,怎樣才能卸下面具,做一個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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