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要赚钱的人大概开不了咖啡店。我认识的、开着咖啡店的人, 也总是时不时表现出无奈的样子,笑着的、无奈的样子。这样子我也时常在其他人脸上看见——在光顾了很多年的修伞师傅脸上,在做兔子灯的老人脸上,在毕业后跑去支教的学长脸上,在飘在伦敦、演着实验戏剧的朋友脸上。有时候,也在镜子里的、我自己的脸上。
一定是懂了人生的一些悲恸之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情,才能定下心来,认真地做一件单调的事。比如每天花一个小时炒熟拿来做肉酱的洋葱,比如在阴雨天气等着客人来、一面盘算帐面的赤字什么时候能抹平、下月的租金要从哪里来,比如每天起很早进行烘焙的准备,比如日日焦心下个月的活动会有几个人来。号称要开一间咖啡店的人满大街都是,经营着一间咖啡店的却没有几个。开店也是一场漫长的试炼,没有耐心的人要离开,没有恒心的人要离开,不固执的人要离开,最后留下的,只有认死理又能变通的人。认死理是要从头贯彻自己相信的东西,不管是天然酵母面包还是日本茶,能变通是要知道底线在哪,哪怕从煮咖啡变成卖咖喱饭。
创业是最考验人心的事业,但凡是为了赚钱来做的,没有几个能支撑得下来。追着钱跑的人停不下来适应开一间咖啡店的心跳,他们最多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闯进路边的咖啡店歇脚,也只有这时候,奔跑的花豹又变作小时候温顺的小猫、能收起利爪、安静吃一碗木鱼花拌饭。而这也是所有饮食业匠人存在的意义,比如《深夜食堂》的小林薰,比如这本书里的二十位店主。
佛说一切都成空,什么都会最终化成灰烬随风散去,没有什么能比现代都市更明白这个道理。正如《孤独的美食家》所说,只有这一刻舌尖的温暖和舒畅能带来一刻真实的慰籍。而我们常去的又哪里是咖啡店呢,分明是一场灵魂携着肉身的出逃,在咖啡或面包或上了年纪的木头座椅之间重拾当年的简单和干净,没有绩效,没有伴侣,没有声名或富贵,没有任何甜蜜的负担。
这二十家"成功"的咖啡店并非是在商业上成功,只是拿着自己的本心跟生活死磕到底而已。所以什么都不是问题,所以他们反复提到"契机"。他们开着一家咖啡店,而你还在大楼上班,此间差距不过是他们的执念足够深,而你对这世界还没彻底放下。这世界对执念的人往往残酷,但若执念足够坚韧,你又分明能看见最后的赢家,常常是怀抱着执念顺其自然走到最后的人。善良的执念是何其幸运的事,它给你那种无奈的笑容,也给你安心就这么顺其自然、一直到老的权利。人生苦短,这是一种妥协,却也是一种大彻大悟,是一种「人生行きたりばったり」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