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的德国街头,有一部书引发了全民的追捧热潮。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纷纷慷慨解囊,捐资支持后续卷本的出版。许多卷本尚未问世,就被预订一空,甚至一册难求,这部书叫做《鱼类博物学》,共12卷,作者是德国鱼类学家马库斯•布洛赫(1723—1799)。一部关于鱼类的著作为什么竟能引发洛阳纸贵的盛况?故事要从时代背景说起。
17世纪的欧洲科学革命铺平了人们用理性认识自然、探索未知世界的大道,新航路则打开了欧洲通往世界各地的大门,在这种情况下,商人、探险家与科学家几乎一拍即合,结伴踏上前往崭新大陆与海洋的征途。于是,海上贸易兴盛,科学探索成风。
然而,在那个时代的旅途中,没有飞机和雷达,只有航船和指南针,随时可能迷失在海上无边无际的浓雾中。科学家们也没有照相机和摄像机,只有纸、笔和颜料,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和空气、海风、虫蚁、蚊蝇抢时间,在历尽艰辛采集来的标本枯干、变质前,在摇摇晃晃的狭窄船舱中,为它们留下鲜活的标准形象。
就是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见证了科学与艺术结合的奇迹。在那个时代涌现出的各种著作中,人们不仅能看到关于千奇百怪的异域生物的描述,更能看到许多动人心魄的科学绘画作品,布洛赫著作中的鱼类图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翻开《布洛赫手绘鱼类图谱》,两个多世纪以前的《鱼类博物学》中那些来自异域的水底奇珍,在我的眼前跃动起来。一幅幅来自水底的精灵栩栩如生、形貌各异,很难想象,这是相当于中国乾隆年间的手绘画作。又很容易想象,当时的人们面对这一幅幅堪称一流艺术品的画作,该是何等的兴奋。
有趣的是,在当时的东方也有一部关于水生物的图画,名叫《海错图》,初为清代民间画家所画,后被献入宫中,深得乾隆等历代皇帝的喜爱,成为紫禁城内的一部珍品。在今天的人们看来,《海错图》里面的鱼类绘画可谓走的是漫画路线,好似涂鸦一般,只突出重点特征,完全不在意细节,看上去倒也憨态可掬。相比之下,西方这一时期的科学绘画则深受西方古典绘画写实倾向的影响,加上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们对于解剖学、透视学等原理的探究所积累下来的成果,使得布洛赫笔下的鱼儿在严谨性、科学性上远远走在了前面:重视明暗造型,重视结构比例,用色细腻,层次分明,因而看上去活灵活现,生动立体,细节清晰逼真。比起现代摄影技术作品,我们又会注意到,这些写实的科学绘画作品中涌动着生命的气息,闪烁着画家的灵性光芒,处处体现出只能用画笔记录世界的那个时代才会有的精微匠心。
图谱中的每一条鱼都各有奇趣,圆溜溜的晶莹鱼眼,精心勾勒的密密鳞片,色彩形态各异的腹鳍、胸鳍、尾鳍,奇特的斑纹、突起和身体形状,变化万千。在布洛赫的妙笔下,鱼儿外观各个细节的独特之美都鲜活起来。比如蓝长吻鳐,身体是扁平的蓝色菱形,两只眼并排长在背侧的顶端,而不像一般的鱼那样长在身体两侧,尾巴细细长长且带刺,十分奇特。纵带刺尾鱼,棕黄色的身体上布满纵向的蓝色镶黑边色带,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颇具观赏性;尾部的左右两侧,各竖立一根长长的尖刺,“刺尾鱼”之名即由此而来。除此之外,还有胸鳍像扇子一般张开的杜父鱼,体侧有着一道道骨板的鲟鱼,眼睛突出于头顶、可以用胸鳍和尾巴上岸行走的弹涂鱼,以及长着四只眼睛的四眼鱼,胸鳍又大又长、好似翅膀一般的飞鱼……许多稀奇古怪的鱼儿都可以在图谱中找到它们独具特色的身影。
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却想说,书中自有颜如“鱼”。两个多世纪的漫漫时光里,多少繁华人事都已成过眼云烟,只有富于生命力的真正的经典能够跨越时空,留存至今。《布洛赫手绘鱼类图谱》里这一大群高颜值的鱼儿,就是战胜了时间的科学与艺术相结合的经典之作,值得我们去细细欣赏和品味。
(本文原载《中国教育报•读书周刊》,2016年7月11日,作者:郭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