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看到萤火虫是什么时候?
相信每一个翻开《故乡的微光》这本书的人,都会在心底默默问自己这个问题。十年前?十五年前?我想了很久,脑海里却已全无印象了。最近一次想到萤火虫,还亏得一条新闻。今年7月12日,青岛中山公园耗费巨资从广西引进了两万余只萤火虫供市民游览,当日的青岛新闻打出了“青岛今晚与萤火虫有个约会 中山公园点亮浪漫”的标题,然而短短三天萤火虫就死亡大半,舆论一时大哗,景区只好将剩余的萤火虫全部放飞,预想的“浪漫之举”最终却演变为一场萤火虫之殇。如果没有本书和这条新闻,恐怕我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有多少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在时间的流逝中,已经濒临灭绝?
在这本并不厚的中国萤火虫百科全书中,付新华介绍了他对萤火虫的研究历程、目前取得的成果以及对萤火虫保护的思考等等。在阅读内文之前,我们往往会惊异于书中萤火飞舞之图的美丽。然而读了作者的寻萤手记之后,我才发现,那每一幅照片,可能都是最后的告别,是让人心悸的死亡之舞。我们一次次地在书中看到付新华的记录:“翌年七月,我再次来到这里,泉水已经干涸,萤火虫遍寻不见……”,我们的心也和他一样,像是被掏空了的感觉,失落异常。每一次的相遇也许都是永别,旨在保护萤火虫繁衍生息的付新华,却一次次地成为给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们写下讣告的见证者。他这个寻萤者,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的寻萤火虫不遇的窘况。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风云雄霸天下》中聂风和孔慈在剑冢中凝望漫天萤火虫飞舞的镜头,至今仍是许多影迷心中经典的浪漫镜头,可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萤火虫,只是电脑特技制作的光点罢了。影视剧中出现的月亮、星星、萤火虫、花瓣雨,甚至是雪,绝大多数都是替代品,我们曾经看着那些明显穿帮的镜头发笑,因为我们见过真实的这一切,这是多么逼真的特技都无法模拟的。可是,以后的人们还会知道吗?对于只看过照片的人来说,萤火虫就是会动的光斑,雪花和泡沫塑料也没什么区别。“囊萤映雪”这个成语,也将在语言中消亡。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我们生活在这个比前人拥有多得多的物质条件和精神享受的时代,然而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我们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我们建起了高耸入云的钢铁建筑,却失去了森林和草地;我们用霓虹灯将夜晚点亮成白昼,却失去了星星与萤火虫;我们享受着自来水的便利,却将制造的垃圾丢弃给海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生活的更好,却因此剥夺了其他生物繁衍生息的权利,还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地球主宰,信奉“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君不见地方官员曾经反问环保学家:“江豚不好吃,为什么要保护?”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尚且如此处境,更何况微小的萤火虫?在付新华研究萤火虫之前,人们甚至没有费心给不同种类的萤火虫起个学名。在我看来,“中国萤火虫研究和保护第一人”这个称号对付新华来说,并不是赞誉,而是一种深切的失落,这意味着拥有十三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里,他几乎没有同路人。他是孤独的,当大多数认为经济发展的速度拍手叫好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我们的速度,是以什么为代价而实现的。
付新华和我们都不愿意看到,未来所有人都将成为寻萤火虫而不遇的伤心惆怅人,如果我们不重视这一切,不设法挽救这一切,我们将成为美丽的自然风光最后的见证者,我们会被后世定义为“有罪的一代”,因为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原本生机盎然的地球逐渐走向寂静,最后只剩下孤独的人类,与冷冰冰的钢铁森林为伍。在苍凉的天幕下,再也没有一只萤火虫飞舞。
刊于10.30《都市快报》,转载请豆邮和我联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