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物质上丰富的先进民族一般都是高度组织化并富有效率的,这个民族的人民一般执行力比较强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但是长久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人自然会想体会那种悠闲的氛围:脚步不是那么急匆匆的,不必丁是丁卯是卯地赶时间,好像一秒钟都不允许出错一样,而是一种慢悠悠的自在生活,不必非要守时,不必非要执行力那么强。
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海因里希伯尔的经典之作《爱尔兰之旅》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出版过一次了,那时书名叫《爱尔兰日记》。当时我并不太懂这种慢悠悠的笔调所描写的慢悠悠生活有什么意味。前几天在网上看到有人也表达了困惑和质疑。其实平心静气想想就明白了:一直忙碌的人希望能慢下来,休息一下,一直运转的机器也需要暂时停下来,保修一下。就像当下的白领、高管并不会真的放弃压力大的工作,但却对西藏、凤凰和香格里拉之类的地方趋之若鹜,同一个道理。
作家以卖文为生,没有了白领们紧迫的生活压力,也就不会像他们一样一边去西藏旅游,一边应付巨大的工作压力。作家感受到的是社会环境氛围的不同。德意志作为一个务实的民族,讲究一板一眼认真务实;而爱尔兰民族虽然有图灵、爱丁堡和乔伊斯等文化名人,但整个民族给人的印象是懒散而缓慢。我在加拿大碰到过一个爱尔兰小伙子,有一次他很抓狂地喊:“是啊!我每天都烂醉如泥,狂饮度日!有什么奇怪的吗?我是爱尔兰人嘛。”想来是别人一旦知道他是爱尔兰人,就问他是不是爱喝酒。可见爱尔兰人的一些特征是大家很容易联想到的。我觉得这是伯尔来到爱尔兰感受最深的一些东西:缓慢、人情味儿。在本书的宣传语上有“最富于同情心”一语,其实德国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爱尔兰跟着英国是战胜国,所以反过来德国人同情爱尔兰人,民族气质是一种骨子里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我读不懂这本书的原因。那个时代的中国刚刚迈开改革的脚步,生活节奏还不快,整个社会都期望着财富和繁荣,不会对文中所赞赏的不守时、散漫有所理解甚至赞赏有加。那个时代我记得吹捧的是“深圳速度”,一天盖一层楼。当时唯一觉得好玩的是书中关于喝啤酒的文章:政府规定中午不许卖啤酒给本村人喝,但过路客可以。于是相邻两个村子的酒鬼就互相往对方村子里跑,就为了一杯啤酒。路上碰面还咒骂几句操蛋的规定。这个段子后来在好多杂志上都看到了,成了开心果。后来我听到中国也有类似的段子了:在老家,人们告诉我,在比较偏远的县边界有不少夜总会,特别赚钱。为什么呢?因为县政府接到上头命令,严禁政府工作人员进入夜总会,抓到一律开除公职。但是本县的纪委人员只能管到本县的范围,出了界他们是管不了的。于是乎在各县的行政边界附近出现了不少夜总会,那些离不开夜总会的公家人就越过县界去别县的夜总会,对方县里的公家人到自己县里来。一到晚上,这些原来很荒僻的地方热闹异常。
海因里希伯尔对爱尔兰这些缓慢节奏、不守规矩的喜爱就是由于身处快节奏社会而产生的对慢节奏社会的想象,比较外在而感觉不到这种缓慢和不守规矩对民族的拖累。在伯尔眼中,这些东西是幽默的、无害的,有时是悲伤的,但是这种悲伤像是一种背景,而不是真正的心理伤痛。比如,在爱尔兰火车从不准时,不准时是正常的,准时反而让人觉得异常。警察盘问路人往往变成唠家常,等到大家从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里找到相互的关系,也就建立了信任,用不着盘问了,带不带证件都无所谓了。
其实大多数人都这样吧,希望享受快节奏社会生产的物质财富,却能享受慢节奏社会的趣味。这本书对于我们,就享受这种趣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