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快三个月了,在家休息将近一年的我开始找工作。很多朋友都为我这么快找工作而感到错愕——“在家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找工作呢?”“工作迟点找还是会有,但宝宝的成长错过了就没法弥补了。”“还是等到小孩一岁再说吧。”
我认同“宝宝的成长错过了就无法弥补”的观点,但是我现在必须找工作。按照“亲密育儿”的理论我实在十恶不赦,但我觉得这是我眼下唯一的选择。
一个原因是来自父母的压力。抱歉,我没有三头六臂十项全能,必须依靠父母帮忙才能带好小孩。而我那对保守到近乎严苛的父母,对帮忙带小孩开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我能够出去工作。——一年前,我辞掉工作开始怀孕和创业,习惯了一辈子在单位的大树下好乘凉、又经历过下岗的恐惧的父母听闻,焦虑不已,隐忍了十个月的情绪终于在孩子生下以后爆发,自从出月子以后,“工作、工作、工作“就成了他们强加给我的紧箍咒。
但如果仅仅出自父母压力,任性如我应该也不会轻易屈服。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我自己骨子里感觉到出去工作的必要。首先是我能觉察到如今的家庭关系充满张力。这种张力,存在于父母与我之间,也存在于父母与我老公之间,更存在于我与老公之间。由于我一年没有工作,老公成了整个家庭的唯一经济支柱,身上肩负的压力可想而知。而我这一年之间收入不稳、社交甚少,不知不觉之间也变得非常敏感,可想而知,两个敏感的人碰撞在一起将会产生怎样的矛盾——的确,怀孕能让你慢下来,学会等待,学会体味平凡的幸福,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并不是单面的。一个女人除了母亲的属性之外,她也应该要有其他的社会角色属性,这样才能获得平衡。一旦这样的平衡遭到破坏,她的心态也可能遭遇崩溃。在我怀孕期间,这种平衡还没有被打破,因为我照样可以一边怀孕,一边接单拍照、设计首饰、经营淘宝,但随着孩子的出生,一切都变了。这个八十几平方的小家已经不再适宜同时作为工作室,因为一睁眼就是奶瓶、尿不湿、我妈的唠叨、孩子的哭泣,我当然愿意无怨无悔地拥抱以上这一切,但我也意识到一个人没有家庭和职场之间的转换是很可怕的。
在我打开招聘网站,开始填写简历的时候,我的想法就是,为了家庭的和谐,我必须开始找工作;为了我自己的心理健康,我必须开始找工作;为了我的宝宝能在和谐的家庭与健康的关爱下成长,我也必须开始找工作。
但亲密育儿的理论显然不支持这样。在《西尔斯亲密育儿百科》第17章”工作与育儿“中,尽管也强调”说上班族妈妈都是不称职的妈妈,那也目光太短浅了“、”工作和育儿可以兼顾“,但当你读完整章,在你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只有不得不去工作,因此只能对不起孩子的愧疚感。其实,这一整本书的理论基础(不管是不是出于西尔斯本意)浅显地翻译过来就是:母亲在孩子成长中的角色很重要,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他们的未来,因此一定要当一个完美母亲,要不然就只能后悔。
在“工作与育儿”这一章中,情况也是如此。作者援引一位妈妈的笔记:“我放弃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回家生孩子,我觉得妈妈这个职业更有前途。”书中称,如果你的宝宝是一个“高需求宝宝”(这个名词真的存在吗?有无量化?如何界定?),那做全职妈妈是你的“唯一选择”。作者还暗示妈妈选择出去工作必须是在“不得不”的情况下,什么叫“不得不”呢?仅仅是经济压力不能叫“不得不”。“你工作室为了付账单、养家糊口,还是买一些暂时用不到的奢侈品?对宝宝来说,任何物质的东西都比不上你的陪伴。想一想你是否能在至少两三年的时间里当个全职妈妈”。因此,西尔斯鼓励节约,甚至要求在备孕前就调整生活质量节省花销,更称可以考虑借钱养孩子而不是出去工作。
如果真的是“不得不”工作的情况,西尔斯的理论也对妈妈的工作内容与方法有所要求。他鼓励妈妈选择弹性工作制的工作,或是搞家庭创业(实际上是很低端的活计),而在工作的时候必须时不时想着宝宝,这样才能维持你和宝宝的亲密关系。记得“不穿秋裤的女魔头”苏芒曾说,她平衡事业和孩子的方法就是泾渭分明,”出去工作的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你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回到家里面对孩子的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你没有工作没有工作“。我不一定欣赏苏芒这个人,但我很欣赏苏芒这句话,但这样的方式西尔斯一定是反对的。
不管我们有没有野心做苏芒那样的女魔头,但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人,在中国社会想实现以上的要求,将会遭遇怎样的后果?选择两三年在家做全职妈妈?《离婚律师》虽然并不算得是什么三观满分的好剧,但其中反复反映的一点却是残酷的现实——全职主妇往往面临失婚之虞,而广为流传的金句”我认真做人,努力工作,为的就是当站在我爱的人身边,不管他富甲一方,还是一无所有,我都可以张开双手坦然拥抱他。他富有我不用觉得自己高攀,他贫穷我们也不至于落魄。这就是女人努力工作的意义。“的确如此,尤其是有了小孩之后,一人失业,全家没粮,那是更加伤不起。
选择弹性工作制、兼职、在工作中时不时想想宝宝、和宝宝视频互动?太傻太天真。三年不用朝九晚五的新闻记者经历告诉我,所谓的弹性工作制,几乎等同于没日没夜工作制。而没有任何一个老板,可以宽容到允许他的员工,尤其是新员工,在工作时三心二意。关于这点我是有多么痛的领悟:这段时间的面试经历告诉我,企业并不欢迎刚刚生完孩子的女员工。西尔斯还提出可以带着宝宝去工作,我想99%的中国企业,都无法提供这样的福利。
我不知道亲密育儿的理论是不是只有在中国才水土不服,但我起码知道,即使在美国人当中,也不乏反思的声音。也许,人家的物质条件比我们充裕,婚姻法比我们完善,很多家庭可以承受母亲一方长时间不工作的状态,但他们所担心的却是更加至关重要的一点,亲密育儿法对孩子的负面影响。
最直接的负面影响,就是helicopter parents的出现,而与直升机父母对应的,是蛮横不讲理、需索无度的熊孩子。再度推荐《法国妈妈育儿经》这本书,它不是条分缕析的育儿指南,却是一本充满比较文化、比较人类学意味的读物。书中就有对亲密育儿指导下的美式育儿文化的反思——美式育儿法之下的孩子,八九个月依然不能睡整觉,不会合乎礼仪地进食,母亲们以攀比是否全母乳、母乳是否能喂到两岁为荣,她们总是过分关注孩子,对着孩子喋喋不休……
而在法国,婴儿三四个月就能一觉到天亮,小小年纪就能和大人一同进食,父母可以优雅地喝咖啡孩子却不哭闹,母亲们大多一满三个月就精神抖擞回去上班……能做到以上这些,原因在于法国人并不奉行什么书上学来的育儿法,而是遵照法式传统,在育儿过程中懂得等待和节制。我觉得看这本书的意义并不是全然要模仿法式育儿法,而是让自己明确一点,世界上并没有唯一的育儿方法,不按照某一种方法,就会影响自己或孩子一生,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亲密育儿的另一个弊端,在于它会严重影响到母亲的心态,让你总是在患得患失。月子里本就情绪不稳,我一度着了亲密育儿的道儿。亲密育儿花了大量篇幅来宣传母乳喂养的好处——母乳当然是优于配方粉的,但问题在于西尔斯总是在强调没有做母亲的会奶水不足。那么,我每次喂完宝宝她还是不满足地哭泣又是怎么回事呢?于是我就自然地推演出如果奶水不足,一定是我这个当妈的做得不够,但我也喝汤也喝下奶茶也多吸多喂,怎么就还是不够呢?我就这样陷入自责的情绪,天天以泪洗面,每看月嫂冲一次奶粉,就好像给孩子冲的不是奶粉而是白粉一样。
幸好后来我学会调整情绪,特意去搜了相反的观点来看。例如,的确有调查显示母乳喂养儿患过敏、糖尿病等的比率小于奶粉喂养儿,但这一差距非常微小,大概也就是百分之六和百分之七的差距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况且,调查本身并不能完全剔除其他的干扰因素,例如家庭遗传、社会阶层、经济情况等。
于是我告诉自己,不管是混合喂养还是全母乳喂养,首先我和孩子的快乐是第一位的。如果我因为“追奶”追得压力山大,痛苦不堪,那么我和宝宝的关系就不是良好的亲子关系,即使我全母乳了也无济于事。何况全母乳固然是好,但这也意味着孩子在整个哺乳期将完全不能离开你的视线,因为你随时要解开衣扣挺胸而出。所以换个角度思考,混合喂养为我提供了自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笃信亲密育儿法,会觉得我不是好妈妈,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自己的自由,而不是全身心的牺牲和付出。但自小生在一个父母靠牺牲自己来把期望强加给孩子的家庭里,我不认为亲子关系中父母的牺牲是一件好事。
西尔斯关于睡眠的理论正是佐证。西尔斯鼓励“睡眠共享”,即让宝宝和父母同睡大床。月子里我也试过,结果是一夜无眠。因为我总是担心自己的手臂或被褥压到宝宝,毕竟大多数的育儿书都告诫不要让婴儿睡大人床,很容易引起窒息或坠床。而且,宝宝也会因为你在旁边的响动而频频醒来,她只要发出哼唧声,你就本能去抱她、给她喂奶,结果就造成她一晚多次吃奶。后来我看了崔玉涛的育儿视频,其中就提到这一点,睡眠共享会导致宝宝在并不饥饿的情况下反复想吃奶,这不仅影响到大人睡眠,还会影响宝宝睡眠,而生长素在只有睡眠中才能得到良好的分泌,因此此举反而会影响宝宝的成长。我认同崔玉涛说的,并不是你付出的越多,对孩子就越好,好的亲子关系,亲子双方都应是轻松愉悦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也许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我们对于信息都只是选择性接受而已。我之所以排斥西尔斯亲密育儿法,是因为它原本就不符合我已经预设了的三观。如果你母爱超级爆棚,就是愿意天天和孩子黏在一起,放弃自己的所有工作娱乐,那么当我没说。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也没啥必要看这本亲密育儿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