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耕耘
荣格作为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大师,其理论向来以领域的渊博跨界、分析的奇异诡谲、论述的繁复难解著称。然而,他对我们重新认识自身、发现真实自我又有深刻启示意义。可以说荣格的作品更像深埋的矿藏,“开采”难度虽大,却极富价值。
“自性”无疑是此作构建的中心,它的意义并非取代原有的“自我”,而是确立了一个整全性的系统。它在实质上重新摄入并涵有了“自我”,从而完成了一次重新边界定位和价值重估。长久以来,自我被视为可经验的意识主体,成为意识域的中心,所以才有“自我即是人格中心的偏见”,“意识域就是心灵本身之误解”。荣格的批驳意义在于,他认识到自我的两个基础(肉体与心灵)都建立在无意识之上(未知的无限)。自我并不等同于完整人格(自性),但又从属于它。因为自性远超出意识域,体现出自我所依赖的无意识内容的总和:一部分是个体无意识,一部分是集体无意识。荣格清醒地意识到,将自我与自性、意识与无意识相对立的危险性,从而“自性”在强调区分的同时,更看重定位、统摄后的同一性、整体性。
在分析无意识时,此作更体现出荣格看重集体原型的方法策略和理论内质。“这些原型便是阴影、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何谓原型?其实就是一种来自心灵本身的“基质”,它无处不在、恒常不变。显然,无意识原型在本质上是先验的,在策略上荣格与列维-斯特劳斯保持了高度的相似性。他们都强调了原型的二元对立联合体结构。阴影的提出,正是基于除了存在意识到的那个人格,还应有暂时不可意识之人格与之对应。这种个体无意识犹如阴影的“阴暗特质”,体现为一种卑下、失控、阻拒等消极内质,成为一种“次人格”。它的重要性更在于其揭示了一种运动化的心灵过程——“投射”,从而直接表象了意识与无意识的互动关系。阴影对于主体意识的影响源于制造了投射的幻象,使无意识的内容有时同化为有意识的人格。
去除投射,成为自知的关键。相较于阴影这种“个体无意识”自我投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原型则显得难以辨识。因为它们源于更为深层的集体无意识原型,这种女性阿尼玛象征对男性的投射、男性阿尼姆斯对女性的投射成为必须借助异性和他人的“异在建构”。荣格以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为象征代表了女性的感性狂乱和男性的理性克制两种基质,与尼采概言的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交融有某种相似性。然而,荣格这种来自异性原型投射“挟持”却复杂得多,因为它既有消极意义,又有积极价值。男女一见钟情只是一种幻象:只是这对原型在平庸的集体中突然彼此发现,“只不过他们以为是个人的自己,与另一个人产生了关系”。也应看到,这对原型的“会合”重新整合了意识。“阿尼玛给男性意识注入了关系和关联,阿尼姆斯则给女性意识带来了深思熟虑和自知的能力”。它们成为补偿意识生命的元素,形成了“三元的超越体”。
同时,荣格更从二元对立联结、三元超越会合两种模型中延伸出“自性的图示”。这种总体心灵被揭示为“四元体模式”,它的象征即是基督,体现着整体性与联合的最高准则。在论述基督时,他批判了宗教教义中取消“恶的实在性”、换之以“善的缺乏”解释的循环论证。荣格认为,心理学作为经验的范畴,必须与形而上学划清界限。坚持恶的实在性,强调善与恶、光明与阴影始终互为基础的等价对立。因而,他高度看重“敌基督”对于基督形象的建构意义。基督的“自性”,体现为作为历史名人(个体自我)的静态与特殊、作为上帝意象(原型自性)的永恒与普遍。同时,基督的属善与属灵,与敌基督的属恶和属物质(冥府)又构成了另一个四元体。
《自我与自性》这部荣格晚年的重要著作,凝结了其对心理学模态的长久思考,呈现出一种集大成式的表述。作者长久浸淫于基督教、诺斯替教、炼金与占星术,并非“不务正业”。相反,这些知识背景却为他提供了心理学的话语原型和论述结构。它们架构起全书的枢要:揭示了心灵潜在的“总体性”(自性)。回答了怎样处理意识和无意识之间关系,集体无意识如何投射影响个体的问题。在自性中,对立面并不分离,意识与无意识并非隔绝。自性时刻强调了一种共在性、异质性和统一性,代表了一种完整心灵、总体人格的理想构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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