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交易厅大约有1/3个橄榄球场那么大,一排排桌子连在一起。交易师们一个挨一个坐在那里。两排桌子的间隙不足以容纳两个人同时通过。如果实习生在那里走来走去闲逛,他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惹恼一位正在工作的天神。所有高级经理,包括古特弗伦德在内,都在交易厅里巡视。所罗门兄弟同普通公司不一样,在那些公司里,中层经理们看到实习生会忍不住露出笑容,因为他们代表着这个组织的未来。所罗门的实习生却是坐享其成者,除非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在别人眼中就始终是一个罪人。如果你脑子里总有这样的念头,你当然不会愿意碰上老板。不幸的是,你别无选择,老板无所不在。他只要看一眼你装饰着金美元标志的红背带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一个成本中心。 哪怕你脱掉红背带,改用防护色的衣饰,人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实习生。实习生永远跟不上交易厅里的节奏,那里的活动总是与市场同步,仿佛捆绑在一起。例如,每当美国商业部发布重要经济数据时,债券市场总会发生震荡,而交易厅则跟着颠簸。市场决定哪些数据是重要的,而哪些则不是。也许这个月市场最看重美国的贸易逆差,下个月就换成消费者价格指数了。问题在于,实习生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月哪个数据最重要,而交易师们却可以用鼻子闻得出来。当整个公司在早上8点30分的时候,屏息静候一个数据的发布,交易师们满怀希望而又惴惴不安,空气似乎要爆炸,他们随时准备跳起来大声喊出一串指令,买入卖出数十亿美元债券,给公司带来数百万的利润或亏损,如果在这种时候,一个实习生走了进来,他对整个局面一无所知,脱口而出这样的招呼话:“请原谅,我要去咖啡间,有人要顺便带一杯吗?”还有比这更不合时宜的吗?简而言之,实习生就是一些白痴。 有一位实习生非常幸运,无须为上边这种情景受罪。他叫迈伦•塞缪尔斯,他同市政债券交易部的头头打得火热,当我进到培训课程时,他已经在两名董事经理和一名高级交易师指导下开始实地工作了。谣传他的家庭背景同公司高层有联系,另一种流言则说他是一个天才。他的表现倒也够得上别人嘴里议论的形象。他在交易厅里走动,脸上挂着只有那些真正做交易的人才有的自信。塞缪尔斯没有工作压力,他把时间用来自娱自乐,就像一个被允许进入爸爸办公室的小男孩。他走到市政债券交易席,找个座位坐下,吆喝擦皮鞋的进来,点上雪茄烟,给朋友打长途电话,把等着擦的皮鞋的脚跷在桌子上。他叫着经过身边的经理的名字,仿佛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除了塞缪尔斯,谁也没有这份胆量。一般来说,被叫名字的经理级别越高,他们对塞缪尔斯的反应也就越亲热。我猜这是因为高层职员更清楚他的家世背景。自然,大为光火的也为数不少。不过,在市政债券交易台上,塞缪尔斯是碰不得的。有一次我走过两位副总裁的身边,听到他们在议论塞缪尔斯。一个说:“我他妈的实在受不了这个家伙。”“我也一样,”另一位说,“但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由于担心在交易厅里走动说不定被哪个家伙踩上一脚,我试图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最好是个把角的地方。在这里,绝大多数面孔都是陌生的,我只认识古特弗伦德,那是因为他总在杂志上露面,我是把他作为名人而不是商人来看待的。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头衔,想躲起来就更加不容易。绝大多数人看起来好像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大多是白人男性,全都穿着一样的纯棉衬衫。有个日本实习生告诉我,他这辈子都甭想分清谁是谁。所罗门纽约总部第41层是权力的中心,这里不仅有现在的高级经理层,未来的高级经理也将从这里走出。你只能从他们走路的步态上去揣测谁可以接近,谁最好绕着走。 那么,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在交易厅里是不是觉得越来越自在了呢?恐怕多多少少是这样子的。但是,即使在我已经在公司里站住脚以后,每次我踏进41层时还是会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恐惧感。当然,我知道自己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有一天,我正在扮演惯常的无影人的角色,切身体会到自己连狗屎都不如的地位。就在这时,楼下公司金融部的一个家伙冲进了交易厅,他穿着夹克衫,这身装束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在交易厅里,没有人会穿夹克衫。这一定是他头一次迈出自己的玻璃盒下到交易厅,他站在那里左顾右盼,被包裹在一片嘈杂的噪音之中。有人从他身边快步经过时被撞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叫他脚下留神。脚下留神?可他根本就没有挪动过一下。你可以想象到,他一定以为全场的人都在盯着他看。接着他就陷入了思维混乱,就像演员在台上忘了自己的台词。他恐怕已经忘掉自己下来是要干什么的,只好掉头离开。看到这一幕之后,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个阴暗的想法,一个卑鄙的念头,一个不可原谅的小人得志之心。真是个软蛋,他连门“都摸不着”。 奥格雷迪走进教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给课程录像的机器关掉。然后关上门,再走到窗户边看看这23层的窗檐上有没有偷听的人。干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坐下来。 他先讲自己是怎么进的所罗门公司。在来这里之前,他是公司聘请的律师。所罗门公司的律师在了解了交易师的工作后,往往本人也改行做了交易师。事实上,公司主动邀请奥格雷迪加盟交易厅。他是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参加面试的,见的第一个部门经理是基默尔•李(他在黑板上写下这位执行委员会成员的名字)。当奥格雷迪走进基默尔的办公室时,后者正在翻阅他的简历。基默尔从简历上抬起头来说道:“阿默斯特(Amherst)大学优秀毕业生联谊会会员,体育明星,哈佛法学院,你肯定赚了不少钱。”奥格雷迪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做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基默尔问道。 “因为你说我赚了不少钱。” “这有什么好笑的?”基默尔说,他的语气中渗入了一丝阴险,“你究竟赚了多少钱?” “那是我自己的事。”奥格雷迪回敬他。 基默尔的手指猛地敲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说:“别跟我耍花腔。如果我想知道,你就得告诉我,懂吗?” 奥格雷迪在一场又一场的面试中吃尽了苦头。最后,他终于熬到了面见列奥•柯伯特的机会,后者就是让我得到这份工作的人。 “好吧,迪克,”柯伯特说,“要是我请你到这儿来干,你意下如何?” “是吗?我当然愿意到所罗门公司来,不过,请给我时间让我回家考虑一两天。” “你的口气还是当律师时的那副腔调,不像交易师。”柯伯特说。 “列奥,我不是在做交易,这是投资。”奥格雷迪说道。 “我不想听你那堆哈佛法学院的臭狗屎,”柯伯特答道,“我开始想找你可能是一种错误……我要出去一下,10分钟之后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会有主意。” 奥格雷迪说,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刚刚犯下了一个灾难性的判断错误。接着他又恢复了正常人的理智(奥格雷迪之所以让人感到新鲜,是因为和其他来自41层的人不同,他看上去倒像是个真正的人)。是所罗门公司要他来面试的。可这些王八蛋竟敢对我下最后通牒?奥格雷迪这下子可气极了。柯伯特离开的时间比他许诺的要长得多,更是火上浇油。 “好吧……”柯伯特一回来就开了口。 “你听着,就是把全世界的钱都给了我,我也不会给你们干了,”奥格雷迪愤愤地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屁股眼儿。收回这份工作,挂到你自己的屁股上去吧。” “我到底听到了想听的话,”柯伯特说,“这是一整天里边你说的第一句聪明话。” 奥格雷迪怒气冲天地离开了所罗门兄弟公司,到另一家华尔街公司那里去谋了份工作。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奥格雷迪说,就在他奉劝柯伯特把工作挂回到自己屁股上仅仅1年后,整个场景又重演了一遍。所罗门再次找上门来,它对自己过去的行为道了歉。所罗门态度来了180度大转弯,这当然是事出有因。奥格雷迪如今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债券推销员,他已经成了交易厅里极为稀缺的“善”的象征(我好像有一次亲眼看到他把零钱施舍给乞丐),一个大受欢迎的人物。令人称奇的不是所罗门的邀请,而是奥格雷迪为什么会同意考虑。记得有一个聪明人曾说过,历史教给我们的唯一东西就是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给我们。 接下来,他终于道出我们最想知道的东西。“你们一定想知道应该怎样对付那些屁股眼儿,是吧?”实习生们全都忙不迭地点头。奥格雷迪说,这个秘密他比别的人发现的都要早。在他刚入行的时候,有件事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教训。 他曾经给一个名叫佩恩•金的高级债券推销员做跟班,后者个子高高的,长着一头金发,堪称交易厅里货真价实的“大根子”。有一天金叫他去拿四种债券的报价,是为一个大客户摩根保证银行准备的。奥格雷迪去找做这几种债券的交易师询价。交易师看到他走过来,问他:“他妈的你来干什么?” “为几种债券询价。”奥格雷迪答道。 “我忙得很。”交易师答道。好吧,奥格雷迪心想: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自己去行情记录仪上找找。 行情记录仪就跟一台个人电脑差不多,就在奥格雷迪摆弄行情记录仪的键盘时,佩恩•金等不及了。“我叫你去问,该死的。”他厉声骂道。奥格雷迪只好一路小跑又去找那个交易师。“操他妈,”交易师说,“在这儿,自己看吧。”他把一张登记了债券价格的纸递给了奥格雷迪,后者赶忙回去,却发现满满一张纸的数据里偏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那些该死的价格问出来没有?”佩恩吼了起来。 奥格雷迪只好向他解释事情的经过以及他同交易师打交道的困难。 “听着,我告诉你怎么办,”佩恩•金这?可真的动怒了。“你去找那个屁股眼儿,就这样讲:‘喂,屁股眼儿,他妈的上次你给我的那份东西不行,把摩根保证银行要的那几个该死的报价给我。’” 奥格雷迪又回到交易师那里,心里盘算着怎么讲才好,至少“屁股眼儿”和“他妈的”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得准备一个干净的版本才行。 他打算这样讲:“瞧,真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可是摩根保证银行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那个交易师的席位,那家伙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尖声嚷道:“你他妈的又回来干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很忙……” “听着,屁股眼儿,”奥格雷迪一气之下忘了他的干净版本,“他妈的上次你给我的那份东西不行,把摩根保证银行要的那几个该死的报价给我,现在就要。”交易师跌坐回自己的座位。奥格雷迪在想象中仿佛比交易师高出两倍。他居高临下盯着交易师看了足有1分钟。“屁股眼儿!”看看没有反应,他又大吼了一声。 突然,交易师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佩恩!”他半是尖叫半是抱怨地喊远在另一头的奥格雷迪的老板,“他妈的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佩恩轻轻耸了一下肩膀,好像是说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奥格雷迪昂首走回自己的座位,周围目睹了刚才一幕的三四名交易师都站起来向他致意,佩恩咧嘴大笑。这一招果然灵,不到两分钟时间,那个交易师就亲手把报价拿过来了。 “从那以后,”奥格雷迪面对一屋子屏息静听的听众说,“他再也没有跟我捣蛋过。” 可以想见,这一结局让后排的人乐疯了,他们就像在露天看台上看到大满贯之后那样拼命跺脚。前排的人被他的演说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从气质和教育背景来看,奥格雷迪无疑属于那种文雅和随和的人。不错,他身上有一股子无赖劲儿,可是要想在41层避免尼安德特人①的命运,就不能不学奥格雷迪那一套。这个故事对我们有什么教益?答案很简单。在41层,除非踩到别人,否则别想站住脚,就算你是阿默斯特大学和哈佛大学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联谊会会员、体育明星或是向来拿高薪的人也都没有用。跟“屁股眼儿们”打交道有什么秘诀吧?“提高自己的重量级。学一下空手道也大有裨益。” 仿佛为了证明我们的想法,接下来讲课的是抵押证券交易部的人。抵押交易师一向被认为是公司里最牛气的“大根子”,也许只有约翰•梅利韦瑟可以镇住他们。抵押部是公司最赚钱的部门,也是实习生们争破头要去的地方。为了进去,我们甚至不惜恶心自己。抵押部门的课程是整个培训项目中课堂学习阶段的尾声。 41层的抵押交易台位于电梯和我选择用于藏身的角落之间。这个地方是我精心选择的。这里有一个友善的部门经理,他手下的人也是交易厅里最安稳的一群。事实上,这位经理曾许诺要向我援手,以免我落到达拉斯的股权部去。此外,他为我提供了暂可栖身的地方。每天早上,当我跳出电梯进入41层时,总是低着头快速地走向抵押部里的那个位置。每天我都要决定是不是应该走过那些抵押交易台,而我的选择从来都是否定的。抵押交易师们浑身散发着罪恶的激情,令我敬而远之,宁肯绕一个大圈子。还有更邪乎的传言。听说他们向实习生头上扔电话机,而且为了能打到更远的地方特意把电话线拉长。我后来发现他们也一样向季节工头上砸电话机。甚至连那些在所罗门兄弟公司里工作多年、早已对各种各样恶作剧见怪不怪的人也从不走近抵押部的交易台。华尔街上的每家公司里都有最为人不齿的花花公子,在所罗门公司里,这些人就出自抵押部。 同别的部门相比,不管是政府债券部还是公司债券部,抵押部的文化更为丰富并且脚踏实地。其他部门逐渐获得了一种新的人格,抵押部却保持了一种鲜明的风格。拉尼埃里将两类迥然相异但风格同样鲜明的族群融合成一个统一的风格。所有的交易师大致来自两种背景:创办抵押部的意大利人和刚从培训班出来的拥有MBA学位的犹太人。我不能肯定他们是否像一般所说的那样具有真正的种族特征,但他们是受压迫的少数。他们散发出浓重的个性,收敛可不是他们的风格。应该说,他们属于后排人物。 从外部标准来看,抵押交易部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问题是够严重的:几乎没有黑人和东方人,一个女性也没有。不过,同别的部门比起来,抵押部可以算得上是联合国。所罗门兄弟公司年度报告上的照片透露了内幕。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年度报告看上去就像呼吁世界和平的广告。一幅幅照片,有黑人、黄种人、白人,男男女女在洒满阳光的会议桌旁和谐地工作着。可是到了80年代中期,所有的黑面孔、黄面孔和女性形象都像变戏法似的不见了。年度报告上是清一色的白人男性。 抵押部变成了白人兄弟会分会。其中有一条心照不宣的协定,刘易会尽其所能为他的交易师争取利益,以此换取他们对刘易个人的忠诚。相对而言,他们的责任比刘易轻一些。更多的交易师出身于商学院,而不是收发室。许多人在经济上拥有独立性。他们不需要拉尼埃里在这方面的关怀。拉尼埃里喜欢待在他能有所贡献的圈子里。他喜欢部里的人,但他更喜欢“拉尼埃里的人”。他愿意为交易师支付他们付不起的医药费开支。比尔•埃斯波西托看好一套房子,但还差1.9万美元,拉尼埃里让所罗门公司出钱补上。“他很抱歉,原本他是想自己掏钱的。”埃斯波西托说。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打动了不少人。1979年,从沃顿商学院毕业的汤姆•肯德尔加入抵押部,这期间在后台做了短暂停留。1980年,克隆塔尔在沃顿大学优秀毕业生联谊会里的学弟梅森•豪普特,还有斯坦福大学里来的史蒂夫•罗思也相继加盟。1981年,又有两名哈佛人,安迪•斯通和沃尔夫•纳都尔曼进入抵押部。在他们眼里,他们在公司里的地位同刘易没有什么两样。正如纳都尔曼所言,“汤姆•斯特劳斯(政府债券部里正在崛起的台柱子)和他手下的一伙打着赫尔墨斯领带(Herm弒tie),个个能上铁人三项比赛,刘易这边的人则更像一个意大利家庭。政府债券部的人吃豆腐,裤管打晃。抵押部的人对此的看法则是:“为什么你一天只吃两餐?是因为不喜欢吃吗?你可曾见过一个胖一点的政府债券交易师吗?当然不会。他们又瘦又狡猾。他们歧视肥胖。是的,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自己就很胖”。 “看得出来,尽管公司里别的部门的人容忍我们,但他们心里却满是不屑,”汤姆•肯德尔说,“他们会问:‘你们这些坐在角落里的家伙靠他妈的什么来赚钱?’”作为实习生,安迪•斯通最难忘的记忆是有一次他指着拉尼埃里部门的方向问一个公司债券交易师,那里是些什么人。“什么也不是,”这位交易师回答,“抵押部,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部门,没人愿意去。”所罗门公司政府债券交易部的头头克雷格•科茨曾经问斯通:“为什么你会考虑去抵押部,你本来有机会进政府债券部的?”即使是在上层,肥胖族的人也认为瘦子族对他们不怀好意。前部门经理莫塔拉说:“公司内部就像一块块的领地。别的部门的人在意的全都是怎样保住自己的生意,谁也不去动开发新业务的脑筋。” 抵押部对外界的敌意在1980年早期更为加强,当时风传别的部门要求关闭该部。抵押部不赚钱。华尔街上别的公司,如美林、第一波士顿、高盛,它们的抵押业务部门全都流产了,几乎还没等到开业就关门大吉了。流行的看法是抵押业务不适合华尔街。 整个业务正面临着被淘汰出局的严峻考验。1979年10月6日,保罗•沃尔克发表了历史性的讲话。短期利率一飞冲天。如果一家储贷协会的经理打算发放30年期的住房贷款,他最多只能拿到10%的年利率。而同时,他的筹资成本却高达12%。这样一来,他只好停止发放新贷款,这正好遂了联邦储备委员会的愿,它的本意就是让经济增长速度放慢。新的房屋建造率一直降到了战后的最低点。在沃尔克发表讲话之前,斯蒂芬•约瑟夫的抵押金融部创造了将近20亿美元的抵押债券。一个小得可怜的数目,还不到全美国未偿付住房抵押贷款总额1个百分点的2/10。但这至少还算是一个起步。沃尔克讲话之后,交易干脆停了下来。只有在储贷协会愿意发放贷款的前提下,拉尼埃里的抵押部才能创造债券。现在,这个前提丧失了。这个为绝大多数美国人发放住房抵押贷款的行业正在崩溃。1980年,美国尚有4002家储贷协会。3年之后,其中的962家将会消失。就像汤姆•肯德尔所讲的那样:“人人都要蹲下舔伤。” 拉尼埃里除外。拉尼埃里不退反进。为什么?天知道。也许他手上拿着可预知未来的水晶球。也许他认为部门规模越大,被撤销的可能性就越小。不论出于何种动机,拉尼埃里继续留雇被别的公司炒掉的抵押债券推销员,建起了自己的研究部,把交易师的数目增加一倍,保留了进入休眠状态的抵押金融部。为了增加抵押证券的潜在购买者,他在华盛顿聘请了大批的律师和说客。“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拉尼埃里讲道,“只有3个州承认美洲银行那桩交易(鲍勃•多尔的第一个智慧产品)是合法的投资。如果聘请一批律师挨个州做工作去修改法律,那恐怕得花上2000年的工夫。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到华盛顿去的原因。只有越过各州,直接请求联邦的许可。” “如果刘易不喜欢某项法律,他就会设法进行修改。”他手下一位交易师这样说。就算拉尼埃里能够随心所欲地修改法律,投资商还是对抵押债券敬而远之。汤姆•肯德尔还记得自己1979年到所罗门兄弟公司旧金山办事处拜访拉尼埃里的首席推销员里克•博登时的情景,博登当时正在读一本自我激励的书。“他当时一遍又一遍地唠叨:‘这些狗娘养的抵押联合会债券,利率走高它们变成长期债券,一旦利率走低又变回短期债券,没人想要这种东西……’” 更糟糕的是,所罗门兄弟公司信贷委员会越来越不愿意同正在崩溃的储贷行业做生意了。愚蠢的客户(市场里的傻子)会提供一笔绝妙的财产,但是,当无知达到某种程度时就变成了负担:他们破产了。何况,有时储贷协会也表现出不同于一般愚蠢客户的能力。有一家名为“惠益标准”(BeneficialStandard)的储贷协会,设在加利福尼亚州,它对一桩在电话中已经确认的向所罗门公司购买债券的交易不认账,而所有债券交易师都是通过电话来确认交易成立的。在此后的诉讼过程中,这家储贷协会辩称,抵押债券业务纠纷应适用不动产法,而不是证券法。在不动产法中,口头协议不具有约束力(数年后它还是输掉了这场官司)。这大概就是所谓最后一根稻草了吧。 所罗门兄弟公司执行委员会成员认定抵押市场没有什么出路。他们对它不了解,也不打算去了解它,只盼眼不见心不烦。他们打算的第一步就是切断同储贷业的联系。储贷协会陷入了全行业危机。必须切断其信贷联系。切断同储贷业的业务联系就等于关闭了抵押部,因为储贷协会是抵押债券的唯一买主。“我差不多是拿自己的身体挡在信贷委员会和储贷协会之间。”刘易回忆道。在所罗门兄弟公司执行委员会里,只有一个人支持拉尼埃里的全部决定,但他的支持具有极大的分量:约翰•古特弗伦德。“约翰保护了我。”拉尼埃里说。 抵押部与两大实权部门(公司债券部和政府债券部)交恶的结果是,抵押部的一切都是独立的:抵押销售、抵押金融、抵押研究、抵押营业部和抵押交易部。“处处独立的原因是没有人肯帮我们。”拉尼埃里说。 这种说法略有混淆真相的嫌疑。在某种程度上,抵押部有意选择了这样的结果。拉尼埃里并不曾真的向公司里别的部门求助。而鲍勃•多尔也一向坚持他在最初交给所罗门执行委员会的三页纸备忘录中的条件,抵押部应当独立,他还记得自己以前的老板西蒙对待刚出现的抵押证券的态度。他说一旦将抵押部与政府债券部放在一起,“那么抵押市场永远也别想打开,它将处处受掣”。如果将所罗门兄弟公司里那几个将拜访大公司CEO视为日常工作的金融家分到抵押金融部,“那他们一桩交易也做不成。在公司金融部的人看来,抵押债券太低级,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多尔这样解释道。 但是,在拉尼埃里的心目中,抵押部之所以事事独立完全是因为无人相助。他筑起了高墙保护自己人不受敌意侵害。他的对手已经不再是华尔街上别的公司的抵押部门了,因为它们早已消失殆尽。现在,他的对手就是所罗门兄弟公司自己。“富于讽刺意味的是,”拉尼埃里说,“公司总是指着抵押部说:‘看,我们多么富于创新精神!’但事实却是,公司对我们做的每件事都持否定态度。这个部门能够成长起来不是靠了公司的帮助,而是因为它无视公司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