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言犹在耳,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穿着汗湿的衣服走出房间,眼看着下一个候选人又走进那架“绞肉机”。我从未想到投资银行家对金钱抱有职业性的热爱居然是不被允许的。我一向以为当投资银行家也无非是赚钱谋生,这就像福特公司造汽车一样自然。只不过投资银行家拿的钱比分析家多,而这正说明他们更加贪婪。为什么这个莱曼公司来的家伙却因此而勃然大怒? 一个最终考进莱曼公司的朋友后来跟我解释了这一点。“这是禁忌,”他说,“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想当投资银行家,他们其实是希望你大谈诸如挑战、做大单的狂喜以及同高智商人物一起工作的兴奋等等,但是永远、永远别提钱。” 再学一个谎言不会费什么力气,相信它则是另一码事。从那以后,每当有投资银行家再问我申请的动机时,我总是恰到好处地交上正确的答案:挑战、高智商同事和做大单的喜悦。我花了几年时间才说服自己,这一套不见得就是花言巧语(我想我甚至向所罗门兄弟公司董事的太太献上了这番说辞的某一种)。说什么钱不是唯一重要的,这是彻头彻尾的屁话。但是在1982年的普林斯顿大学就业办公室里,你总不能让真理挡住你的工作机会。我一边奉承银行家,一边对他们的伪善暗暗称奇。即使是在那段天真的日子里,又有谁会想到,在华尔街上,金钱的重要性固然是众所周知的,而当华尔街上的人同别处的人讲起时,金钱又成了另一回事。 激动是一种安慰。我需要安慰。从普林斯顿毕业后,我失了业(所罗门公司连面试的机会也没有给我)。第二年,我换了3个工作,似乎是证明当初银行家们拒绝雇用我是有理由的。我甚至毫不怀疑自己是自作自受。我只是不喜欢被捉弄。华尔街给我发来成堆的谢绝用工函,我从中只学到了一点,那就是投资银行家们要么不喜欢诚实,要么就是用不着像我这样的人(不是说这两样相互排斥)。问题是事先定好的,答案也不能出轨。对毕业生来说,成功的投资银行面试就像是在教堂里唱赞美诗。而面试失败就像是唱错了调子。莱曼公司的这次面试经验并不是我的个人体验,在1981年后数十所举行过投资银行面试的大学里,上千名学子也都深有体会。 不过,故事结局倒是令人开心。莱曼兄弟公司最后到底完蛋了。1984年年初,交易师和公司金融专家之间的纷争弄垮了这家公司。交易师一方获胜,但庄严的莱曼大厦经此一劫后元气大伤。高级合伙人们不得不拿着自己的帽子走进华尔街的老对手希尔森公司,后者买下了莱曼公司。莱曼兄弟的名字从华尔街的公司名单上永远消失了。在《纽约时报》上读到这个新闻时,我心想这可真是太好了。应该承认,这不像地道的基督徒的行为。至于莱曼的垮台是不是因为它不愿意承认赚钱的重要性,我不得而知。 也许有人会因此而指责我弄奸使诈,那也只好由他去了,如果不这样做就只有任人摆布一条路。他们可不会有丝毫的同情心,幸好,我还不至于愚蠢到相信经理眼光的地步。还有一条出路就是摇尾乞怜,有些人真的那样做了。他们趴在老板的脚下,讲话就像奴隶一样:“噢,主人,雇用我吧,我是你的人,我只为你工作,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有时这一招还真的奏效。可是一旦失手,你就会颜面扫地,立刻变成没人要的可怜家伙。在培训期间,实习生内部就曾有人争论,在这样的环境下,屈膝逢迎是不是一种可以原谅的道德缺陷。仿佛整个所罗门公司遴选系统的要旨只是为了考验哪些人会在压力之下变成软骨头。 每一个实习生都必须作出自己的选择。由此,在培训班里产生了大分裂。那些打定主意曲意奉承的人会在教室的前排就座,整个课程期间不再挪动,不时还会作出种种媚态。而那些视尊严为财富的人,或者打算洁身自好的人,则假装冷漠,他们坐在后排,向讲堂上的董事经理丢纸团儿。 当然,这样说是过于简单化了。还有几个人是异类,他们不属于任何一边。他们在一开始就跟董事经理们建立了良好关系,工作早已稳定无虞。他们在整个班里窜来窜去,仿佛奴隶群里的自由人,大家对他们都很警惕,认为他们是经理们派来的探子。还有一些人,有着后排座的灵魂,但他们要养家口,他们也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这些人因为嫌恶而拒绝坐在前排,又出于家庭责任感而不能扎在后排堆里。 我把自己称为另类。有人骂我是属于前排一伙的,就因为我喜欢坐在那个哈佛商学院出身的家伙旁边,看他画组织架构图。我怀疑他最终能不能画全(他后来到底还是放弃了)。我的提问显得太多了一些,这被说成是有意同主讲人拉关系,是彻头彻尾的前排行为。这让我感到恐慌。为了洗清自己,我不得不格外卖力地向显要的主讲人丢纸团儿。而在我因为公然看报纸而被逐出课堂之后,我在后排的人气出现了戏剧性的上升,但是我从来不曾被后排视为自己人。 在所有的异类中,日本人是最大胆的。他们的表现足以令任何有关培训文化的分析陷入破产。这批人一共有6个,全都坐在前排睡大觉。他们的脑袋时而前仰后合,时而又东倒西歪,头部跟地面平行。虽说日本人在谈判时常玩这种伎俩,但在这里,闭目听课的说法肯定是站不住脚的。最宽宏大量的说法也只能是因为他们不懂英语。而且,他们自成一体,你永远也弄不清楚他们的语言水平,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的头儿名叫誉志。每天早上和下午开课的时候,后排的人总会打赌誉志多长时间能够睡着。他们把誉志看成是一个有意制造事端的坏家伙。誉志因此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当誉志终于睡着时,后排就会悄声发出一片欢呼,半是庆贺某人赢了一笔钞票,半是钦佩有人有胆量在前排睡觉。 日本人在班里是受保护动物,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由于连年的贸易顺差,他们的祖国积累了巨额的美元。如果能将这些钱从东京引回美国,投资于政府债券和做其他形式的投资,回报将非常可观。所罗门要想在东京扩大业务,就要招募当地的资深员工。问题就出在这里。在日本,公司里实行的是终身雇佣制,员工很少跳槽。那些有本事的人根本就不会考虑在美国公司里工作。加入所罗门公司,他们会失去工作保障和舒适度,而换来的却是奶酪汉堡和雅皮士的头衔,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干。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几个“稀世珍宝”被捧在手心,唯恐有个闪失。对于他们的表现,主讲人从未有过一丝怨言。奇怪的是,虽然所罗门兄弟公司对外国文化缺乏敏感,但他们却清楚地意识到日本人与我们不一样。这并不等于说他们了解日本人的行事原则。我敢打赌,就算日本人在每天早上互相刮鼻子,行基瓦尼俱乐部握手礼,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是出格的做法。 尽管如此,在大家的眼中,日本人只不过是有点古怪罢了。决定课堂气氛的是后排那伙人,他们步调一致,形成一个密不可分、匪夷所思的噪声源。从早上和下午的培训课程,到快下班时的交易大厅,到晚上的冲浪俱乐部,他们成群结伙晃来晃去,从中求得安全和舒适的感觉,日复一日,乐此不疲。他们气味相投,遇到真心喜欢的主讲人时会兴奋地站起来在课堂后面摆人浪。 现在,他们对正在前面讲课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主讲人停了一下,仿佛思路被打断了,当然不是这么回事。最后,他这样讲道:“你们可能以为自己是一根葱,到了交易厅你就知道了,没人会把你当一回事。” 这句话有什么必要?他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他一直在说这帮小子爱听的话:所罗门公司的赢家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可是现在,这番话却要冒前功尽弃的危险,他们肯定不爱听:在丛林中,自己的才能将失去用武之地。我想,这下子他可要倒霉了,不知道他们会扔出多少个纸团。出乎我的意料,场面十分平静。主讲人已经在他们中间赢得了足够的欢心,这个错误被忽略掉了。后排的家伙们照样频频点头,也许他们认为这番话是说给前排听的。 不过,主讲人这样说无论如何都是一种误导。事实上,实习生根本无须担心自己会无事可做。债券交易师和推销员像狗一样老得快。交易厅里的1年抵得上别的公司7年。有1年经验的交易员就算是老资格了。谁也不会把自己的位子当回事。整个交易厅里最有趣的一点,就是你所占的这个位子毫无意义。 新雇员一到交易厅就会配给两部电话,立马就要上线。如果能在电话里赚出上百万美元,他的地位就会陡然上升,成为一个“大根子”。每当一笔大交易做成,几十万美元的票子哗哗流进所罗门公司的钱柜里,部门经理就会重申一次这个称号:“喂,大根子,就这么干。” 在我的想象中,“大根子”就像是大象的鼻子在空中甩来甩去,左一下右一下。丛林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拟大根子。它让我们想得发疯。当然,谁也不会公开说:“我要做大根子。”这只是个人私下的想法。但是,人人都想做大根子,连女人也不例外。一旦明白了“大根子”是什么意思,前排人也会挤进来,在后排人看来,他们的问题在于不知道怎样做才好。在压力下,大根子们比前排人表现得更优雅。 前排有人举起了手,(又来了!)是个女人。她挺直了身子坐在惯常的座位上,正对着主讲人。此时他刚好在兴头上,后排的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摆人浪。主讲人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被打断,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前排的人。但是,举手的人就坐在面前,他总不能不理。尽管心里不痛快,他还是叫了她的名字:萨莉•芬得利。 “我要问的是,”芬得利说,“在你看来,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太过分了。哪怕问一个干巴巴的技术问题,她也可以勉强脱身。主讲人不禁微笑起来,这下子前排可落在他的摆布之下了。他的笑给了后排以暗示:“嗨,我还记得当年培训班里的那些马屁精,我也实在看不起那些乐于让人舔屁股的所谓主讲人。今天,我要把这个女人挂起来,让她好好难堪一下。呵,呵,呵。”后排爆出从未有过的畅快大笑。有人捏起嗓子学芬得利的尖利声调:“对,赶快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成功。”别的家伙则大喊:“安静点儿!”好像在喝斥一条过于兴奋的卷毛狗。还有一个家伙把手拢在嘴边叫道:“达拉斯的石油股份。” 可怜的萨莉。在1985年,有不少工作可以归入不甚理想的类别,但最糟糕的莫过于写着“达拉斯石油股份”的那个标签。在我们的小圈子里,再也没有比在达拉斯卖股票更倒霉的了。股权投资部在我们公司里毫无地位,而达拉斯离纽约又太远了一点儿。在培训班里,“达拉斯的股票”意即“埋在人渣的最底层,再也不会有人看得见你”。“埋葬萨莉”,这就是他们从后排喊出来的话。 主讲人不屑作答。趁着这些被他引逗起来的暴徒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急急忙忙地结束了课程。“你们往往会花很多时间自问:我适合做市(政)债(券)吗?我适合做政(府)债(券)吗?我适合做公(司)债(券)吗?①你们在这些方面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当然,这些时间不会白花。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同样值得认真考虑:选择一位丛林向导也许比选择产品远为重要。谢谢诸位。” 屋子里的人很快就散了。每节课中间有15分钟的休息时间,两拨人各走各的门。前排的走前门,后排的走后门,大家都加快脚步奔向四部免费的长途电话机。 弗兰基的回答更妙:“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在股权部干的原因。” 这下可把他打惨了。股权部派来的年轻的未来之星没有做任何反应。他只是缩成一团默不作声地忍受自己的痛苦。多丢脸啊,被实习生收拾了一顿。 毫无疑问,在股权部上班绝对不酷。所以,当股权部提出要为实习生举办优胜者项目,你可以想象出我们的恐慌之情。伯里尼坚持同我们中的每个人共进晚餐,突然之间,几乎人人都成了达拉斯股权投资分部的候选人。课堂里陷入一片惊慌失措的局面。许多人耍花招让自己招人讨厌,其中有些堪称精于此道。他们当然可以各出奇招,但再也不可能把自己藏起来了。没有人是安全的。谣言迅速传开,据说股权部已经有了一份短短的名单,列出他们感兴趣的人选。接下来的消息更加令人紧张,股权部筹划了一次游船会,邀请名单上的人以做进一步了解。 这条消息可靠吗?的确如此。已经有6个人被摄入伯里尼的法眼,具体是哪6个我还没打听出来。不久,邀请函到了,真相得以大白。6个人里后排的占了四席,看来公道自在人心。此外的人选之一是迈伦•塞缪尔斯,但他有护身符,市政债券部已经看中他,他无须紧张。最后一个倒霉鬼,第六个被邀请的,就是—我。 我就像包办婚姻里的新嫁娘第一眼看到她丈夫的丑恶面容时那样,绝望地尖叫起来。想到自己在公司里的前程,这是很自然的反应。我缺乏可靠而直接的关系,不会有哪个部门经理替我出头说话。摆脱这一正在成形的圈套的方法在于冷落股权部的人,与此同时,设法鼓励另一个部门经理向我提出邀请。当然这样做会有风险,我恐怕要得罪股权部,而他们可能以开除我作为报复。虽说他没有多大的权力,但开除我这个实习生本来也用不着多大的权力。 游艇已经开出了曼哈顿的南端。股权部的人试图把我们拉到身边,加入他们关于市场的热烈讨论中。实习生们使出转闪腾挪的功夫,像拳击手一样害怕对方靠近,他们在前甲板待上几分钟,然后跑到后甲板,再下到机舱里。就这样,我们兜了一圈又一圈,船上空间挤得就像救生艇。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援引《一个交易师的备忘录》套用在这条颠簸起伏的“环线”号上。 配对仪式粗鲁不堪。他们在某个角落逼住你,给你倒上威士忌,等到月亮照到华尔街的街面上之后,再把船停在看得见证券交易所的地方。然后就会有一位经理把手伸过来环住你的肩膀,他会说你如何如何有才能,这样的年轻人难道不想加入一个注定会大放光彩的职业吗?想想历史!再想想文化!对我来说,此时想起的却是一条华尔街的生存金律:在别人的船上时,不要接受他的建议,否则到了早上你就会后悔。所以,我格外小心,唯恐给自己惹麻烦。 迈伦•塞缪尔斯把第二天一早称为“豺狼的早晨”。在不堪回首的一夜风流之后,你醒了过来看清了与你同乐的女人的脸;你的手还枕在她的头下。这时你的反应一定是悄悄地抽回你的手,不要惊动她,像只落入陷阱的豺狼一样立刻溜之大吉。在清晨惨淡的光线里,股权部诸公果然露出了鄙俗的面目。 狩猎游戏还没有结束。他们邀请我们参加所罗门公司股权部与它的最大的客户间的友谊垒球赛。昨天晚上还亲热地搂着我说好话的经理,今天恐怕连我的名字也记不得了。他的心思全都放到客户身上去了,顾不上别的事情。从局面来看,所罗门来的这批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球。此外,我们还要为对方的每一个笑话捧场,并且绝不能脸红。我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当游击手时故意漏接了几个地滚球,然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的顾客多有幽默感啊!而我心里却暗自庆幸昨天晚上躲过了一劫,我一直把自己反锁在盥洗室里。 随着培训项目日渐临近尾声,“说谎者的扑克牌”在房间后部大行其道。债券交易占据了我们中大部分人的思想。现在我们已经不像普通人那样用“买”、“卖”的字眼了,代替它们的是“出价”和“要价”。一切都被纳入野心勃勃的交易员们的市场交易对象,从巨人队的点数到第一个日本人睡着的时间,甚至《纽约邮报》最后一页的单词数量。每天早晨,坐在前边的一个年轻人总是这样喊:“甜甜圈,出价25美分。” 债券、债券、更多的债券。做不成交易师的人只好去干推销员。这个群体中包括几位女实习生,她们曾经指望有机会做交易。在所罗门公司,男人做交易,女人只能出售债券。从来没有人质问过所罗门公司的性别政策。但是,禁止女性参与交易的直接用意是很明显的:这样一来,女性就不会有机会接近权力中枢。 交易师代表所罗门兄弟公司在市场里下注,而推销员则为交易师摇旗呐喊。推销员们同机构投资者如养老基金、保险公司和储贷协会等打交道。因此,这两种工作所需要的最基本技能不大一样。对交易师来说,最重要的能力是在市场上智胜对手。而对推销员来说,则是人际沟通的能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最好的交易师同时也是优秀的推销员,因为他们必须首先劝服推销员,然后才能通过推销员劝服他们的客户购入或售出某种股票。反过来也是一样。最好的推销员同时也是优秀的交易师,他必须找到真心愿意把自己的投资组合交由他来管理的客户。 交易师和推销员之间的区别绝不仅仅是功能上的。在两者中,交易师是老板,这一点不难看出。推销员的年终奖取决于交易师,而交易师的年终奖则取决于交易登记簿上的业绩。推销员拿交易师毫无办法,而交易师则对推销员有完全的控制能力。因此,如果你看到年轻的推销员紧张地跑来跑去,而交易师却坐在一边悠闲地抽雪茄,也就不必感到奇怪了。交易师们的这种飞扬拔扈是制度性原因造成的,因为他们是离钞票最近的一伙人。公司最高领导们也是交易师出身,古特弗伦德本人就曾是一名交易师。甚至曾经有过这样的传言,这很可能出自交易师之口:说什么公司将开除所有的推销员,只留下交易师们在愉快的环境中做买卖。也没有谁问问,如果推销员都卷铺盖走人了,那么顾客又从哪里来? 优秀的债券交易师要头脑灵活,还要有无限的耐力。他们要时刻盯住市场,一天12小时,有时甚至16个小时,盯住的也不仅仅是债券市场。他们要注意10多种金融和商品市场:股票、石油、天然气、外汇以及任何可能对债券市场产生影响的东西。他们在早上7点就坐下来,一直到天黑才能走。很少有人愿意谈论自己的工作,他们就像久历戎行的老兵一样沉默寡言。他们只看重利润和钞票,尤其是钞票,以及所有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还有富人身上金灿灿的光环。 因为我来公司的时候对自己的将来并没有什么打算,所以我愿意尝试任何工作。不过,我很快就认识到,自己永远也没有希望当一名债券交易师。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交易师,但没有一个人和我有哪怕是轻微的相似之处。就本人的观察所及,他们和我毫无共同点,做交易师就好比要把我变成中国人一样难而又难。 看起来我只好去做推销员了。不过,想象中自己做债券推销员的样子似乎也不比做债券交易师好到哪里去。我正在跌跌撞撞间完成从学生到职员的转变,无论在所罗门公司里面还是在公司之外都感到很不适应。随着培训课程的进行,在交易厅工作的前景非但没有令我感到亲切,反而越来越让我胆怯,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从41层下来讲课的债券推销员按说属于公司里的领导阶层,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看出这一角色的形象,然而他们的表现实在让人难以亲近。除了销售债券,他们对别的东西一概没有兴趣,也从不谈论所罗门兄弟公司之外的世界。他们的生活从41层开始,也在那里结束。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愿意跨进那片不辨晨昏的办公区。 在交易厅里取得成功的人和我从前的想象大不一样。有些人真是令人感到可怕,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捉弄妇女、痛骂实习生。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顾客,只有落在自己手上的牺牲品。还有一些人则不然,可谓德才兼备。他们鼓励周围的人,对待自己的顾客也很公平,对实习生则以礼相待。“大根子”未必就是坏人。问题在于,只要能为公司赚钱,好坏根本无关紧要。在41层,坏家伙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恶行而受惩罚,相反,他们过得越来越好(他们是不是因为作恶多端而成功,或者是不是这个公司的环境对这种人特别有利,那又是另一回事)。善行在交易厅里并不被看重。既没有人奖赏,也没有人找你麻烦。就那样好了。或者,就不那样好了。 拉尼埃里童年时的梦想是在意大利餐厅里当厨师长。可是后来他在布鲁克林的斯内克山上出了一次车祸,头部受重伤,遗下哮喘的病根,从此再也闻不得厨房的味道,由此,梦想破灭了。1968年,他正在圣约翰大学英语专业读二年级,当时他在所罗门兄弟公司的收发室找了一份夜急送的兼差。所罗门付他的薪水是每星期70美元。上班几个月之后,他遇到了经济上的困难。他不能指望从爹妈那里要钱(父亲在他13岁时就已经去世了),而他的太太病卧在床,医药费单子上的数字越来越大。他当时只有19岁,名下的全部财产就是每周支付的薪水。 最后,他走投无路,只好去找一位所罗门兄弟公司的合伙人,虽说他们的关系也仅仅是认识而已。“要知道,”今天,回忆起这件事,他讲道,“我可以肯定自己会被开除,我真的是那样认为的。”出乎他的意料,合伙人告诉他公司会负责。拉尼埃里以为这笔钱会从他的周薪中扣除,而没有薪水他肯定活不下去,于是他开始抱怨。“公司会负责的。”这位合伙人重复了一遍。所罗门兄弟公司在3个月里为收发室职员的太太支付了1万美元的账单。没有人为此举行委员会会议来讨论这样做是否得当。拉尼埃里找的那个合伙人在答应下来之前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他只知道公司应当支付账单,别无其他理由。 谁也不能肯定已经去世多年的所罗门兄弟公司合伙人当年究竟说过哪些话,但拉尼埃里却牢记于心:“我们会对刘易斯•拉尼埃里负责到底。”这一做法深深地感动了拉尼埃里。当他谈起忠诚,谈起所罗门兄弟和雇员之间的“契约”关系时,总会提到这件事。“从那时起,”一位他手下的抵押交易师说,“刘易斯爱上了公司。”在他眼里,所罗门公司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企业了。“这个公司对雇员负责,”拉尼埃里说,“有些话人人都会讲,诸如‘做好人比当好经理更重要’。但这里的人却是认真的。我们都是手足兄弟。正如人们所说的,这是一种神圣的契约。” 口惠总要比现实来得轻松。你可以像拉尼埃里所说的那样向公司支付自己的信任和忠诚,但拉尼埃里却不会因此而要你。“我信仰上帝,但绝不会当圣人。”拉尼埃里曾经这样告诉一个《绅士》杂志的采访记者。这并不是说他没有做人的原则,但他坚信有时目的比手段更重要。此外,他对个人利益也有一种执著的追求。在他和公司债券部之间(是公用事业债券交易的上级管理机构)存着关系紧张的种种迹象。1977年9月,他的死对头比尔•佛特晋升为合伙人,而他却未能如愿。“刘易斯听到消息之后气急败坏。”斯蒂芬•约瑟夫说。一位20世纪70年代曾在所罗门公司工作过的债券推销员回忆说:“拉尼埃里属于那种为争待遇而大吵大闹的公司债券交易师。刘易斯一口咬定公司支付给他的薪酬值不上他的贡献。他当时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在这儿可以为所欲为,我早就不干了。’” 他身材难看,阔嘴巴,又是个糙脾气。为他服务的后台职员还记得,他当年站在桌子上一边挥舞手臂,一边用最大的音量尖声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干的情景,活像个拳击比赛裁判。不过,他也有可爱之处,至少他希望别人喜欢他。“我没有私敌,”他说,“连我的竞争对手也喜欢我,即使他们抱怨我独揽生意,不给他们机会。” 拉尼埃里初到所罗门兄弟公司时,收发室里的职员多半是刚刚移民到美国还不会说英语的人。他们工作效率不高,其中的一个表现就是在发出的信件上贴太多的邮票。他的第一个贡献就是削减成本,这一点多少有点儿讽刺性,因为事实上他从未真正关心过成本。他无暇顾及细节。“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把美国地图钉在墙上,用荧光笔画出邮政区的边缘。由于有了这个成绩,我被提升为主管。”担任白天快送的主管之后,他立刻搬出了圣约翰。“这对我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他回忆说。接着,他从收发室的主管又升到职员后台办公室,从而使他获得了直接接触交易和交易师的机会。到1974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公司债券部公用事业债券交易师的座位上。 1985年,当马蒂•奥利瓦从哈佛大学一跳跳进培训项目,再从这里出发转入抵押交易部时,在后台和前台之间早已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培养交易师的程序也严格地系统化了。首先你得有一份简历。大学毕业是起码的要求,最好在商学院镀过金。重要的是要看上去像个投资银行家。而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时还不兴这一套,拉尼埃里大学没毕业,没有履历表,他看上去更像意大利餐馆的厨师长而不是投资银行家。用他从前的合伙人的话来说,拉尼埃里是个“肥胖而粗鲁”的人。不过,显然这些都无所谓。“如果交易厅里有什么人离职不干了,他们会冲手边最近的家伙喊一嗓子:‘喂,你来干。’”汤姆•肯德尔回忆说,他自己就是从后台进入刘易斯•拉尼埃里的抵押部的,“一个交易师会说:‘嗨,孩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坐下,坐在那儿。’”而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孩子,就像拉尼埃里,那你就会从此发迹。 在进入抵押部之前,拉尼埃里在工作过的每一个部里都是绝对主力。公司鼓励野心和挑战,它的原则是从不干扰自然的丛林法则。就任新成立的抵押部首席交易师之后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拉尼埃里已经把这个部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了。大家要顺着拉尼埃里的野心,连多尔都要让他三分。多尔生了病,经常不在公司。在他离开期间,拉尼埃里自作主张成立了研究部(“抵押交易要靠数学”,他本人虽然没有读完大学,但却坚持这一点),邀请一位大师级数学家迈克尔•沃尔德曼出任该职。沃尔德曼回忆道,他的邀请是以“刘易斯式的强迫方式”提出的。 接着,拉尼埃里劝说公司给他组织一支销售队伍,开展天知道的抵押债券的交易工作。突然之间,十几名销售人员发现自己换了座位,不得不开始想办法取悦拉尼埃里。里奇•舒斯特以前在所罗门兄弟公司芝加哥办事处当负责储贷协会业务的债券推销员,现在则变成了替拉尼埃里工作的抵押证券推销员。“有一次我打电话给商业票据交易部但却错拨到了抵押部。刘易斯刚好接到这个电话,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向我大吼:‘你他妈的干吗要卖商业票据?公司付你薪水是为了让你卖抵押债券。’”在拉尼埃里的驱赶下,推销员们开始专注于抵押交易业务。 斯蒂芬•约瑟夫是唯一一个可能接替多尔的竞争对手,但他却是一个公司金融专家而不是交易师。正如他所说的,“那时,在所罗门公司你不可能想象把一个主要的交易部门交给一个公司金融专家去管理”。相反,你却可以将一个主要的金融项目交给交易师指导。斯蒂芬自然挡不住刘易斯的升迁之路,刘易斯反过来嘲笑公司金融部是一个吃闲饭的部门,连女人都要。(抵押部里从来就不会有什么性别平等的念头。一个曾经想加入抵押交易业务但遭到拒绝的妇女后来讲道:“要想坐上抵押交易台,非得是白种男人不可。”直到1986年,抵押债券交易部里从来都没有女交易师。) 鲍勃•多尔消失了,尽管他本人直到1984年才离开所罗门公司。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干,雇用了拉尼埃里几个月之后,他就被挤了出来。这种事情在所罗门公司可谓司空见惯。挑战者逐渐变得更有活力,更熟悉客户,对同事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在不知不觉中,那个被挑战者似乎是蒸发掉了。他好像变成了过时的废物,就像汽车上的手摇曲柄。管理层对此不闻不问,输家最后只能离开。 “古特弗伦德从来没有跟我打过超呼,说他想要刘易斯•拉尼埃里接替我,”多尔说,“我就这样被挂了起来,足足6个月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拉尼埃里至今还把抵押证券市场称为“鲍勃的远见”。1984年,多尔离开了。他先是到摩根士丹利,然后又去为斯蒂芬•约瑟夫工作,后者已经离开所罗门公司去了德雷克塞•伯恩海姆公司。“假如我不信仰资本主义体制,那么我绝对不能接受所发生的一切。但我的确信仰它:适者生存。”多尔是在接受《纽约时报》记者詹姆斯•斯特恩戈尔德时讲这番话的。后者试图了解所罗门兄弟公司过去那些合伙人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