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大树_煤老板大树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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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老板——大树

跪在秀玲家大门口的正是赖奇,介绍给秀玲的身份是港商。他面朝两扇紧闭的红漆大铁门跪着,一动不动。他身旁的地上搁着他的旅行包,身后不远处几个妇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说: “哎呀呀,要饭也不用跪着啊!” 他们又说: “吃百家饭,也不用求一家啊!多去几家问问呀!” 他们还说: “这下可好,秀玲家人吃不下饭了。” 赖奇不理会他们,他跪得很专心。 十六年前,赖奇追求姚秀玲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那时候他跟姚秀玲说的最诱人的话,多是他的梦想,并非现实。比如,他并没有一个在新安县煤矿当工人的爹,尽管他非常想有;此外,他也没有一个在煤矿安检科当官的舅舅。在安检科当官的是他后来娶的媳妇的舅舅,那丫头那时候正暗恋着他。要不是人家告诉他,他甚至都不知道煤矿会有那样一个部门。 我们王庄乡政府所在地的王庄,是一个大村子,一共划分了五个管理区,每个管理区管辖十几个村民小组。赖奇家属于一区五组,和王庄高中只隔一堵土墙。赖奇在家行七,小名赖老七,发小都叫他赖皮七,上学时才取了个大号叫赖奇。可是他的学只上到初中毕业就不上了,开始跟村里的一帮半大小子日夜不停地在街上晃。没人跟他晃的时候,他就搬个高脚凳,趴到后墙头上,看高中校园里的女生。漂亮女生男孩子都爱看,但看归看,赖奇盯着漂亮女生是不会轻易动心的。 在王庄乡,有一个特殊的阶层,这个阶层由那些在乡政府、供销社、电管所等单位上班的人组成。这个阶层的人,身在农村但不是农民,他们和城里人一样是非农业户口。他们没有责任田,而是挣工资,吃商品粮,家庭条件比我们王庄乡农民强得不是一丁半点。这个由极少数家庭组成的“贵族阶层”,他们的子女时髦、富裕、清高,有着特殊的优越感。赖奇的爹在一区当会计,每月能领到微薄的补贴,但身份仍然是农民,他的家庭可说是上比贵族不足,下比农民有余。这让赖奇比一般农家子弟更了解贵族与农民的不同。跻身贵族阶层,由此成了赖奇在兹在念的理想与追求。考察了诸多从农家转变成贵族的成功案例后,赖奇结合自己初中毕业又错过当兵机遇的实际情况,体认到当贵族家的女婿,是他当贵族的唯一捷径。 赖奇开始行动起来了。他通过他爹的关系,收集各个贵族家庭未婚女子的信息。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必胜把握的追求,他需要普遍撒网,重点捞鱼。他专门买了一个可以装进口袋里的笔记本,记下各个头头家闺女的姓名、年龄、工作单位或学校的班级,乡党委书记、副书记,乡长、副乡长,供销社主任、信用社主任、粮库主任,电管所所长、工商所所长、邮电所所长等无一漏网,连废品收购站那个瘸腿老头家的闺女,他也收入囊中。工夫不负有心人,凭借出众的外表,经过不懈的努力,赖奇斩获颇丰,这个所长、那个主任家的闺女他不仅叫得动,而且还约得走。他做贵族女婿的事业发展到顶峰时,他居然把派出所所长家闺女也哄得神魂颠倒。 这个时候,姚秀玲在他家的院墙外面出现了。姚秀玲做着进城上大学,毕业去煤矿当工人的梦,人不仅漂亮,还打扮得洋气,简直如仙女降世。起初,赖奇以为秀玲是哪个贵族家的亲戚,从县城转学到我们王庄高中的。有来自县城的、漂亮的洋姑娘在他家院墙外面,赖奇蓦然回首,就觉得那些所长、主任家的闺女几乎可以和敝屣、粪土相提并论了。她们再怎么吃商品粮,也无非是一群乡巴佬罢了。他有了新的目标: “靠上城里的姑娘,去过城里的日子!” 他开始在高中校门口溜达。早中晚各一次,不到女生宿舍熄灯绝不回家。第一个月,他让姚秀玲记住了他这个有志青年;第二个月,他跟秀玲说上了话;第三个月,他跟着秀玲跑进了一人多深的玉米地里。既然是城里人,就得说城里的事,赖奇开始跟姚秀玲讲城里的煤矿,他爹的矿工生涯,以及他的远大前程,并临时借用那个女孩的舅舅来增加自己的分量。赖奇感受到了秀玲对他的好感,但秀玲的扭捏与沉默让他十分困惑。他不知道那是因为秀玲羞怯,反而以为秀玲身出豪门,不便透露家庭背景。这让赖奇激动得发狂。他决心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占有秀玲,以免夜长梦多,到手的城市生活溜走了。终于在又一次跑进玉米地里的时候,他把姚秀玲压到了身下。这个时候,秀玲终于开口说话了,说出了自己的老家,说出了自己的梦想。赖奇得知秀玲原来是大山深处姚洼村的农家女,十分地失望,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情欲横流,欲罢不能了。在那些所长、主任家的闺女面前,赖奇觉得自己是一只哈巴狗,对方是女皇,他须仰视才得见芳容;而在秀玲面前,他觉得秀玲是一名女仆,自己是皇帝,仅俯视即可。赖奇感到了做男人的尊严和骄傲,也领略到了女人的温柔与顺从,这种滋味让他十分受用。是以,他沉湎在和秀玲的欢爱中,流连忘返,竟把那些所长和主任们的闺女都置之脑后。 派出所所长的千金比赖奇大两岁,自忖自己的纤纤玉手是如来佛掌,赖奇只是她掌心里的孙悟空。女人特有的敏感和警察后代的基因,让她及时嗅到了赖奇的异常。面对派出所所长女儿的逼讯,赖奇死扛到底,他知道招认即意味着自杀或他杀。所长家的如来女佛自有常人所没有的手段,她求诸她派出所的叔叔伯伯们。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警察叔伯们的威逼利诱,让赖奇一会儿肝胆俱裂,一会儿心旌摇荡。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他全招了,还主动交出了做贵族女婿的“路线图”。警察一看乡里所有头头家的闺女都记在赖奇的本子上,吃惊不小,问所长的女儿如何处置。如来女佛恼羞成怒,为挽回颜面,决意大义灭亲,要求诉诸法律。警察叔伯们请命而行,按图索骥找到其他所长和主任们的女儿,几次谈话下来,愤怒控诉禽兽不如之伪君子的证言记了两大本。警察们觉得就这些证词已经足够用了,不用再让农民女儿的证词掺和到贵族女儿们的证词之中了,遂放过侦讯姚秀玲,押解赖奇去了县公安局。流氓罪,是县人民法院的最终判决。 赖奇从监狱里出来后,穷途末路上,暗恋他的那个女孩在街角那里等着他。赖奇可说是因祸得福,自此有了家庭,有了在新安县煤矿挖煤的工作,还有了在安检科当官的舅舅。婚后的头几年里,赖奇相当老实,从他的身上可以印证劳动改造的成果。挖煤的工作虽说十分辛苦,但只要有力气,收入还是能保证的。赖奇不仅有了妻子,接下来还有了孩子,有了房子,甚至有了车子--虽然是自行车,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那个年代他还感受不到自行车同小汽车的差别。 等银行里有了票子以后,赖奇感受到了有钱与无钱的差别,他开始怀念周旋在我们王庄乡贵族女子中间的那段旖旎岁月了。揣着钱出门,赖奇偷偷摸摸地重温旧梦,并成功地从城里的贵族女子那里体验到了新鲜与刺激。这些城里的贵族女子,跟我们王庄乡的贵族女子大不相同。我们王庄乡的贵族女子就像蔬菜大棚里的萝卜花、韭菜花,她们寒酸弱小,一股土腥气。城里的贵族女子恰似悬崖峭壁上的野玫瑰,她们靓得晃眼,浑身是刺儿,且峰愈险,花愈奇。赖奇高估了自己的攀爬能力,他仰望着那些险峰上的别样花红,想象着登高的新鲜与刺激,先后丢掉了妻子、孩子、房子、车子和票子,最后丢掉了挖煤的工作--因为他连带着丢掉了舅舅。等到赖奇身无牵挂、轻身简装地来到悬崖下准备扶摇直上时,他才发现壁高千仞,滑不唧溜,手足并无附骥之处,他竟是爬不上去了。原来,那城里的贵族女子只不过是寂寞无聊图个刺激,若要真刀真枪地贴上去过日子,谁愿意和一个挖煤工弄到一起! 赖奇重新回到我们福昌县,受不了爹娘与亲朋好友的质疑,开始在王庄与县城之间来回奔窜。这个时候,丧家之犬对他来说是最恰如其分的比喻。白天里,他到处跑腾着打零工糊口;晚上则混迹于县城街头的台球厅、录像厅,等着他的狐朋狗友回家睡觉,他好跟着去睡到人家的脚那头。他给白清风家拉过砖头,给黄大伟家打过煤球,最得意的是卖过死猪娃给李黑虎,并当场获得杀猪李的同意,钻到人家的猪肉案子下捡过肉渣和碎骨头。他捅过下水道,掏过茅厕坑,只要能挣钱,啥活他都干。没有人记住他姓甚名谁,只知道那是一个讨口饭吃的出力人。饥饿,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出人的求生本能:在荒野,它开发出人的捕猎技能;在市曹,这些技能转化为坑蒙拐骗偷抢的本领。就像吃完饭了想睡觉、睡过觉了想吃饭一样自然地,赖奇先后加入了我们福昌县的坑帮、蒙帮、拐帮、骗帮、偷帮和抢帮。我们福昌县的坑蒙拐骗偷抢诸帮从赤贫的起跑线上出发,日夜不停地朝着巨富的目标奋斗,作为帮派大家庭的一员,赖奇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跟坑帮的段哥做过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的假药,跟蒙帮的周哥转让过水变油的专利技术,跟拐帮的胖哥卖过女朋友给老光棍,跟骗帮的大片哥搞过赢面百分百的福利彩票,跟偷帮的二明哥去汽车站拎过别人的行李包,最后又跟抢帮的黑哥哄抢过看瓜老头的西瓜摊。那一次,是他把看瓜老头装钱的纸箱子抱走的,那里面有五块多零钱。据我们福昌县坑蒙拐骗偷抢诸帮的这几位老哥讲,赖奇的双拳如钢铁,头脑赛诸葛,确实了得。但这几位老哥后来又揭发,他并没有为帮派的兴旺发达做出应有的贡献,因为他对帮里的女性成员过于关心,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和智能。江湖恩怨风起云涌,我们福昌县的地下诸帮为此纷争不断。到最后,赖奇只得一一退出这些专业性很强的帮派,万般无奈地加入了混帮。 混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基本上,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混帮在活动。我们福昌县的混帮自然也是人才济济,实力雄厚。但普通人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见混帮的人并不容易,因为他们都伪装得非常好,跟帮外人士没什么区别。找他们的人,不仅要善于发现蛛丝马迹,还要懂得他们的“切口”,也就是黑话。混帮常用的切口是“混”,但也不是黑话中带一个“混”字就是混帮的人了,这要看具体情况。比方说,几个小年轻很张扬地说他们得出去“混混”了,那这几个小年轻肯定不是混帮人士,他们连帮都还没有入。入了混帮的人见面一般不这么说,他们会彼此询问对方: “混得怎么样?” 这是混帮的标志性黑话。如果得到的回答是“嗨,凑合着混呗”;或者是“混不好,瞎混呗”,一般来说问答双方都是混帮里的中坚分子了,他们在帮中的资历既不深也不浅。如果得到的回答是“不好混啊”,“没法混了”,或者“不想混了”之类的,一般来说答话者的资历尚浅,要么他资历虽深但正要退出混帮,已经不算帮众了。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很难遇到混帮里的资深人士的。在我们福昌县的混帮里,资深人士都被尊称为“混蛋”,也就是已经混得圆不溜湫,滑不留丢,跟个蛋蛋一样的意思。混帮人很讲究资历和辈分,年纪大的叫“老混蛋”,年纪轻的叫“小混蛋”。当然了,也有些少年才俊,他们年纪轻轻却已混到资深,道行高深莫测,这时候就不论年纪了,帮内一律尊称为“大混蛋”。对于资历浅的,我们福昌县的混帮统称为“小混混”。这些封号和尊称都来之不易,但不管是资历深的混蛋还是资历浅的混混,只要被逐出混帮或自动退帮,尊号一律不再保留。再提起这些人,我们福昌县的混帮都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是“混到头儿了”,或“混回老家了”。 我们福昌县的混帮人士结成帮派混在一起,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混事,二是混人。混事又分混官、混权、混账、混吃喝、混水摸鱼等等;混人则有混名声、混形象、混朋友、混女人之分。但混事首要是混人,混不成个人就混不成个事;反之,混成个事儿却未必能混成个人。比如,混出流氓事,那这个人就混成流氓了:混出大流氓事是大流氓,混出小流氓事是小流氓。要是这么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因此上,瞎胡混是不行的。这些,帮里的大混蛋和老混蛋们会经常跟小混混们讲,切口称之为“训”。“训”是黑话,翻译成普通话是“骂”。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就连这种“训”的方式也是有切口的。我们福昌县的切口叫“说教式”。“说教式”在我们福昌县的混帮理论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学术界分为“先有‘说教式’后有混帮”和“先有混帮后有‘说教式’”两大派别,前者简称“说派”,后者简称“混派”。由于其他地方的切口叫什么,眼下还不大清楚,“说”“混”两派几经论战,谁也占不了上风。因此上,目前比较流行的观点是两者的折衷,即:“说教式”刺激了混帮的兴起,混帮的兴起又促进了“说教式”的发展。这一学术派别简称“稀泥派”。可见这里面的情况非常复杂。总的来说吧,我们福昌县混帮人士出来混事和混人,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 “混出个模样给你看。” 赖奇加入到混帮,他的侧重点还是混女人。虽然混的方向不太全面,但并不妨碍他迅速晋升到资历最深的大混蛋级别。我们福昌县的混帮同坑蒙拐骗偷抢各帮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赖奇混女人混到资深,就勾动各帮的老哥们像大鱼一样跃出水面,同赖奇争食,被守候在水边的人民警察一网打尽。老哥们一进监狱,他们的女人就十分好混。赖奇挑中大片哥的女人,十分轻松地混到手上,并讨好似的协助那女人料理骗帮的帮务。骗帮原是混帮中的一支,由混帮中滚蛋级别的精英分子组成,同气连枝,帮务原本也好开展,但这时候我们福昌县的风声太紧了。县政法委副书记马少庆想竞选副县长,一天到晚鼓动公安局扫黄打黑冲政绩,搞得骗帮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有鉴于此,大片哥的女人跟赖奇商量,决定去临峡市考察取经,寻求更大的行骗空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赖奇跟大片哥的女人来到我们临峡市后惊讶地发现,原来市里的骗帮早已正规化、公司化和规模化了。我们福昌县的骗帮跟他们相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骗帮的大本营是老市委大院。市委各部门都搬到了新市委大院的现代化大楼里,但市委的白底红字大招牌还挂在老市委门口,并有保安站岗。因为市委的后勤部门还有几个人在这里办公,主要任务是出租物业搞三产。他们的物业地处闹市又挂着市委的牌子,自然很好出租。各骗帮大佬都争先恐后地托关系,走后门,求市委的官们把房子租给他们。大佬们都知道,人民群众看到大门口的市委招牌,就会相信里面的公司代表着政府,他们就省了很多广告费。 正对着大门的一幢四层老楼是骗帮必争之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公司,一个房间至少一个。就像我们光明村的马蜂窝一样,一个窟窿眼里至少趴着一只马蜂。赖奇和大片哥的女人投奔的这家公司占了马蜂窝的一个窟窿眼,专门做针对外埠的生意。因为本地人随时可以来退货,会严重干扰公司的正常经营。为有效降低成本,避免市场波动带来的风险,公司货源都从各地民间组织:钢材全用铁丝浇铸,农药都从红薯糖浆里熬制,化肥的主要成分从滑石粉中提炼,饼干则择机从垃圾场上回收,腐烂变黑的棉花都蒙上一层白布,包装成被褥……公司从上到下都经过精心的包装,连值班经理都是假的--人是真的,但性别是假的,他男扮女装。在公司里,业务员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以切实保护每个业务员的个人隐私。出了公司大门,每个员工不同的场合必须亮出不同的名片,只有业余时间才允许拿真名字的名片社交。 赖奇的业务表现差强人意。他的强项主要还是在女客户这一块,是以他的潜在客户就比别的业务员少了百分之五十。但老板不仅没有责罚他,在老板正式把大片哥的女人调进家里当总经理助理时,还特意提拔他做销售经理以示慰藉。那个时候,公司正大力研究如何回收空酒瓶生产“茅台”和“五粮液”,如何修改药品包装盒上的有效日期,以及如何往“中华”牌香烟里灌注本地烟丝,生意十分红火。但是两年之后,赖奇的老板走向了末路,因为赖奇一不小心把公司研制的“茅台”酒卖给了工商局。赖奇也是好心,他卖给工商局的价格非常低。但工商局的人抵抗能力太差,喝完酒后都去医院打点滴,还把市委书记也牵连进去了。据当时的《临峡日报》说,之所以牵连了市委书记,是因为公司业务员的名片上,地址一行都写着“市委大院综合楼三层”,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后勤服务处”。市委书记亲自辟谣说,后勤服务处早都搬走了,那里没有后勤服务处。老板解释说,公司租的那个房间确实是以前的后勤服务处,他怕客户不好找才这么写的;为避免误会,他已经用括号括起来了。又说,消费者如果据此认定公司提供的“茅台”酒,是后勤服务处提供的领导专用酒,那只能说明消费者不懂括号的用法,责任不在他。他再次呼吁有关部门在标点符号的用法上多做一些普及工作,消费者也应该多从自身找找问题,切实提高自己的语文水平--毕竟是中华文明的精华呢。但工商局的人不听老板的解释,他们都喝伤了,从医院里一出来,老板的公司就没了。赖奇不仅失去了工作,还被赖掉了当月的工资、奖金和一大笔提成。 赖奇十分愤怒,他找在老板家当总经理助理的、我们福昌县骗帮大哥的女人商议,想里应外合弄一笔钱出来顶自己的工资、奖金和提成。但大片哥的女人以老板不赡养私生子为由,正在妇联和法院告老板,忙得一塌糊涂,顾不上他的事。等大片哥的女人忙过了那一段,他再去找,大片哥的女人已辞去了总经理助理的职务,不知去了哪里。老板的家人正准备去街上贴寻人启事,因为那女人走时带着老板家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赖奇的工资、奖金和销售提成。 赖奇又开始流浪,到处帮闲。这个时候,姚秀玲成功的事迹在新闻媒体上广为传播,赖奇其实是略知一二的。但他想想让姚秀玲栽的那个跟头,他并不敢有去找秀玲的念头。半年前,赖奇流浪到“人世天堂”看大门,巧遇了两年前已经失踪了的、我们福昌县骗帮大哥的女人。骗帮大哥的女人本名杜鹃,但在这里的艺名叫“阿娇”,她以热情奔放、豁着身子上而著称,正红遍我们临峡市的歌厅一条街。杜鹃告诉赖奇,她最终的理想是自己开歌厅,目前的理想是招一批小姐过来,自己带着当妈咪。她把招募小姐的任务托付给赖奇,告诉他: “我当上妈咪了,你就可以当阿舅了。” 赖奇不敢当真。他知道在骗帮里,任何一个项目,谁先动手干谁吃亏。杜鹃给他烧底火,告诉他,她手中握有大把的领导关系,从科长、处长到局长都有,甚至连省长都是她表叔,他可以大展宏图,想做什么都可以。赖奇很吃惊,他知道杜鹃的歌厅生涯能接触到有钱有势的人,但没想到杜鹃还能把这些人握到手里,包括省长。赖奇没有去想自己能干什么事,他想到的是他可以去找姚秀玲了。如果把杜鹃握在手里的省长关系献给姚秀玲,那将是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秀玲肯定会饶过自己,将过去的种种一笔勾销了。如是,他知道他将从此靠上了一棵大树。 可是,带着省长的关系去找姚秀玲,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靠上大树后,后面怎么运作呢?赖奇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这天,他忧心忡忡地来到歌厅一条街,喊杜鹃出来吃饭,巩固他间接的省长关系。小餐馆里,不意听到牛孬孬要把别人包装成港商去结识姚秀玲,大喜过望,只觉得这是想睡觉恰好有人送来了枕头。再看牛孬孬、马少军等人的所作所为酷似他混帮中人,真是江湖相见分外亲,当即过来搭讪,混到一处。 我们福昌县的骗帮和混帮人士都有夸大其辞的嗜好,通常会说一些和事实不符的话语,并且爱编造自己的身份。一般地,他们都倾向于相信自己所说的假话,因为真话和假话总是混在一起,有时候连自己也分不清。而对于自己的身份,一旦自己确认下来,经过一再的声明和强调,最终都会得到帮内的认可。赖奇要做的港商,是从美商摇身一变的港商,他的身边还陪伴着高干子弟杜鹃,真实感相当强。等牛孬孬花五十块钱给赖奇办好“港胞证”,又花三十块钱办好由孬孬亲自设计的港式“工作证”后,一时之间连牛孬孬自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包装出来的港商,还是这世界上真有这么一号。既然身边有着一位走上层路线的港商了,马少军、牛孬孬忽然觉得他们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的腰杆更粗了,底气更壮了。有了靠山,就得亮宝,马少军、牛孬孬开始炫耀似的簇拥着赖奇和杜鹃四下出击,伸手要钱。在老胡的理论指导下,各个煤矿,包括三大金刚,都对他们奉若神明,小心翼翼地献金结纳。骗钱到手,吃喝不愁,一帮人花天酒地,好不快活逍遥。也由此更加坚信了港商的传说,直到那天介绍给姚秀玲时,被秀玲一巴掌打醒。 秀玲走后的酒楼包间里,其气氛的扰攘与诡异是可想而知的。但赖奇到底是横跨混帮和骗帮的资深人士,处变不惊,急中生智,挽倾覆于须臾之间,已臻举重若轻之境界。赖奇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神情黯淡地埋头坐下,对着众人一声长叹道: “唉!打我应该啊,我是一个负情之人!想当年,我们姨表之间结下娃娃亲。都怪我爹把我过继给南方的亲戚,我又贪图荣华富贵,被港商招为上门女婿,把秀玲扔在家里吃苦受难,不管不顾……” 赖奇说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哀号一声: “我这表妹要恨死我了呀!……” 伏案痛哭,两个肩头一起一伏。牛孬孬赶紧拍着他的肩膀温声安慰;马少军硬起半截舌头,亮出粤语,“你不要介样几啦”;侯德凯和若丝韩面面相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竟摸不着头脑;只有三大金刚依然撇嘴瞪眼,愤愤不平。侯德凯贪恋美色,若丝韩不说走,他就赶紧喊服务员来点菜,招呼大家都把痛苦放到脑后,把吃饭放到眼前。一桌人在赖奇亦真亦幻的讲述中,在牛孬孬和马少军的补充中,居然吃得有滋有味,热火朝天。 热闹过后,赖奇回到他在临峡市的租住屋里,心里还是惊悸不已。他没想到他以尊贵的港商身份去见姚秀玲,还是被抽了一大嘴巴。过去没敢去找,就是怕这个,而且挨了也白挨。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可以挨了不白挨,因为自己是港商,只要秀玲能接纳自己,后面可以发挥的空间太大了。思前想后,赖奇觉得既然已经过了挨耳光这个坎儿,靠大树这条路无论如何得走下去。这两年来,坑蒙拐骗偷抢各帮的日子很不好过,一则精通技术的人越来越多,新技术研究又跟不上形势发展,升级换代太慢;二则没和各帮打过交道的人民群众越来越少,正所谓僧多粥少,生意难做。他现在除了去“人世天堂”歌厅给杜鹃拉拉客外,已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但是下一步该怎么走?赖奇思忖良久,在醉酒滋事,装疯卖傻,沿村乞讨,自残与致残,自虐与受虐等等方案中,他最终选择了负荆请罪。那些方案肯定有用,但毕竟太累或太疼了,只有负荆请罪不累也不疼,还比较文明。 盘算已定,赖奇终于摸到了我们光明村,跪在了姚秀玲家大门口。 姚秀玲驱车回家,从车窗里望出去,仅看后背就认出了赖奇,示意小伟不要停车,直接开到牛孬孬家。孬孬正窝在沙发上抠着脚趾甲看电视,秀玲冲过去,拧着他耳朵把他拎起来: “人家北京人买的单,你拿张发票过来,我都给你报销了,你还要咋样啊?你把那赖皮港商弄到我家大门口,你想干什么?快说!” 孬孬“唉呀唉呀”叫着疼,伸手去耳朵上抓住秀玲的手,那手细滑温软,硬硬的还有一枚戒指,不敢造次,叫屈道: “姐呀,真不是我弄来的,天地良心呀!是他自己跑来的,不关我的事……” “你不给他地址,他怎么能跑来?” “姐呀,你不知道你是啥人啊?名声震天响,咱临峡市男女老少谁不知道你?你那展板上都写着公司地址,是人都能找来啊!” 秀玲松开拧孬孬耳朵的手: “看你介绍的什么破港商,赶紧把他轰走!” 孬孬揉着耳朵,嬉皮笑脸地说: “姐呀,你为啥要打他,还不愿意见他?” “你管那么多干嘛!赶紧把你那破人弄走,弄得我都回不了家了!” “好好好,”孬孬穿着袜子和鞋子说,“你跟这儿等着哦,我把他弄走,给你打电话。” 牛孬孬赶过来看赖奇时,赖奇已经跪了四个多小时了。他很想站起来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却又担心碰巧被秀玲看见自己不是跪着的。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身后有人围观,秀玲又不见露面,赖奇想不好后面该怎么应变。孬孬过来拽住他胳膊,拉他起来,说: “起来起来,赖总!咱去少军哥家商量一下你的事……” 赖奇如遇救星,知道这是非常好的台阶,赶紧往起站,果然两腿已麻木得不听使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活动了好一会儿活动开了,赖奇一瘸一拐地跟着牛孬孬去找马少军。到了马少军家客厅里,一关上门,孬孬就不无抱怨地说赖奇: “靠!你弄砸了呀!你跪在那儿,能行么?” 马少军也被秀玲那天的一记耳光给惊醒了,他哈哈乐着说: “能行么?你不是港商呀,是包装的!” 赖奇作为混帮的资深人士,一个大混蛋,是相当有经验的。在漫长的江湖生涯中,他不仅立足混帮,还出入坑蒙拐骗偷抢各帮,历经了无数的风浪和挫折,早已练成高瞻远瞩、滴水不漏的过硬本领。在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时,赖奇已未雨绸缪,为今后可能的穿帮准备好了胶带。他经过一番打听后,托人通过北京的一家商务公司,在香港地区为自己注册了一个“信箱公司”。在香港,公司注册的最低资本金为一万元港币,且不需验资,只需缴纳千分之一的税金,就是十元港币而已。有很多内地公司专门代理香港公司注册,他们在香港租一间房,装一部电话,雇一个人(最好是女性),把由他们注册的几十家公司都放在一个信箱柜子里,一家一个小格子。信函联络每家公司,都由这一个人收发;去电查询各家公司,都由这一个人接听。好像每家公司都在正常运转,但其实每家公司都是一个信箱格子,什么员工、业务、资金啥的,什么都没有。通过代理公司注册香港公司,一般几千元就搞定。赖奇花了钱,他已经搞定了,他理直气壮地驳斥马少军说: “你以为我是假港商啊?你错了!兄弟我是地地道道的香港老板。我其实根本不用你们包装。我让你们包装,只是想让你们替我跟我表妹打个招呼,免得我突然衣锦还乡,把她吓着了。” 赖奇说着,掏出自己的名片,让牛孬孬和马少军打电话去香港核实。牛孬孬和马少军瞟一眼那张名片,见上面用英文和繁体字印着香港的地址,电话号码加上国际区号长长一大串,都趔着身子不敢去接。要打国际长途啊,那多贵啊!牛孬孬和马少军当即神色大变,赶紧请赖奇坐上座,抽好烟,喝好茶。 赖奇来到马少军家,张花花异常兴奋。这倒不是因为家里有了引以为傲的港商,她兴奋,是因为她有了一个宣传自己品德高尚的契机。马少军在自己的谋划下当上了村长,虽说没见到多大的经济利益,但花花还是十分得意,只觉得人前人后都有了光彩。花花总结着自己的光荣与梦想,她有了新的目标:她也要跻身村委会班子,当上村里的领导。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自家那骚货当着村长,他大伯还当着县长。花花盯住了妇女主任的职位。我们光明村的妇女主任多少年了都是张大秀,五十多岁的人了。花花暗中跟张大秀比,觉得自己任何地方都比张大秀优秀:比她会说,比她有眼色,比她年轻,比她风骚,比她好看……既然比自己差的人都能当妇女主任,那自己更称职了。然而,敢情想弄个村官当当,还是需要勇气的!花花对着马少军、对着张清杰、对着王胜魁,嘴张了几次,还就是说不出口。看来,要想当官,还得让别人替自己说呀!要是村民们一致提议让自己当妇女主任,那会怎么样呢?自己就是婉言推辞,也会被拥戴上位,还显得自己不贪图虚荣。赖奇来到她家,让花花找到了鼓动村民们拥戴自己的机会。就在仨人说话的当会儿,花花躲在厨房里,就着切菜、擀面的案板,奋笔疾书,写下了一条广播稿。她把广播稿从她家狗狗的作业本上撕下来,让小狗狗送去给张清杰,只说是别人写的表扬信,让张支书赶紧播。花花家的小狗狗都十几岁了,这事儿办得到。当花花系上围裙做晚饭的时候,我们光明村街头的大喇叭响了: “村民同志们,现在播出一条好消息:有一个外乡人来我村要饭,晕倒在姚秀玲家大门口。张花花同志发现后,及时将他救回家,好吃,好喝,好招待,晚上还准备让他睡热被窝。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啊!但是张花花同志做到了。啊!她真是一个好人呀!助人为乐,热心肠,五讲四美三热爱,简直就是我们光明村的妇女主任!我们大家都给她鼓掌吧!” 当花花美滋滋地听着广播,哼着小曲,做好饭菜请赖奇、孬孬跟马少军一起品尝的时候,我们光明村人都知道花花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我们光明村人吃着晚饭的时候又纳闷了:按说姚秀玲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呀,怎么要饭花子跪晕在她家门口,她都不管呢? 秀玲接到孬孬发来的短信,知道赖奇已被领到了马少军家,这才回到自己家中。秀玲娘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被惊吓的情景,问秀玲认不认识那个人,他是干啥的?秀玲冷冷地应了句: “疯子,不用理他!” 再无二话。大家看秀玲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因为自打秀玲当上董事长后,登门认亲者络绎不绝,有些着实让人莫名其妙,根本就说不清楚。这些认亲者中,有人自称是秀玲爹的娘家亲戚,有人自称是秀玲娘的娘家亲戚,还有的自称是玉良爹娘的娘家亲戚,秀玲由此凭空多出来了好多个表叔、表舅、表姨父、表姑奶奶、表姥姥,也连带着多了无数个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多数亲戚连听都没听说过,但人家却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摆出家谱来考证。所有这些找上门来的亲戚,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好好伺候,小心陪话,然后大包小包地送人走。不然说了你的闲话,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你还不敢说人家是攀亲,亲戚就是亲戚,只有认,没有攀的。说攀亲那是瞧不起人,是要生气、骂娘的。最不可思议的是一些自以为英俊的陌生男子找上门来,自称是秀玲失散多年的老同学,在学校里要么是暗恋秀玲的那一位,要么就是秀玲暗恋的那一位。他们都苦苦追寻这么多年,至今依然孑然一身,心中守护着那片纯洁而神圣的净土,愿为爱情做一辈子苦行僧,天荒地老不变心。每遇到这种事,秀玲都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赵玉良的脸色,心里烦得不得了。是以,遇到陌生男子跪在大门口这事,虽然感觉怪怪的,但秀玲不说什么,谁也不想多啰嗦。然而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出门一看,那个男人又跪在了大门口,比自己家人起得还早。 秀玲出门去上班,绕过赖奇,一句话不说,径直走了。赵玉良去上班,意味深长地盯了赖奇一眼,也一句话不说,径直走了。要是一个女的,赵玉良没准儿要问问她怎么回事,需要什么帮助,偏偏找上门的是一个男的!赵玉良好不容易看着姚秀玲摆脱一个马少军,却又染上一个丁建新;好不容易看着摆脱一个丁建新,这会儿又有一个男的跪在了大门口。到了庙洼的公司基地,玉良很想问问秀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男的肯定不是跪自己的啊!可秀玲不跟自己提这个话头,玉良嘴张了几张,又咽了回去。玉良要说的关于这方面不痛快的事儿太多了。以前吧,家里太穷,活命要紧,咬咬牙也就忍了;现如今,日子好过了,也算是人上人了,再想起这种事儿心里就堵得厉害,话一到嘴边,就想呕吐。秀玲不解释,玉良想起来都恶心,干脆连想都不想。可是看着跪在大门口的赖奇,还是恨得直想踢他一脚。但赵玉良忍住了:万一这是秀玲的什么人呢,踢了他,秀玲不高兴了怎么办?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秀玲娘想看看那个人是否还跪在那里,琢磨着得送碗饭出去。出门一看,赖奇正端一碗打卤面吃得香;旁边蹲着张花花,在和村里人说笑。赖奇吃完了面,花花接过空碗,问他吃饱了吗,还吃不吃了?赖奇也不说话,就地上跪着,趁势给花花磕了一个响头。花花笑着把赖奇搀起,说不吃的话,起来坐那块石头上歇一会儿吧。晚上还去俺家睡,人家不管你,俺管你。花花跟哄孩子似的对着赖奇说完了,扭头冲看热闹的村民们大声说: “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好人了!” 花花说完转身走了。我们光明村的村民们看着花花远去的背影,都交头接耳地说,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最感人的一幕。而后,他们又眺望着光明集团的方向议论纷纷,说真是越有钱越小气,越狠心呀! 类似的话语也在公司里传播着。虽然没有人敢面对着秀玲说,但秀玲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她的心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沉重得喘不过气来。中午秀玲躲过去了,在公司食堂里吃饭不回去,但到了晚上,秀玲想回去,想着家门口黑乎乎地戳着一个赖奇,两腿禁不住发软。迟迟疑疑地挨到自家所在的那条街上,秀玲眼前一亮:大门口黑乎乎地跪着的那个人不见了,是一堆人蹲在一起。秀玲大喜过望,赶紧往家门口奔去。走近了才看清,原来赖奇、马少军、牛孬孬和自己的儿子小强,四个人蹲在一起在打扑克牌。秀玲溜着墙根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都要进大门了,四个人才发现了她。三个人当即扔下扑克牌往家跑,只留下赖奇一个人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村头的大喇叭又响起了花花的广播稿。之所以播出这么晚,是因为据说上次的广播效果出奇地好,我们光明村很多小崽子都仰望着大喇叭说: “靠!说狗狗他妈呢!” 花花的两个儿子都有小名,大的叫大狗,小的叫小狗,统称狗狗。第一次广播如此出彩,花花第二次写广播稿就下了大工夫。她翻看了狗狗们的语文书和作文本,又找出狗狗们的新华字典选好词,把厨房弄得跟书房似的才定稿,内容也比上一次长了三倍,播出自然就推迟了一个钟头。广播稿的第一部分诉说了花花的革命家史,第二部分控诉了万恶的旧社会,最后一部分把花花和雷锋做了比较,比较的结果是: “那个雷锋已经死了,但张花花还活着。” 秀玲一家人被弄得哭笑不得。但秀玲的儿子却偏偏爱跟赖奇玩。小强是独生子,平日里难得身边有玩伴,赖奇在家门口一待就是一天,让小强觉得不寂寞了。小强还不到十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龄,起初还有些认生,离赖奇好远;慢慢地不害怕了,就蹲在赖奇身边仔细地观察这个怪人。赖奇知道这是秀玲的儿子后,对小强格外地和善。小强有了亲近感,就好奇地摇着赖奇的肩头问他:你是哪里的?你来俺家干啥?你自己没有家么?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家?赖奇自然什么也不回答,只微笑以对,并刻意地讨好这个小皇帝。小皇帝知恩图报,跟秀玲回到家后,就嚷嚷说要让门口的叔叔来家吃饭,晚上睡觉时还说要让没家的叔叔来家里睡觉。把秀玲气得,狠狠地骂他一顿,不敢吭声了。第二天却又出来跟赖奇玩耍。 赖奇看见秀玲家人过来就跪那儿,看见马少军和牛孬孬来了就跟他们打牌,看见小强来了就陪他玩,中午吃着花花送来的饭,傍晚的大喇叭里又广播着花花的感人事迹,天天如此,一晃就是一个礼拜。秀玲家人虽不说什么,但秀玲娘一看见门口跪着一个人就唉声叹气;秀玲爹听说人又跪那儿了,就抽着烟卷“咔咔”地咳嗽,咳得死去活来;男人玉良从早到晚勾着头走路,见谁都不搭理,脸阴沉得像要下雨了……把秀玲给烦得,一天到晚心神不宁,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己不走,又没法轰他走;还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能跟他吵一架,抖落出过去的事儿,让人听笑话。他不怕丢人,自己可丢不起那人呀。 北京的四达公司老总侯德凯回北京后,老给秀玲发短信,都是些很有趣的小笑话,有时候也发些荤段子。秀玲给他回过一个,后来看他老是发,也没什么正经事,干脆就不回了。秀玲的苦恼无法跟任何人诉说,又收到侯德凯短信的时候,心里一动,觉得侯是一个非常好的倾诉对象--反正相隔十万八千里,谁也不了解谁,甚至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秀玲就给侯德凯发短信,把自己的烦恼说了说,问自己该怎么办。侯德凯前前后后询问清楚,回短信说: “典型的薄情郎、负心汉,背信弃义!别理丫的!他以前是贪图你的美貌,现在是贪图你的钱财,这种人太可怕了!你不理他,他肯定会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你一理他,他可就来劲了,将来必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有你受的。” 秀玲觉得侯德凯说得太对了,自己也是这么看这个问题的。可是侯德凯说不让自己理他,秀玲反而有点心软了,有点可怜他了。秀玲在心里对赖奇说,看看吧,这就是你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下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说你一句好,你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是我来跟你讲讲做人的道理吧,希望你能真心地悔过自新,回家后重新做人。秀玲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自己很高大:也只有我愿意不计前嫌,教你如何做人;除了我,这世界上还有谁愿意理你? 秀玲有些感动。可是正琢磨着找一个什么样的时间跟赖奇谈谈的时候,小强笑着,叫着,一路疯跑着放学回家,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一大团棉花糖。秀玲问他,怎么买个吃的都这么高兴啊?小强笑嘻嘻地说这是门口跪着的叔叔给买的。秀玲皱起眉头,打开大门一看,果然赖奇正站在门口准备下跪,看见秀玲突然出来,十分仓促地跪下了。秀玲掏出五十元钱递给他: “不用你给我儿子买东西,我不欠你的!你赶紧走吧!” 赖奇接过五十元钱装进兜里,跪到地上,仰脸看着秀玲,不说话。秀玲赶紧又关上了大门。第二天,小强不仅拿着吃的,还带着玩具枪回来了。不用说,又是赖奇给买的。小强本是什么都不缺的,他的书包是杂货铺,他的桌肚是小商店,他出来教室往校园里一走,他的同学们都说赵老板来了。可他偏偏就喜欢赖奇给他买东西,占那点小便宜,也是给惯坏了。赖奇反正什么事儿都没有,一心要讨秀玲的欢心,格外用心地陪小强玩,甚至还跑到学校门口等小强放学,把小强给哄得,一会儿不见赖奇就想得慌。俩人就这么玩在一起,有时候还呆在学校那边到很晚,让赵玉良满村子喊“兔崽子”回家吃饭。等赵玉良找到小强时,见小强跟跪自家大门的那人在一起,他骂兔崽子的声音就格外响亮,这就让赖奇的脸色格外难看。但骂归骂,难看归难看,还是玩。时间久了,终于有一天,趁着秀玲和玉良不在家,小强还把赖奇领到了家里。赖奇进了秀玲家大门,也不把自己当客人,主动地给院里的花草松土,施肥,浇水,然后就是打扫卫生。秀玲娘跟秀玲报告了情况后,秀玲告诉娘: “给他钱让他走,咱不欠他的。” 每次给赖奇钱,不管多少,赖奇都接着。秀玲也纳闷,一个港商,拥有名字那么吓人的公司,怎么这点钱也看在眼里?还成天什么事儿都没有,在我家跟前晃悠?秀玲把自己的困惑跟侯德凯讲了,侯德凯说不是每个港商都是李嘉诚、霍英东,有些港商甚至连咱这边的个体户都不如。还有的所谓港商,其实就是注册了一个空壳子公司,什么业务都没有,专门用来撑门面,唬人的。秀玲这才意识到,赖奇可能就是一个香港的个体户,他的所谓的皇家豪华公司,只是一块撑门面的牌子而已。秀玲想,既然他要面子,那就给他留点面子,不去捅破他;既然他穷途末路来找自己讨一口饭吃,那就给他一口饭吃。做人不可太绝了,他不仁,我不能不义。秀玲叫来王二蛋,跟他面授机宜,让他找赖奇谈话。王二蛋梗着大光头,横着宽膀子走过来,赖奇瞅着他那架势,气短了三分。谈话进行得很顺利,气氛也很愉快,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赖奇离开秀玲家大门口,去光明集团上班,先按临时工对待,专责打扫卫生。 从这天起,姚秀玲的光明集团又多了一名普通员工。这名员工,每天洒扫庭除,清运垃圾,活还算轻松;下班后,这名员工又跑回到村里陪小强玩,以示他与其他员工的不同;到了晚上,这名员工住到公司的集体宿舍里,或马少军家的客厅里,抑或牛孬孬家的小平房里,同马少军或牛孬孬畅谈他的人生理想和港商生涯。花花先进事迹的大喇叭宣传暂时告一段落,秀玲家大门口和我们光明村的天空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时间不长,这名员工的港商身份还是让我们光明村人知道了。我们光明村人都惊了:秀玲真是能干呀!临峡市里盖着大楼,市长给她当着顾问,港商还给她打扫卫生! “这个谱摆的,都大到天上去了!”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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