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加二是等于四吗? 我小时候,白色的冷饮手推车,就是撑着银色金属棚架的那种,卖给孩子们吃的冰淇淋有两种:一种是二分钱一个的甜筒,一种是四分钱一个的冰淇淋三明治。二分钱的甜筒很小,事实上,孩子的小手就能握牢,它是用一种特制的勺子,把冰淇淋从容器里舀出来,扣在甜筒脆皮上。外婆总是叫我只吃甜筒的上半部分,把尖的那头扔掉,因为它被小贩的手碰过了(不过那是最好吃的部分,又香又脆,所以我总是假装扔掉,然后躲起来偷偷吃了它)。 四分钱的三明治是一种特制的小机器做的,它将两片甜饼干与中间一块形如圆柱体横剖面的冰淇淋夹紧。你要先把舌头探到饼干的夹缝中间,触碰冰淇淋夹心;等饼干被冰淇淋甘美的汁水浸透了渐渐变软之际,你再慢慢把它整个吃掉。外婆对此没有意见:理论上,饼干只接触过机器;实际上呢,小贩把它递给我们时,自然也还是用手拿着,只不过没办法区分哪是被弄脏的部分罢了。 唔,我有些朋友真叫我羡慕,他们的父母给买的不是四分钱的三明治,而是两个二分钱的甜筒。这些得天独厚的小孩一手举着一根甜筒,神气活现地向前走;而且非常专业地把脑袋转来转去,这边舔一口,那边舔一口。这种仪式在我眼中,大大值得羡慕,不知多少次我苦苦哀求让我也享受一下这种庆典,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我家的长辈总是不肯变通:一个四分钱的冰淇淋三明治,可以;两个二分钱的甜筒,没门儿。 任何人都看得出,从数学、经济学或营养学无论哪个角度,这种拒绝都站不住脚。卫生更不成问题,因为照常规,两个甜筒尖端都会被扔掉。唯一虚弱又虚假的理由就是,小孩的眼珠子在两只甜筒之间骨碌骨碌转来转去,比较容易被人行道上的石块、台阶或坑洞绊倒。不过,我隐约觉得,可能另有一种秘密原因,很有教育意义,但我说不清它是什么。 世事流转,如今我已成为消费社会中的一员,在这鼓励奢靡漠视浪费的文明(三O年代可不是这样)里,我们昏昏然充当着牺牲品,直到有一天我蓦然惊觉:那些现已过世的亲爱长辈教导得对,2+2≠4。用两个二分钱的甜筒取代一个四分钱的冰淇淋三明治,从经济角度看,并不代表浪费,但就象征意义而言,却绝对如此。我那么渴望一次吃两份冷饮,无非就是因为这让人感到豪华。但也正因如此,我从未如愿。因为这样做显得粗鄙,虚张声势地摆谱夸富,是对贫穷的侮辱。只有被宠坏了的小孩才会同时吃两个甜筒,这种小孩在童话故事里都会受到恰当的惩戒,就像不听话的小木偶匹诺曹。如果哪个父母鼓励这种只适合小暴发户的弱点,那实际上是用一出"我想要可是我做不到"的话剧教育小孩。他们根本就是在训练小孩拎着在里米尼海滩上从小贩手里买的冒牌古奇(Gucci)旅行袋,购买经济舱机票。 如今老式的道德教育与新式道德格格不入了,今天的消费文明甚至把成年人都宠坏了,它许诺他们应该拥有更多、更多。从清洁剂盒子里附带的廉价手表,到包在塑料薄膜里、杂志随刊附赠的一拉就断的手链。就像那些曾让我妒羡的两只冰淇淋同时开吃的贪心鬼的父母,消费文明伪装给你更多,但实际上四分钱买到的东西,顶多能值四分钱。你把旧的晶体管收音机扔掉,买一台夸口附带闹钟的新产品,但使用不到一年,由于某种奇特的机械故障,新收音机便哑巴了;不错,新推出的廉价汽车配有真皮座椅、可在车内调整两侧的后视镜,以及镶嵌式仪表板,但千万别指望它像赫赫有名的老式福特五〇〇那么耐用。那种老车即使抛锚,只要踢一脚就又向前跑了。 老式道德标准把我们每个人都造就成斯巴达人,而今天的道德标准却要我们都变成希巴利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