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文兰地图》的困境 在古代世界地图之中,《文兰地图》的命运最为跌宕起伏。这一厄运源于《文兰地图》的绘制时间和图中的"文兰岛"(VinilandaInsula)(见插图9)。 1957年夏季的一天,一位意大利古董商人带着一本拉丁文手稿来到了伦敦大英博物馆。这位意大利人声称,他带来的是一本中世纪时期的手稿,希望大英博物馆能够买下这本珍贵的古籍。 大英博物馆的专家们仔细查验了这本手稿,发现它的抄录时间大约在15世纪中期。手稿的名称为《鞑靼关系》,内容与13世纪中期圣芳济会修道士出使蒙古有关。专家们还发现,《鞑靼关系》手稿中夹着一张羊皮纸世界地图,上面绘有欧、亚、非三大洲和一些岛屿。图中最引人注目之处是绘在欧洲大陆西面的冰岛、格陵兰岛和"文兰岛"。从地理位置和地域轮廓上看,这座"文兰岛"似乎应该是位于北美大陆东北部的新斯科舍半岛(NovaScotia)。"文兰岛"左上方的三行字写道:"文兰岛,布加尔尼和雷夫共同发现。"在"文兰岛"的正上方还有这样一段文字:"布加尔尼和雷夫从格陵兰岛出发,破冰向南航行,前往西面大海中不为人知的遥远地域。经过长时间的航行,在上帝的祝福下,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的陆地。这个地方土地肥沃……他们将这个地方命名为'文兰'。"博物馆的专家们非常明白,这段注释提到的"布加尔尼"和"雷夫"是传说中发现北美大陆的两名10世纪的北欧探险家。 《鞑靼关系》手稿和地图看上去都很老旧。不过,专家们发现地图上的虫蛀痕与手稿纸张上的虫蛀痕不太吻合,而且手稿曾在几年前被重新装订过。出于这些原因,大英博物馆将《鞑靼关系》手稿连同地图一起退还给意大利商人。 几年过后,意大利商人将《鞑靼关系》手稿和地图卖给了美国古董商维腾(LaurenceWitten)。仔细研究这两份文献后维腾先生意识到,《鞑靼关系》手稿的纸张与从这位意大利商人购得的一本13世纪手抄名著《历史之镜》很相近。当将《历史之镜》手抄本加在地图和《鞑靼关系》手稿中间时,维腾先生发现,三者的虫蛀痕竟然完全吻合。这些相互吻合的虫蛀痕表明,这三件古物原来是按照地图在上、《历史之镜》在中、《鞑靼关系》手稿在下的顺序保存在一起。根据这一发现,维腾先生推测,此幅地图应是《历史之镜》的附图。 大英博物馆专家们得知这一新发现的消息后,再次对《鞑靼关系》手稿和地图进行了检查。经过几年的研究之后,这些专家认为,《历史之镜》抄本、《鞑靼关系》手稿和地图都是极其珍贵的古代文献。 在美国著名金融家梅隆(PaulMellon)的赞助下,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以高价从维腾先生手中购得那幅地图。鉴于地图上那座奇异的"文兰岛",耶鲁大学图书馆的专家们将这幅地图命名为《文兰地图》。 1965年10月11日,即哥伦布发现美洲纪念日的前一天,耶鲁大学学刊发表了《文兰地图》的照片,同时还刊登了数篇文章。这些文章分别出自耶鲁大学和大英博物馆专家之笔,他们从不同角度对《文兰地图》的真实性进行了论证,并推定绘制年代约为1440年。 《文兰地图》和耶鲁大学学刊上的文章立即在史学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些学者持肯定态度,认为这幅地图证明,在哥伦布抵达美洲大陆的数百年之前,北欧探险家已经发现了美洲大陆。然而,大多数学者对《文兰地图》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更有一些学者断言,《文兰地图》为赝品。个别专家甚至推测,这幅地图是古地图专家和造假高手串通一气的"杰作"。 1966年,著名的美国史密森学会组织了一次国际研讨会,专门探讨《文兰地图》的真伪性问题。研讨会中,虽然个别学者对《文兰地图》的可靠性提出了异议,但是绝大多数讲演者认同《文兰地图》为真品。这些认同者提出了一些有利于《文兰地图》的证据。例如,《鞑靼关系》手稿纸上的水银印表明,手稿纸张是瑞士巴塞尔一家作坊于1431年至1449年期间制造的产品,而《文兰地图》的绘制年代恰好在这一期间;再如,《历史之镜》封皮内侧的衬纸上写有一些人名,其中一位曾于1435年被巴塞尔理事会委任为公证员,这也与《文兰地图》的绘制年代相吻合。似乎,《文兰地图》的真实性可以得到认可了。然而,这幅地图的命运却在几年之后发生了逆转。 1974年,耶鲁大学聘请化学专家迈克隆先生(WalterMcCrone)对《文兰地图》进行了化学鉴定。当耶鲁大学看到迈克隆先生的报告时大吃一惊。在报告中迈克隆声称,他在《文兰地图》的墨迹中发现了含量较高的锐钛矿型二氧化钛,这一化学元素自然存在的机会很少,而含有这一化学元素的墨水直到1920年才被生产出来。这一结论无疑将《文兰地图》判定为20世纪20年代之后伪造的赝品。迈克隆报告在史学界和新闻界引起了巨大反响。由此,《文兰地图》从一幅珍贵的古地图变成为一张废纸。对此,耶鲁大学虽然感到很尴尬,可是不得不承认《文兰地图》为赝品的可能性。 1987年,受耶鲁大学之托,美国加州戴维斯大学卡西教授(ThomasCahill)采用一种新型的技术手段,再次对《文兰地图》进行化学测定。卡西教授的测定结果表明,《文兰地图》墨迹中锐钛矿型二氧化钛的含量并非如迈克隆报告所述的那么高,而是极少。卡西教授的测定结果虽不能当作有利于《文兰地图》的证据,却引起学术界怀疑迈克隆报告的可信度。在卡西教授之前已有学者提出,中世纪时期的墨水可能会含有这种化学元素。还有学者对迈克隆有关自然界不存在锐钛矿型二氧化钛的结论持否定态度。 1996年,耶鲁大学组织了一次研讨会,再次对《文兰地图》的真伪问题展开了辩论。同年5月,《耶鲁男校友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称,《文兰地图》的名誉不可诋毁。1由于《文兰地图》的命运发生了转机,它的价值也大为提高,耶鲁大学为这张地图买下了保赔金额高达两千多万美元的保险单。 2002年7月,两位科学家分别发表了观点完全对立的学术文章。一位认为《文兰地图》上的墨水为20世纪的产物,而另一位依据碳14测定结果判定《文兰地图》纸张的生产年代约为1434年。此后,《文兰地图》超出了历史学的范围并深深陷入了化学家们的争吵之中。 在化学家们对《文兰地图》墨迹的化学元素争论不休之时,一些史学家试图从史学方面寻找将《文兰地图》置于死地的论证。有几位史学家认为,证明《文兰地图》为赝品的最好方法是找出地图的"伪造者"。他们判定,这个"伪造者"应当符合三个条件:第一,对中世纪时期的历史非常了解;第二,在辨别古地图真伪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第三,生活在1920年至1957年之间,即含有锐钛矿型二氧化钛墨水出产之后以及《文兰地图》被发现之前。 在学术界,"知识渊博"和"经验丰富"一直都被用于赞誉那些杰出的学者。可是,谁又曾想到,这两个赞誉之词在21世纪竟被当作判定学术欺骗的证据。不幸由此被认定为"伪造者"的学者就是在地图史学界享有盛誉的费舍尔神父。费舍尔神父是德国人,生于1858年,死于1944年。他在古地图研究方面具有很高的造诣,被公认为杰出的地图史学家。费舍尔神父的成名之举就是发现了《瓦德西穆勒世界地图》。正是由于这些杰出的成就,费舍尔神父不幸被人指控为伪造《文兰地图》的罪魁祸首。一位史学家于2004年出版了一本书,书名为《地图、神话和男人:文兰地图的故事》。1在此书中,作者煞有介事地对费舍尔神父的"犯罪"动机做了一番设想和分析。作者认为,由于纳粹党宣扬纳粹文化源于北欧古代文化,同时他们又对罗马天主教廷的耶稣会实施迫害,为了提高教廷的地位并且揶揄纳粹党,费舍尔神父伪造这幅《文兰地图》,由此费舍尔神父想说明教廷与北欧古代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 还有一些史学家给《文兰地图》的支持者们出了一道难题。这些史学家指出,没有地理测绘技能的人不仅无法判定某一地域的地理位置,更不可能测绘出地理方位和地域轮廓相对准确的地图。基于这一道理,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刁钻的问题:没有掌握地图测绘技术的北欧航海家怎么能够测绘出《文兰地图》呢?这一问题好似一记重拳,狠狠地击中了《文兰地图》支持者的要害。 自耶鲁大学将《文兰地图》公之于众以来,这幅地图一直处在是真是假的争论之中。正方和反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在近六十年的辩论中,专家、学者们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地图墨迹的化学元素方面。似乎没有人侧重这么几个问题:《文兰地图》为什么与《历史之镜》手抄本及《鞑靼关系》手稿保存在一起?《文兰地图》与《历史之镜》手抄本之间存在何种联系呢? 第六节与库克船长作对的《道芬地图》 谁是发现澳洲大陆的英雄?对此问题大多数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英国探险家库克船长。可是,仔细阅读地理大发现史就会意识到,库克船长发现澳洲大陆的故事不仅显得很离奇,有些"情节"甚至令人感到有些滑稽。 古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的名著《地理学指南》被史学界认为是一部公元2世纪的杰作。此书所附的一幅世界地图在印度洋南面绘有一块与非洲大陆连接的陆地,上面标明"TerraAustralisIncognita"(未知南方大陆)。可见,在库克船长"发现"澳洲大陆一千五百多年之前,这块大陆已经被命名为"Australis"(即"澳大利亚")。1至于托勒密绘出"未知南方大陆"的原因,一些史学家解释说,他是根据一个猜想绘出了这片大陆。这个所谓的猜想就是:为了保持南半球与北半球之间的平衡,在赤道与南极之间,应该存在一片巨大的南方大陆。这是一个听起来多么不合乎情理的解说。以治学严谨著称的古希腊天文学家、数学家和地理学家托勒密,怎么会依据一个荒谬的猜想绘制地图呢? 还有更加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16世纪欧洲地图学家墨卡托和奥特利乌斯等人分别在地图中绘出"未知南方大陆"。与托勒密地图相比较,在轮廓和地理位置方面,这些地图中的"未知南方大陆"更接近于现实。墨卡托等人是从哪里获得相关的地理信息呢? 地图中时隐时现的"未知南方大陆"引诱着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的君王。从16世纪初开始,这两个海上强国先后数次派出探险队寻找这片南方大陆。然而,他们的探险队却都无功而返。 1605年底,荷兰人扬茨(WillemJansz)受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派遣,率领一支海上探险队从爪哇岛启程。扬茨船长此次航行的使命是去新几内亚岛勘探金矿。然而,他却在无意之中登上了"未知南方大陆"的西海岸。扬茨船长当时并不知道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为何方。当扬茨船长带领船员上岸勘察时,他们遭到了当地土人的袭击,其中一些船员因此丧命。扬茨船长不愿再让更多的人去冒生命危险,最终,他决定掉转船头返回爪哇岛。 然而,更多的欧洲史学家倾向于将发现"未知南方大陆"的荣誉授予库克船长。1768年8月的一天,一艘名为"努力号"的英国船只在库克船长的指挥下,从英国起航向南方驶去。库克船长此次出航的目的就是发现"未知南方大陆"。库克船长真是不虚此行,他于1770年4月发现了澳洲大陆。 1771年,库克船长回到英国隆重地向世界宣布,他发现了澳洲大陆!这一发现赢得英伦岛的一片欢腾。按照当时的国际惯例,英国绅士们毫不犹豫地将比英伦岛大十几倍的澳大利亚纳入英国的统治之下。在库克船长尽情享受国人授予他的无比荣耀之时,他未曾想到,十几年之后竟然有人对他的发现提出了质疑。 1789年,一位名叫道林普(AlexanderDalrymple)的英国人站出来声称:在库克船长发现澳洲大陆之前,已经有人在地图上绘出了这片大陆的轮廓,因此库克船长根本配不上澳洲大陆"发现者"的称号。道林普不是一个普通的英国人,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地理测量学家和地图学家,他还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道林普对库克船长提出的质疑是有根有据的,他拿出的证据就是1545年成图的《道芬地图》(见插图10)。 "道芬"(Dauphin)是14世纪中期至19世纪40年代法国皇太子的称号。《道芬地图》在法国绘制成图,并以法国皇太子的称号命名。对于英国人而言,承认1545年《道芬地图》绘出了澳洲大陆,就意味着大英帝国根本没有权利将澳洲大陆视为她的殖民地。按照当时的国际惯例,新大陆的所有权归属于它的发现者。如果承认法国人的《道芬地图》绘出了澳洲大陆,这片大陆岂不应该成为法国的殖民地了吗?道林普对库克船长的质疑涉及大英帝国殖民地的领土问题。不用细说,他的观点立即遭到大英帝国政府和学界的严厉批判。几年之后,《道芬地图》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出乎意料,一百八十多年之后,《道芬地图》再次托出了水面。20世纪80年代末,业余历史学家麦肯梯(KennethMcIntyre)撰写了一部名为《葡萄牙探险家秘密发现澳大利亚》的著作。12007年3月,历史学家垂克特(PeterTrickett)出版了他的得意之作--《超越摩羯座》。2这两部著作一致认为:葡萄牙航海探险家蒙东萨(CristovaodeMendonca)曾于1522至1539年期间勘测澳洲大陆,蒙东萨测绘的地图是《道芬地图》的原始资料。 然而,一些学者对这一推断提出了质疑:16世纪葡萄牙王室一直将地图视为国家高级机密,蒙东萨船队带回给葡萄牙国王的地图怎么会跑到了法国?并且,当时葡萄牙航海家尚未掌握足够的勘测技术,他们通过什么方式测绘出澳洲大陆的地理位置呢?《道芬地图》不仅绘出了澳洲大陆,还绘有北美大陆、南美大陆以及部分南极洲的地理轮廓,如果《道芬地图》源于蒙东萨的测绘成果,这就意味着这支船队还对美洲大陆和南极洲进行了测绘。根据历史记载,蒙东萨船队由数条轻型帆船组成。这几条轻型帆船怎么可能在十七年间内游遍全球并且勘测出南极洲的地理轮廓呢? 很明显,有关葡萄牙人于1522年发现澳洲大陆的推测,无论在史料方面还是逻辑方面,都无法自圆其说。然而,《道芬地图》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此幅地图上的地理信息来自何人的勘测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