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就是凭借这广义的自知之明而创作?" "不是创作,是画画。我有一个'读者观念',这个观念比我自身高明十倍,我画给它看。是赫胥黎吧,他在讲演之前,虔诚请教前辈大师:应该如何对待听众的水平?大师道:他们一无所知。我画到一半时,这个读者观念聚而明,明而显,百般挑剔,纠缠不去,直到这位梅菲斯特式的批评家悄然引退。只有'静,画,我'三者同在,才算是一个闪耀着的终点。福楼拜夫子自道,他是由几个可怜的观念构成的。与他相比,我更可怜,只此一个观念。" 这样的"读者观念",不知有几人能具有。 "马蒂斯把毕加索奉为唯一够格的批评家,木心先生除了心中的以'能'的形式存在的批评家之外,还有身外的以'质'的形式存在的批评家吗?" "很多。人们看我的画,我看人们的眼睛。平时,画沉睡着,有善意的人注视它时:醒了。我借旁人的眼睛看自己的画,倏然陌生了,便能适意于与自己的作品的分离。我不如塞尚他们多情,多情总是累赘。每次从展览会中取回画件,看到它们疲惫不堪,因为它们缺少睡眠。周详警僻的评论固然可喜,一声稚气的惊呼更能使画苏醒。但是,既然'人人因被人认识而得益'成为一句流行的格言,那么先是格言本身被人认识,再是格言的设计者被人认识,而得益。一想到它的反面是人人因被人误解而受害,我就十分乐意得益了。但愿那位英国智者说得对:轮到别人的,也会轮到你的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