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堀外的西岗哨对早船的事一无所知。宇佐像平时一样勤快打杂，边清扫巷道边努力竖起耳朵，偏偏只听说早船抵达的事在城堡和堀内掀起骚动，详情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回，嘉介头子也没收到公文通知。再说，监管加贺先生一事本来就不准引手参与。 “我也是一头雾水。毕竟，这是今早才发生的事。”说着，花吉也抓抓头，“不过，很快就会有消息走漏，我再去打听看看，但是，万一被头子知道了一定又会挨骂。” 之前被头子瞪着说他贼头贼脑的事，果然对他打击很大。 “反正不管怎样，加贺先生的事不是我们引手能过问的，所以倒也无所谓。我们自有我们的职责。宇佐，你也要打起精神好好工作。” 花吉大摇大摆地坐下，搓搓鼻下。今天轮到花吉在西岗哨值班。在宇佐还没来见习之前，花吉也是见习生，除了临时有事需要有人留守，否则从未把岗哨交给他独自负责。后来，托宇佐加入的福，他自然而然升级，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花吉还年轻，虽非头子的继任人选，却没有其他工作，独独靠引手的收入过活。事实上，他可是丸海某间老牌大客栈的三儿子，从来不缺钱。 他会想当引手，好像是从小的心愿，宇佐也听说过好几次了。店里有两个能干的哥哥打理，根本没有花吉插手的余地。放荡度日固然容易，但他可不甘心平白无故地成为家中的老鼠屎。与其这样，不如在町役所当部下，好好地工作，让只会赚钱的兄长另眼相看。他从小就已抱定决心，等到一长大就离开家，自愿成为引手。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有人说花吉其实是私生子。若真是如此，就不难理解他何以负气想让同父异母的兄长对他刮目相看了。 至于尚且单身的宇佐，如果节省一点，靠着嘉介头子发的薪资便可维生，因此目前还没考虑找兼职，她顶多帮帮邻居的忙，或代为跑腿赚点跑腿费。她认为，正因自己是见习生，更该保持机动性，以备随时奉命打杂、见机行事。 可是老实说，有时她也会因阮囊羞涩而不安。每当缺钱的时候，她就会很羡慕花吉。何况如果再像现在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地耍威风、端起前辈的架子教训时，宇佐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假设传言属实，花吉真是私生子，那他想必也很懊恨吃过不少苦吧。花吉和宇佐一样在大杂院独居，一定也有寂寞的时候，可是，若是和阿呆相比，他不知幸福了几倍，甚至几十倍。阿呆的不幸不仅是私生女的身世，还遭到种种非人待遇，漂流到丸海后，好不容易被亲切的井上家收留，现在却又—— “花哥，”宇佐向自顾自扬扬得意的花吉问道，“关于琴江小姐的丧礼，你听说了什么吗？你向来消息灵通，应该知道吧。” 花吉一听略微瞪眼，下巴一缩。 “时机敏感，结果，好像只是悄悄办场家祭就算了。” “办完了？这么快？她不是前天中午才过世的吗？” “一天的准备时间应该就够了。” 果然是匆忙安葬了，宇佐想。时机敏感——换言之，就是忙于准备迎接加贺先生的重要时期，这可真是个方便的借口。 “我本来还想向她道别呢。” “别傻了。你就省省吧。就算人家对你再好，那毕竟是匙家，和你的身份可是天差地远的。” 花吉毫不留情地直言，可是，忽然又露出安慰的表情。 “琴江小姐是好人，对吧。她一定直接去极乐净土了。你只要朝西方拜拜就好，琴江小姐一定正看着你。”原来，他也有贴心的一面。 “说的也是。”宇佐颔首,“我会的。谢谢。” 花吉害羞地笑了，但他笑到一半就立刻打住，偷窥着宇佐的脸。 “宇佐，你该不会还在胡思乱想吧。”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花吉撅起嘴。 “看看你那张嘴，还有那含恨的眼睛。你果然还是不服气吧！” “琴江小姐是病死的啦！”花吉高声强调。 宇佐骤然抬头，心里涌起了求助的念头。 “那我问你，你真的打从心底不觉得可疑吗？” “有什么好可疑的。” “那个叫做阿呆的孩子说的话呀。小孩编得出那种故事吗？” “都跟你说了那是她的幻觉。”花吉顿了一下，“渡部先生、嘉介头子，甚至泉大夫，不都是这么说吗？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可是匙医诊断的结果。” 宇佐很想回嘴，却立刻作罢。果然还是没用，花吉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就算再怎么跟他辩论，也是白费力气。真要辩，也该找别人。 “好啦好啦。拜托你别这么大声，都是我不好。” 她故意乖乖低头道歉，然而，花吉的眼神却充满质疑。为了扫除他的疑心，宇佐精神抖擞地起身。 “我去买东西，顺便去本条寺露个脸，问问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想必善后的工作很麻烦。” “好，交给你了。”花吉模仿嘉介头子的口吻，“去是没关系，但你可别跟着聊起无聊的八卦，趁机摸鱼打混哦。女人最麻烦的就是饶舌。” “聊什么八卦？” “当然是竹篱倒塌的事。” 眼下藩士们都在嚷嚷，说这可能是加贺先生害的，是加贺先生作祟，让本来坚固的竹篱倒塌，藩士们也因而意外受伤。 “那个传言已经传开了？” “因为涸泷大宅的院子四周成了一片血海，大家都惊慌失措。” 加贺先生是鬼，是恶灵。加贺先生对自己遭到流放一事怀恨在心，将为丸海带来各种灾厄—— “我才不信那种事。” 听到宇佐嘀咕，花吉不屑地挑眉，嘲讽地说：“女引手宇佐大小姐，既不怕鬼也不怕恶灵或冤魂作祟吗？” “你故意嘲弄哦。”宇佐刻意笑给他看,“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可是潮见叔也说过，活着的人，不可能变成妖魔鬼怪。” “那是孤陋寡闻的说法。古时候的民间故事，不也流传着许多因为太恨或太气某人，活生生地化为厉鬼或邪恶生灵的故事吗？” 看花吉说得挺内行的，其实应该不是看书知道的，多少也是聊八卦时顺便听来现学现卖——到底谁才饶舌啊？ “根据我打听到的，硬要说的话，加贺先生好像是遭人怨恨而非怨恨别人。据说加贺先生为了出人头地，不断地踩在别人头上爬上来。” “那还不是一样。一旦得罪他人，就会变成恶业在自己心中累积，然后以怨报怨，累积愈来愈多的恶业。最后，被累积的业报吞蚀，失去正常人的心智，变成妖怪。”谈到这种事花吉倒是口齿伶俐。 “可是，就算真有那种事，加贺先生对丸海作祟的说法也未免太奇怪了吧。判处加贺先生流刑的是主上，是幕府将军。若要作祟或诅咒，直接找将军就好了，把灾厄带来我们丸海，根本是找错对象。加贺先生不是很了不起的大官吗？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找错对象的事吧。” 花吉也不甘示弱：“哪有找错对象啊？丸海答应监管加贺先生，就等于是帮着幕府正面与加贺先生为敌。” 歪理倒是说得很通。 宇佐一时语塞，小嘴往下一撇，又扯到另一个话题。 “可是加贺先生还在大坂，根本还没抵达丸海，他要怎么害丸海的人？你该不会说他在一夕之间渡海过来再游回去吧？” 花吉哼了一声，更加傲慢地说：“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笨蛋。世上还有所谓的噩兆。更何况，灵魂可以一日千里。鬼和恶灵一定也可以。” 这下子，宇佐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只好回嘴说花哥听太多无聊的说书节目了，可是却半点气势也没有。 “随你怎么说。”辩赢了宇佐，花吉一副得意的样子，“加贺先生来丸海就等于灾难降临。今后不晓得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到时就轮到引手出马了。保护丸海可是我们的职责。” 说完，花吉挺起胸膛，他一点也不怕，就像是在翘首期待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大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