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芝加哥,竟然仍在飘雪。 这可能是我在芝加哥经历的最后一场雪了,在雪中,我想。 决定明年才继续课程,先停一年,再说。总望在走进书房之前完成一些未了心愿。例如,南赴高棉。例如,电影。昔日豪侠在潜隐练剑之前,想必亦先纵酒狂歌一番,权作蜕变的告别仪式。明年再踏美洲新大陆,芝加哥当然仍有雪,但这恐已不是我的目的地。或许这一场四月雪,特地为送我而来。 告别的雪,下得特别温柔,特别轻。伸手接之,不觉其冻,反感暖流浇心。不经意想起一位朋友。一位陪我在台北吃“雪绵冰”的朋友。闹市中吃冰,冰甜,朋友脸上的笑容更甜。那一夏季,太阳猛烈地特别叫人喜欢。冰在,她在,我出奇地喜欢太阳。 又来了。历史重演,又接到图书馆通知卡,谓我欠书未还,过期五天,每天罚款五大美元。 一本书罚二十五美元! 万幸的是这次只欠一本。 只欠一本,只因受过教训。上学期借了一堆书,看完塞在书架最低角落,假期到了,呼啸一声搭飞机度假而去,完全忘了还书一事。暑假后从港返美,信箱内塞着一叠账单。电费单电话费单保险费单健身会月费单,林林总总,然而皆是意料中事,只有一封账单是个大大大意外-欠书未还罚款账单! 一时健忘竟惹来一笔可观书债。 一咬牙,马上开车到校务处缴清欠债。心疼之余,却也骤然轻松。无债一身轻。生平委实讨厌一个“债”字。人欠我我欠人皆不喜欢,两不相欠,去留无碍。偶尔脱轨欠下书债,心绪不安,甚至隐约有点痛恨自己。一再对着镜子自我告诫:不要再犯,不可再犯。 万料不到而今竟再犯。 或许以后再无面目照镜。 我死后,最渴望拥有的墓志铭是:这里躺着的是一个无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