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精灵第一部分_最后的精灵第一部分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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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精灵——第一部分

雨已经下了好多天,烂泥都淹到了脚踝。要是雨再不停,就连青蛙也会被淹死在这个已经成了大池塘的世界。 小精灵再不赶快找到干燥的地方躲雨,一定会死掉。这个世界好冷,外婆的火炉边好暖和;可是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小精灵想着想着心都痛了。 外婆说过,只要你梦想得够用心,梦想就会成真。可是外婆已经不再做梦了。有一天妈妈去了再也不能回来的地方,外婆就不再做梦了。而他又还太小,不能做梦。不过,也许并不是因为他小的缘故。 小精灵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尽量用心梦想。他感到皮肤变干,也感觉到熊熊火焰在燃烧,两脚暖和起来了,也好像刚吃了些东西。 小精灵张开了眼睛,脚却更冷,肚子也更饿了;一定是他梦想得不够用心。 他把戴在湿湿头发上的湿湿帽子整了整;所有精灵都戴着一样的黄色帽子。粗织的黄色斗篷很重,却什么也挡不住。更多的雨水从脖子灌进去,顺着衣服从背后一路流进裤子。精灵所有的衣服都是黄色的,粗糙、湿嗒嗒、又脏又破。 总有一天,他会有柔软得像麻雀翅膀、温暖得像鸭子绒毛、颜色如黎明曙光、色彩如大海般的衣裳。 总有一天,他会有双干干的脚。 总有一天,阴影会消散,冰霜会融化。 太阳会回来。 星星会再闪耀。 总有一天。 再一次,他又梦想起食物,他梦想着外婆做的扁面包;再一次,小精灵的心又因为渴望而疼痛起来。从他出生以来,外婆只做过一次扁面包,那是最后一次的新月宴,那时候就连精灵也可以分到半袋面粉。那时候还有月光照耀。 小精灵用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想看清楚雨幕后面的情形。光线渐渐暗了,天不久就要黑了,天黑之前必须找个地方住下。必须有个地方住,有点东西吃,否则再在烂泥里空着肚子过一晚,他大概撑不到明天。 他的两只大眼用力眯了起来,眼光在灰色的树影中搜寻,似乎有个比较暗的影子,在远处隐约可见。他的心狂跳起来,重新生出希望,他尽可能快地往前赶。疲倦的两腿在膝盖以下虚弱无力,两眼紧盯着那处黑影,雨下得更大了。一时之间,他好怕那只不过是一丛黑一点的树影,接着他就认出了屋顶和墙壁。树林里出现了一栋木头和石头盖成的小房子,外面爬满了攀藤植物。 那应该是牧羊人或烧炭人的小屋。 外婆说得对,只要梦想得够用力、够多,让自己充满了信心,你的希望就能实现。 小精灵又再一次梦到温暖的火,脑子里充满了烟、热和松子的香味,使他有几秒钟的暖和。可是狗的狂吠声惊醒了他,四下看了看,他弄错了,这不是梦!烟、热气和松子的香味都是真的。他走进一堆属于人类的火堆边了。 白日梦会让人送命。 狗叫声在耳边爆发,小精灵开始逃跑,说不定逃得了,否则被人类抓住的话,到时候即使饥寒交迫却能平静归天就会变成不可能的梦想。一只脚被树根绊住,小精灵脸朝下扑倒在烂泥里,狗马上跳到他身上。一切都完了。 小精灵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过了好一阵子,那只狗吐气在他脖子上,把他压着,可是牙齿并没有咬进他的身体。 “放开他!”一个很严厉的人类声音说道。 那只狗退开,小精灵恢复了呼吸,抬头望去,那个人类长得好高好高,头上有黄颜色的毛,卷得像绳子,脸上却没有毛。可是外婆说过,人类的脸上都有毛,叫做胡子,这是和我们精灵不同的地方。小精灵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你一定是个女的人类。”他很得意地说。 “那叫‘女人’,笨蛋。”人类说。 “喔,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笨蛋’,我学起来了,我会更注意的,要把称呼说对,女人笨蛋。”小精灵很热烈地回应。人类的语言很麻烦,他学得还不太好。而且人类通常都好敏感,又因为敏感使人类变得很凶。这也是外婆说的,人类和我们小精灵不同的地方。 “小鬼,你想死得很难看吗?”“女人笨蛋”威胁着。 小精灵不懂,照外婆的说法,那是完全没有逻辑的问句,也是可以归类为“愚蠢”的话。这是人类和精灵族之间最根本的差别。尽管外婆已经警告过,但这个问题愚蠢到那样的程度,还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不想,女人笨蛋。”小精灵向她保证。“我不想死得很难看,我没有那样的计划。”他再次强调。 “你再说一次‘笨蛋’我就要放狗咬你。那是骂人的话啦。”女人很生气地解释道。 “喔,我现在明白了。”小精灵一边骗她,一边拼命想弄清楚她那些话的意思,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被别人骂? “你真是个精灵吗?” 小精灵点了点头,最好尽可能少说话。他担心地看了那只狗一眼,那只狗对他露了露牙齿。 “我不喜欢精灵。”女人说。 小精灵又点了点头,恐惧和寒冷加在一起让他颤抖起来。没有人类喜欢精灵的,外婆总是这样说。 “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女人问道。 “冷……”小精灵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开始发抖。“这间小屋……”他的声音又断掉了。 “不要假装你会冻死的样子,你不是个精灵吗?你有法力,精灵是不怕冷不怕饿的,随时都可以让自己不冷不饿。” 小精灵想了好久才听懂她说什么,最后终于想通了。 “真的吗?”他开心地问道,“我真的可以做得到吗?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怎么晓得?”女人不高兴地说,“你是精灵,我又不是,我们是坏人类,像我这么笨的才该挨饿受冻。”那个人类的声音里有种刺刺的不舒服感觉。 恐惧流过小精灵全身,流过他干得像沙漠的喉咙,再回到脸上。他开始哭了起来,没有泪水的啜泣,因为害怕而抽噎。 “你又怎么了?我也没对你怎样啊?”女人大声说。小精灵继续哭,心痛的哭声撕碎灵魂,包含了全世界的悲伤。 “你还是个孩子吧?”她问道。 “才出生不久。”小精灵证实道。他努力想找出一句听来不会冒犯对方的话,接着补加上一句:“人类大人。” “你有没有什么法力呢?”女人问道,“跟我说实话。” 小精灵一直望着她,那女人说的话全没道理,“法力?”他问道。 “就是所有你能做的事。” “喔,那个呀,呃,有很多呀。我想想看,呼吸啦、走路啦、看啦。我也能跑、说话……有东西的时候会吃……”小精灵的语气轻快起来。 那女人在小屋的门口坐了下来,低垂着头,好一阵子后才站起来。 “要是我让你留在外头,那我一定会受不了我自己。你进来吧,你可以坐在火边。” 小精灵的两眼充满恐惧,往后退了一步。 “求求你,人类大人,不要……” “你现在又怎么了?” “不要用火,我一直很乖。求求你,人类大人,不要吃我。” “吃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想,还要撒上迷迭香。我外婆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要是你不乖,人类就会把你撒上迷迭香、然后烤来吃掉……” “你外婆跟你说这个?好极了!” 小精灵听到“好”这个字就兴奋起来,他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他觉得现在安全了。他的脸上容光焕发,露出微笑。 “是真的,一点也不错。外婆说:‘人类也吃人的,这是唯一能赞美他们的事。’” 他这回说对了,他总算说了句对的话,那个人类没有生气,她对他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大笑起来。 “今晚我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吃,”女人安慰他,“所以你可以进来。” 小精灵慢慢走了进去,要是一直留在外面,他也会冻死的。反正也没什么可损失了。 炉子里用松果升的熊熊火焰,发出松子的香味。好几天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待在一个干的地方。火上烤着一个真正的玉米,小精灵着迷地盯着看。 然后奇迹发生了。 女人拿出刀子,不但没有用来剥他的皮、切他的肉,反而把玉米切成两半,把一半给了小精灵。 小精灵对女人还有些疑心;也许她不那么坏,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想先把他养胖一点,等她弄到迷迭香才……不过还是把玉米吃了吧。他一粒一粒地吃着,尽量吃久一点。 等他吃完,天已经全黑了,他把玉米棒子啃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把那件粗糙又湿透的斗篷裹在身上睡觉。在跳动的火焰旁边,小精灵像只小睡鼠般蜷成一团。 曙光灰蒙蒙,就像日常的曙光。一道道光线从小屋的木头缝里透进来,穿过火焰余烬袅袅升起的黑烟。 小精灵醒来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之间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接着他终于想通了:他不冷了,他不饿了,而且两脚也不湿了。 生活真的可以很美好。 而且女人也还没有吃掉他。 小精灵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身上裹着一件用真正羊毛织成的大围巾,那是粗织的灰色羊毛,其实比一般毛料多了好多洞,不过毕竟是真正羊毛的。是女人帮他盖上的,所以他才不冷。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这样不嫌麻烦,可能万一他着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女人早醒了,正在拨着火,用一根小小的棍子,把一些碎炭夹进一个上面打了洞、里面放了稻草和枯木的铁球里。 这件事让小精灵觉得非常愚蠢,也就是说这像人类才会做的傻事。 他什么也没说,只把围巾还了回去。 “你留着吧。”女人喃喃说道,“你昨天晚上冷得直发抖。” 女人把冒着烟的铁球挂在一根杆子上,用一块鞣皮包起来,再背在肩上。 “我要去大利加城。”她突然说道,“那里在山里,在高原上,他们说水都从高原上流下去了,那里还有田和可以耕种的地。” 一片沉默。小精灵还在想着这番话的意思,也许他应该回应他也要去那里。 可是,丢脸的是,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离开了原先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已经不存在了,或者应该说,那个地方还在,只是被十米高的水、泥巴和烂树叶淹没了。 “怎么了?猫吃了你的舌头了吗?”女人问道。 “这里并没有猫,阁下。”小精灵说。他终于想起来对人类的尊称。“那个东西叫狗,阁下……要是它吃了我的舌头,那我现在一定会满嘴都是血……”他开始很有耐心也很有礼貌地解释起来,可是女人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 女人看着他,吐了一口比平常要长很多的气,摇了摇头,“说不定智慧和法力要以后才会有,跟长智齿一样。” “跟什么一样,大人?”小精灵听到“齿”这个字就紧张起来。如果能确定哪个礼貌称呼才是对的就好了! “就是长在最后面的牙齿,等所有的牙长齐之后才会长的。” 女人让他看智齿在哪里,这件可怕的事让小精灵又哭了起来。 “你说过你不吃我的,殿下。”他抽噎着说。 女人又吐了一口长气,“对对,你说得对,我的确说过。”她回答道,“所以现在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不能吃你的。” 她朝那只狗打响手指,往门口走去。小精灵觉得很难过,女人虽然很疯狂,又喜怒无常,至少是个伴,总比孤单一个好些。小精灵的心揪了起来,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充满悲伤,很像夜晚时降临的黑暗。 门很大,是用不太合又接得不好的松木板做成的,不过有很结实的铜铰链。 “这个小屋想必是哪个猎人,还是毛皮商人的。”女人说,“一定不是烧炭人的。” 那只狗很开心地跑到外面的雨中。 女人却留在门口,看着小屋里,她的眼光朝上看着石瓦,状况还很好。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些插在底下石缝里挡风的小木头。那些木头都很干燥,没有发霉,边上有点裂开。 “这里不是废弃的小屋。”女人说道,“主人随时会回来。” 小精灵开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们会吃精灵吗?” “他们绝对不会喜欢精灵的。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不会留在这里问他们这个问题。”女人说。 小精灵冲出门去,跑得比狗还快。 一起上路之后,人类问道:“你有名字吗?” “有。”小精灵大声地回答。女人哼了一声,“那个名字会是什么呢?” 小精灵开始回想起外婆教过的人类的语法,“不对,不是会是什么,‘会是’是指不确定的事物,所以你一定不能问‘会是什么’,大人,你要问‘是什么’……” “那、你、的、名、字、叫、什、么?”女人大声喊。小精灵吓了好大一跳,眼看又要开始哭了。“没事,没事,我不会再大声叫了,我保证。你别哭,别哭,我不会再大叫,我也不会吃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克。” “你能再说一遍吗?”女人问道。 “可以,我当然可以。”小精灵得意地再说一遍。 女人叹了口气,“再说一遍。” “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克。” “有短一点的叫法吗?” “当然有。” 停顿了一下,女人又像先前一样怪里怪气地叹了口长气。外婆以前就说过,跟人类讲话简直是酷刑。 “那简称是什么?” “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 “当然、当然,唉。”她突然显得好累。“我就叫你约许吧。”她最后喃喃地说。“我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可怕的事,现在才会有恶报应。” 这事至少证明了一些道理,小精灵想着。难怪人类这么疯狂又愚笨,她至少问了八个问题才弄清楚我的名字。 “我叫莎琴娜。” 小精灵匆忙地跟在东海琴娜后头,为这番介绍感到很高兴。 “那这只狗叫什么?”他问道。 东海琴娜回答:“他没有名字,他就叫‘狗’,没别的了。就是一个单音,而且我不用花什么力气就可以说完他的名字。” 小精灵觉得非常难过,一个生物居然没有名字,只用一个普通名词来称呼,就像一棵树,或是一把椅子。可是他体验过莎琴娜突发的脾气,所以决定还是把这个看法留在心里面就好。 不管怎样,他不会让这个生物没有名字,他会在心里帮他取个名字。可是他一定得非常小心,你不能随随便便就选个名字,那可是名字耶,取名字是个很大的责任。 雨一直下着。 因为烂泥的关系,他们走不快。 莎琴娜的腿比小精灵长得多,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克必须一路跑才跟得上她,可把他累坏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怕那只狗了,甚至敢摸他,还把身子靠在他身上,那只狗也没有表示反对。 “你还有那种长着黄黄小粒的东西吗?”小精灵拐弯抹角地问。 “我还有一根玉米,可是准备留到晚上再吃。” “要是还没到晚上,我们就死在烂泥里的话,那,玉米谁吃呢?” “你现在饿了吗?” “是,我饿……喔,没有没有,现在不饿。” “好极了,你学得很快喔。那再学学这件事:要是我们现在就吃掉那根玉米,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没东西吃了,那会是很可怕的事哦。” “说不定这个世界还没到晚上就没了,说不定我们还没到晚上就死了。” “你给我闭嘴!好好走路,省点力气用来走路吧。” “我已经尽量了。喔,不对,我正在想办法……嗯,不对,我要两件事一起做,一边走一边谈玉米的事。其实,边聊天的话就不会那么累耶。” “闭、嘴!”莎琴娜音调变了。 “可是,” “闭嘴!”莎琴娜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在小精灵身边跪了下来,让自己变矮些,免得被人看到。那只狗张牙露齿,莎琴娜两眼搜索小路四周的甘蔗丛和泥沼。 “我们今晚吃也可以,你别生气……” “快跑!”莎琴娜大叫,站起来抓住小精灵的手就跑。 “快来。”她对那只狗叫道,狗也开始跟着他们一起跑。小精灵跌了一跤,爬起来又跌了下去,他开始哭了起来。 “别生气,你别生气,我们今天晚上再吃就好。” “有人在跟踪我们啦。”莎琴娜边解释,还边跑边喘气。“你看到那边的小山坡没?我的腿比你长,我往那边跑,引他们来追我,你就在这个荆棘丛里躲好,把火藏好,拿去。我们慢点再到小山坡碰头。” 莎琴娜把挂着铁球的杆子交给小精灵,然后拼命往前跑,碰断了树枝,还发出沙哑的叫声。小精灵蹲坐在荆棘丛里,一动也不动,心跳得好厉害。 他不知道是谁在跟踪他们,也许是那间小屋的主人,也许他们认为不该让人这样闯进去,也许他们找到了迷迭香,想用来烤精灵吃。 他觉得好害怕。 两眼在大雨中搜寻着甘蔗丛,但是什么人也没看见。 恐惧渐渐消失,变成了悲伤。 他又孤孤单单一个了,现在放眼望去,直到远远的地平线,除了自己再没别人。 小精灵想起了外婆,外婆一边紧搂着自己,一边煮沸锅里的栗子。 小精灵觉得好难过,渐渐又感到好绝望。 他又想起人类女人莎琴娜,她让他好害怕,可是她却给他玉米吃,那多好啊,总比他现在孤单一个好太多了。像现在这样,从这里直到远远的地平线,只有他一个!小精灵又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很轻,没有发出声音,只在心里面哭,就像落在身边的细雨一样轻柔。 他想如果再看到那只狗,他要叫他“在身旁呼吸的那位”。可是莎琴娜说,狗要用短一点的名字,这个名字好像不够短。 莎琴娜到达小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变黑。 小精灵一看到她,心里就满满地涨了起来。 莎琴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跌坐在泥地狗也跟在她身边。 “是个猎人,”她喘着气说,“带了把弓,我总算给他来了个落跑。” “喔,”小精灵感动地说,“那他会拿那个落跑干什么呢?” “不是啦,”累坏的莎琴娜解释道,“意思是说我甩了他。” 小精灵骗她,“喔!我明白了。”接着问道,“弓是什么东西?” 狗叫了起来。 “管好你的狗。”一个声音响起。 突然之间小精灵知道弓是什么了,是一条弯弯的木头,上面绷了一条线,紧得能把一根有铁尖头的小棍子射进莎琴娜的心脏。 猎人比莎琴娜还要高,脸上周围长满了毛……对耶,他真的有胡子!他的衣服看起来很暖和,好像比用布料做的衣服暖和。皮带上挂了好几把短刀,还有一把手斧。他站在小精灵身后,莎琴娜以为把他甩掉了,他却从后面的树林里绕了过来。 两个人类互相瞪着对方,然后莎琴娜向狗吹了声口哨。 猎人把弓放了下来,“我只想要点火,我的火灭了,我只想再点燃我的火种,我看到你有火。” 莎琴娜仔细打量着他,“没别的事?” “没别的事。” 他们两个又互相看了一阵子,然后莎琴娜点了点头。“把火给他。”她说,“喂,我在跟你说话耶,把火给他,你把火放在哪里了?” “我藏在那边了。”小精灵说。 “真的?很好,想得很周到,你到底把火藏在哪里了?” “那里,在水塘里,在水底下,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了。”小精灵得意地说。 能赢得赞美真是件好事。他记得外婆把他抱在怀里,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精灵时,他心里充满了快乐。就像当年还有春天的时候,春风吹散了乌云。 他高兴地跑下小山坡,向池塘跑去,雨已经停了,云层中间出现了一道浅蓝色的天,映照在水塘里。小精灵弯下身去,把挂着铁球的杆子拉了出来,一道道的水从铁球里流出。 猎人和莎琴娜都跟在小精灵后头,默默地看着。莎琴娜一屁股坐到地面的树干上,两手捂着脸。 “你把火熄掉了。”她的声音好像喉咙被掐住了。 “对,当然啊,这样才好藏起来嘛!”小精灵用手比画藏东西的样子,身上的围巾掉了下来,露出黄色衣裳。 “他是个精灵!”猎人大吃一惊。 “对,没错,他是个精灵。”莎琴娜用平板的语气证实。 “你想给自己找麻烦吗?” “不想,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他有法力吗?” “没有,他还小。” “才出生不久。”小精灵补充说明。 猎人不想就此打住,转过身对小精灵说:“你会生火吗?” “会,吧!我想我会吧。我从来没生过火,可是每个人都会生火啊。” 莎琴娜抬起头来看着小精灵,吓坏了。 “那就生个火吧!”猎人说。 小精灵把手放在猎人从背包里取出的干铁球上,闭起了眼睛,火的样子充满了心里,暖和了鼻子,热在小精灵的记忆中燃烧起来。 等他睁开眼睛,火光就在铁球里跳动了。 莎琴娜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不用火石就能生火?” “是呀!” “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你没问我嘛!” “我问过你有没有法力啊!” “是呀,我回答你:‘有大法力——呼吸、吃饭、活着。’生火不算什么法力,只要想着温度加高,火就生起来了。每个人都知道怎么做。” “我就不知道。”莎琴娜说。 “不,不知道?”小家伙大吃了一惊,“不可能啊,每个人都知道的……” “要是我们知道怎么生火的话,我们为什么还要带着火种呢?” “因为你们是人类,”小精灵一本正经地解释,“你们很笨。” 男人看着莎琴娜,满脸狐疑,“你是不是上辈子干了啥坏事正在遭报应?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必须把一个精灵带在身边?尽管有你们做伴挺开心的,我还是必须在下个碰得到的村子和你们分手。别人可不会喜欢这家伙光是想想就能生火这档子事。” “那有什么不好?应该比带着装火种的火球方便呀。” “那你就能烧掉人或房子,而且万一房子里面还有一个、两个甚至十五个人在里面呢。” 这种可怕的说法让小精灵吓得闭上眼睛,痛苦地呻吟,心里看得见烧死的尸体,闻得到烧焦的肉味,小精灵怕得一直发抖,然后痛哭失声,可不是平常抽抽噎噎的悲呜,而是放声号啕大哭,充满刺耳的哀号和心碎的啼叫。 男人大叫:“赶快叫他停下来!叫他别再哭了,真是受不了。” 女人回嘴骂道:“看你干的好事!没事没事,小乖,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很好,那只是一种假设的说法而已。” “假设的说法!”小家伙义愤填膺,但毕竟生效了,他不哭了,“假设的说法!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怎么胆敢用那么多痛苦的话来做假设的说法?”说完又哭了起来。 猎人坐倒在一根树桩上,不停地喘气,就跟莎琴娜一个样。渐渐地,眼看天开了,好几个星期都没见过的星星出现了。 猎人终于又开口:“我有一只兔子,是今天早上打到的,你把火给我,我有兔子,雨又停了,我们不如扎营来吃点东西吧……哦,我,我叫蒙瑟。” 一阵静默,但只维持短短刹那。 “莎琴娜。”女人终于报上自己的名字。 小精灵终于不哭了,“土子也像玉米一样有黄色小粒粒吗?”听到“吃”这个字,小精灵精神都来了,高兴地问道。 蒙瑟大声笑了起来。 “没有,可是兔子有好漂亮的毛皮,可以让你的两脚保持暖和,看!”他打开背包让小精灵看一眼。 小精灵把两手放在袋口,很开心地往里面瞧,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暖肚子,还能暖脚,就连什么都知道的外婆也从没提过这么好的宝贝,也许人类并不见得都——啊——又一声长长的尖叫响彻荒地。 又长又可怕的尖叫,仿佛装满了全世界的悲痛。 “那是具尸体!他被尖棍子打中了,现在死掉了!你们打算要吃尸体吗?” “怎么了?难道精灵吃活兔子吗?”蒙瑟大惑不解。 “精灵从来不吃有思想、会跑、会饿,而且怕死的东西。外婆说人类会吃原先是活的东西,还加迷迭香。这里有迷迭香吗?我不想被吃掉……”小精灵又开始那让人心碎的哀嚎。 莎琴娜赶快用双手抱住小精灵的头。 蒙瑟问莎琴娜:“你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啊,把你老娘卖掉了吗?” “我想你还是走吧,谢谢你愿意让我吃兔子肉,不过不用了。你已经拿到火了,那就再见吧!” “你不会为了他放弃兔子肉吧?” “我知道这不合常理,可是我受不了他的嚎哭,拜托拜托,你快走吧。” “我办不到……”蒙瑟迟疑地说。 “为什么?” “我不能把个年轻女孩丢在荒山野地,你一个人就够危险了,何况还带着精灵。” “谢谢你,你人真好。不过,到目前为止我都没啥问题,不用帮我,快拿着你的……” “等等,他在干嘛?” 莎琴娜转过头去,小精灵把兔子抓了出来,温柔地摸着,手指头碰到染血的毛时,动作就慢了下来。他双眼闭着,似乎在做梦,他已经不哭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蒙瑟问道。 “我在想。”小精灵回答。 “想,想什么?” “想他,想这只土子的事。” “是兔子。”蒙瑟纠正他。 “兔子。我在想他怎么呼吸、怎么跑,他……是的,他感觉到气味碰到鼻子,最后闻到的是潮湿的叶子和蘑菇,他没有闻到猎人的气味,只有湿湿的草和蘑菇。我在想他怎么呼吸……血在他身体里面流动……” 兔子抖动了,睁开眼睛,害怕地睁大了眼睛,很快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全身一阵颤抖,跳到地面开始跑了起来,避开猎人的脚,穿过狗的爪子,跳过女人坐着的树干,然后拐了最后一个弯,消失在林子里。 小精灵不知道“兔子”这个名字对狗算不算好名字,应该不算吧,虽然他们两个长得有点像,可是尾巴倒是长得完全不一样。 男人和女人愣了好一阵子,瞪着兔子消失的地方。小精灵看起来筋疲力尽,蹲在地上抖个不停,然后又慢慢地恢复。狗走过来躺在身边,小精灵一把抱住他。 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只有星光映照在水塘上。 蒙瑟问道:“除了你妈以外,你还卖了几个弟弟吗?” 莎琴娜懒得理他,转身问小精灵:“你对人也能这样做吗?” “人类、精灵和巨人,当然不行,你只能对小生物这样做,他们脑袋里没有多少东西,通常只有水的味道、天空的颜色之类的。最容易的是苍蝇和蚊子,只要碰碰他们,想想飞的样子,他们就能继续嗡嗡叫。” 蒙瑟说:“真的?还真了不起啊!在夏天能救蚊子命的人真是好伙伴。有人能让蚊子复活,又能让我的晚餐活过来,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你真像是美梦成了真,要没有你的话,我怎么活下去呢?” 莎琴娜不答理他,继续问小精灵:“你还能做什么别的吗?你能不能把玉米变多?我们只剩一根了,你能把一根变成三根,还是五根吗?” 人类还真是笨呢!“当然不可能,东西哪有可能变多?” “那死兔子怎么可能活过来?” “那当然可以,生物会死是因为失去精力、失去气力,火会熄也一样。让生物复活就像生火一样,只要转换一些精力,从我的脑袋里面转到脑袋外面来就可以了。” 蒙瑟转身对莎琴娜说:“走吧,走吧,这太危险了,把他丢在这里算了,我们一起走了吧。” “不行,他还……呃,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是个傲慢自大的小鬼。”蒙瑟纠正她。 “才出生不久。”小精灵补充说明。 一阵沉默,莎琴娜还是摇了摇头。 蒙瑟说:“那好,各位女士,各位先生,真是幸会了,我甚至可以说这真的很好玩,我不想让这么多的快乐伤到我,所以我要走了。继续去当一个会打死蚊子、会吃兔子肉填饱肚子、会卖兔子皮来赚钱的可怕猎人。要是万一将来再碰头的话,我希望来得及在被你们看到之前,我就已经逃得够远了。” 小精灵似乎对这个发现很感兴趣。 “喔,真的吗?人类不喜欢快乐?难怪你们会花那么多的时间想让自己难过!原来不光是因为你们很笨的缘故。” 蒙瑟回答道:“才不是呢,人类都希望快乐,我刚说的叫做‘讽刺’。我之所以要走是因为你会让我不快乐,甚至还让我吃不到兔子肉。可是我没这样说,却说反话,人类有时候会这样说话,懂吗?” 小精灵骗他:“懂,当然懂。”人类还真的很蠢,既疯狂又愚蠢,没希望了。 “等等,”莎琴娜说,“我的玉米给你吧,都是我们不好,害你没兔子肉可吃。”她把最后一根玉米从背包里拿了出来,递过去。小家伙眼看着黄澄澄的玉米给了别人,两眼立刻失去神采,满脸忧愁,可是他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你只剩这一根了?” “没错。”莎琴娜看起来一副刚埋了妈妈、也埋了几个弟弟的表情。 蒙瑟想了一下,然后把背着的箭袋和弓拿下来,坐在小山坡一块平坦的石块上。 “哎,兔子已经没了,既然我今晚要睡在这里,我们就分着吃吧。” 天上乌云密布,可是并没有下雨,他们在干的地面扎营,烤好玉米,蒙瑟把玉米切成三份。大家都吃得很慢,一粒一粒吃着。然后小精灵开始摇晃着头,沉睡过去,睡着之前想到了要给狗取的名字,“跑在风中的”好像还不错。可是他知道这恐怕还是有点太长,人类不会喜欢的。 小精灵睡着后,蒙瑟用毛皮把他包起来,免得着凉,还把小精灵的帽兜戴好,遮住眼睛、耳朵和鼻子。然后从箭袋底下拿出个比较小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鹌鹑,一言不发地开始拔毛,莎琴娜也尽可能地帮忙,他们在小精灵下风处生火,把那只鸟放在火上烤。等不及烤好,还不至于太生时,他们就把鹌鹑吃掉,这回他们静静地吃着,而且吃得飞快,像两个贼似的,还一直不停地偷瞄那里蜷成一堆睡着的小精灵。等两人吃完后,骨头也给狗啃得一干二净,蒙瑟再把羽毛收一收,然后偷偷走远些,挖了个洞埋掉。 然后,他们终于统统都睡着了。 曙光不像平常那样暗。天空再度停止下雨,偶尔还看得到窄窄的一线浅蓝出现在天际。 蒙瑟最先醒来,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嗯,潮湿的叶子和蘑菇,很好闻的味道。他看了看还在睡的莎琴娜和小精灵,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将那根带了火种的杆子一起背在肩上,取回裹在小精灵身上的毛皮,然后上路。就在走下山坡时,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女人和小精灵两个蜷卧在火堆边,小精灵冷得直发抖,即使隔那么远都看得见。蒙瑟叹口气又折回去,再用毛皮把小精灵包起来,然后拨了拨火,最后终于上路了。走到半山腰时,再回头看了看火堆边的那个人。他又走了半里路,然后再回过头去,火光已经融入了初升的阳光中,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太阳在地平线上露脸几分钟。即使在那么远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得清楚那女人和小精灵。那男人停下脚步,对他们看了好久,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又走了回来。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 先醒来的是小精灵。 一阵好长的尖叫掠过荒野,声音装满全世界的悲痛。 小精灵为了那件用尸体毛皮做成的上衣尖叫好久,尖叫声持续不断;太阳出现了、消失了、又出现了,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最后他们一起动身,忧闷不堪。小精灵没注意到一根树根,绊了一跌,于是又一路轻轻哼哭到中午。蒙瑟忍不住转身威胁小精灵,如果继续哭,就要用烤肉串把他串起来烧烤。结果引起更响亮的嚎哭,并且一直、一直持续到傍晚。 黑夜开始降临,小精灵觉得从来没这么饿过,饥饿来自肚子深处,再从冰冷的双脚一直传到头上。不知怎么的,还传到了冻坏了的两只耳朵。小精灵极其详细地描述身体里所有的感觉,可是终究无法说出那究竟是什么,一种空虚?一种匮乏?还是一种真正负面的存在? 然后他开始谈起所谓的苦难,说那也不知道究竟是另一种负面的存在或者只是不快乐,或者更精确点,是没有好事……不对,没有好事通常是比不快乐更大的苦难。其实不快乐可能成为一种持久而几乎正常的状态,一般来说是如此。至于苦难,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那回有根木刺刺进了右脚拇趾底下?还是左脚?不对,是右脚……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根刺刺进了指甲里面,外婆用一根针,一根针喔,才把它挑了出来。然后还有一回,我跌破了手肘,真是好可怕、好可怕,是左边的手肘。现在我很确定,甚至还留下个疤……你们要不要看那道疤?你们真的不想看看吗? 正当小精灵说到他的第三次感冒,仔细描述有多少鼻涕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分量如何从鼻子里流出来,还有鼻涕的颜色、浓度什么的,正好看到了一丛绿色植物,莎琴娜和蒙瑟马上指认那就是迷迭香。就从那一刻起,小精灵天亮后第一次闭上了嘴。 然后他们经过了一座长着栗子树和松树的小树林,就在一座小山边。一转过去,大利加城就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城位于小山谷的谷底,旁边有一条水满得快溢出来的小河。看来好像童话里的地方,有好多房子,窗子里都点着灯,好像用来照亮那些保护外墙的尖头木桩。所有的窗子都倒映在黝黑的水面,而且好像这样还嫌不够亮似的,另外还有火,城墙上有好多高塔,上面统统点着火,站着弓箭手,而且墙上还挂着火炬,每六尺就有一枝,映照着一对对的戟,而所有的光都由护城河的水反射出来。吊桥收起,桥上也和城墙与高塔一样,装有削尖的木棍,全部朝外,让整座城看起来好像一只巨大的豪猪。 蒙瑟停下脚步,打量着这番光景。 “他们看起来不太友善。” “不对,他们很友善。”小精灵反对,“等待朋友的时候都会点灯啊,既然有那么多蜡烛就会有玉米,这里一定是个好地方,一定会有桌子放了玉米、栗子,还有蜡烛!也许还有盘子,甚至有张真正的床,还有大壁炉。我们快点进去吧!” “不行,我们就在这里睡觉,然后明天悄悄溜走,离这个地方愈远愈好。” “为什么?” 蒙瑟回道:“因为他们那座友善的吊桥,火把点得像生日蛋糕,却像贝壳一样闭得紧紧的。看起来就像个很难进去,却更难出来的地方。” 小精灵问道:“什么是贝壳?” “那是一种海里的东西,海就是黑色山脉后面的那一大片水。”莎琴娜解释给他听。 “贝壳能吃吗?” “当然不行!”蒙瑟假装大怒地说,“贝壳是活的耶怎么能吃!他有生命,他会死掉,他会思想,甚至还会写诗呢!那里除了有吊桥和栅栏,加上你是个应该只能住在精灵集中营的精灵,我们要是带着你进去,不用等到天亮,我们两个就会被吊在那个高塔上,也不用问你会有什么下场。像你这种精灵,要是在精灵集中营以外的地方露脸,都会有很可怕的遭遇,你知道吗?真的很可怕哦。” 他们把行李放下,开始去捡枯枝和松果来生火。蒙瑟砍下两根大一点的树枝,架起来做个小棚子,像个兽窝,好让大家晚上可以过夜。莎琴娜找了苔藓、蕨类植物和干草铺在地上,这样睡起来会软一点。 莎琴娜说:“对了,自古以来精灵就只能住在精灵集中营,我听说要是你们溜到营外会被处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又怎么会到处流浪呢?” 小精灵说:“我住的精灵集中营被水淹没了。”这个回忆让他难过极了,两眼充满哀伤,变成模糊的灰色,原先的蓝色消失了。“全都淹在水底下了,所以外婆就叫我走。” “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反正走就是了。” “可是难道你外婆不会法术吗?嗯,比方说给水加热啦、让水消失,像夏天的小水潭一样,诸如此类的事?” “一点点水就可以,像一碗水那么多就可以。如果水多到会淹掉整个世界的话,那就不行了。妈妈又去了那个回不来的地方,对我来说,妈妈是我的爱,对外婆来说,妈妈是她的女儿,所以外婆后来就没有法力了。当你有太多悲伤,法力就会淹死在悲伤里,就像人淹死在水里一样。要是你用力梦想什么事,事情就会成真喔,可是如果你心里有悲伤,那么出来的也就都是悲伤了。你悲伤的时候,甚至连火都生不起来。我们还有火是因为炉子里一直都有火,要是火熄了,我们也就没有火了。因为外婆不再有那个力气,而我又太小。后来水来了,连炉子里的火也熄了,后来水来得愈来愈多,外婆就对我说:‘走吧。’ “‘到哪里去呢?’我问她。她说:‘除了这里哪里都可以。水涨得连岗哨都淹没了,他们不会拦住你,走吧。我太老了,可是你能走,走吧,不要回头。’ “所以我就走了,一步一步走在水里,可是我回了头,在精灵集中营里,小房子都没有门,连窗子也没有,只是一个开了口的洞。所以我看得到外婆坐在椅子上,水愈涨愈高,她坐在那里,水一直涨,最后看到的就只有水了。” 小精灵又开始哭了起来,一连串微弱的、几乎听不出来的呻吟。 蒙瑟和莎琴娜用火种生火,然后在小树丛下搜寻,找到一把香甜的栗子。他们把栗子烤好,几乎全给了小精灵。很奇怪地,他们两个都觉得不太饿。 小精灵慢慢吃着,一次吃一颗,想办法吃得更久一点,他的悲伤因为香香的栗子肉而消散了。 在他入睡之前,本来又想到一个给狗的名字。狗的毛跟栗子一样;不过,狗会跑会叫,栗子只会默默地待在原地,既不会来舔你的脸,也不会摇尾巴,所以“栗子”这个名字也不好,他得再想个更好的。可是还没想到他就在火边睡着了,就在人类男人和人类女人中间,身上还裹着羊毛围巾。 他们被一群戟兵叫醒。 戟兵正在巡逻。 不光是大利加城,就连它的周围,如果不是居民、居民的亲戚、居民的客人,或者会受居民欢迎的人,谁都不能来。他们三个当然都不符合这些条件。 戟兵问他们三个以啥为生、来这里干嘛、带了什么财物等,巡逻兵听到男人回答:“小人们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以及三文铜钱,啥破铜烂铁也没有。”颇为生气,更别提本来就不大客气了。 于是开始详细地盘查起他们三个的健康状况,有没有长扁虱、跳蚤、头虱?有没有接触罹患过霍乱、麻疯病、鼠疫、呕吐、拉肚子、发高烧、任何疹子、溃疡、沙眼、寄生虫的人?如果有就要当场处死,以防传染。他们的孩子很健康吗?如果是健康的,为什么做母亲的要一直用围巾把他包起来、紧抱在怀里?因为他累了,又小又会哭吗?哦,我们倒是没有禁止又小又累的孩子哭啦。 接着再查问武器,有没有锐利的武器?可以投掷或射出的?有没有什么会燃烧、会造成淤青、会刺穿、割破、烧灼的东西?有没有可以用来打猎、徒手搏斗、骑在马背或是驴背或任何四脚动物背上打仗的武器?不管是一对一的决斗,还是打群架,挖战壕的东西,攻城、反攻城、射靶子或消遣用的武器呢?有喔?一张弓、一把匕首、一只手斧、一根小钩镰刀,还有一把面包刀,全部没收!还有两个装火种的铁球,这可是会引火的武器。 他们砍了两根大树枝,那是大利加城的财产,还拔了四株蕨类植物来造帐篷?那就触犯“国法”了,对这种罪行有适当的审理程序。能不能在把狗关进笼子前,把狗管好?各种动物,不管豢养或野生,都是违禁品,这只狗显然这两个条件都吻合。 他们在戟兵的押解下进入大利加城,那真是小精灵见过的最奇怪、最难以置信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有人类,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有武器的、没有武器的,而且穿的衣服什么颜色都有。 还有好多的声音,每个人好像都在卖东西。面包、玉米、大苹果、煮锅、生火用的木柴、做椅子的木材。到处都有很滑稽的怪鸟,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又大又肥,翅膀小得不能飞,一直反复不停地“咯咯”叫,小精灵听到人叫那鸟“鸡”。 戟兵把他们押到广场中央,那里有个神龛似的东西,上面盖着好多红色和金色的布料,看来像个巨大的怪摇篮,里面坐了一个人,全身裹着一件很长、绣了花的衣服,连他的头都遮住了,让他看起来像个刚出生的巨婴。 巨婴声称名叫“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小精灵觉得这个名字也许不像“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克”那样漂亮,但也算是个好名字。 那位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问了他们的年龄、姓名、职业跟技能,更重要的是,他们既不是大利加城的居民、居民的亲戚、居民的客人,或至少会受居民欢迎的人,那他们到大利加城来做什么? 蒙瑟回答说他完全不在乎大利加城的居民、居民的亲戚、居民的客人、支持他们的居民,或其他不管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想尽快离开大利加城和其周边地区。 那位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说,他们如果不爱大利加城,还有周边地区以及城里的居民,包括亲戚、客人、支持他们的人,那他们就该留在家里,或任何他们居住的地方。这样就可以省去那些戟兵找到他们加以盘查和逮捕的麻烦。而他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也可以省去跟他们见面、审问、判刑、执行,更不用说他们还犯了法,砍下两大根树枝,拔了四棵蕨类植物,这种野蛮行为严重伤害了这个城市。 人群纷纷表示同意,就在这时候,天上开始下起雨来,气氛变得更糟。 法官宣判罚款三个铜板,正好就是他们身上所有的钱。“你看有多巧”!没收所有的武器和火种,于是他们只剩那条狗。 在他们退下的时候,莎琴娜喃喃道:“嗯,还不算太糟。” “怎么说?”蒙瑟问道。就在这个时候,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当天的第二个案子开始了。 被告是一个女人,她的车子压死了一只鸡,女人把鸡抱在怀里,看得出来鸡的脖子断了。就在她经过莎琴娜身边时,一只小手从灰色羊毛围巾底下伸了出来,手指透过黄色衣袖在伤口附近的柔软羽毛上停了停。鸡的脖子慢慢恢复原状,然后眼睛慢慢睁了开来。 这下子天下大乱了!那只鸡跑掉,人群中此起彼落地喊出“精灵”两个字,所有的人都冲来撞去,最后他们三个被戟兵团团围住,枪尖全部指向喉咙。 莎琴娜说:“这,就是我所谓更糟的状况。” 鸡复活后,气氛变得愈来愈热络,此时,大利加城及周边地区之法官兼行政长官注视着约许克仑斯凯乌尔科卓尔奈尔斯群克。 “你是个精灵。”法官严厉地说,语调庄重而平板。每个字音都很清楚,像石头般重击着吓呆了的民众。 “他还是只小兽罢了。”蒙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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