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为秦始皇记功书写的“刻石”, 都是统治者巡视疆域、立碑记功的纪念性文字, 都是追求“永恒”、“不朽”的书法。 李斯可能是汉字书法史上第一位有名姓与作品流传的书法家。 李斯书写的“峄山碑”常常是写小篆者的范本。但是原碑其实早已丧失。现在流行的版本是晚到南唐时代徐铉的临摹本,宋朝时依据徐的摹本再翻刻为石碑。流传的“峄山碑”因此并没有秦篆的古拙,线条太过精巧秀丽,结构也太过严谨成熟。 鲁迅所说秦代李斯篆书“质而能壮”的感觉,只有在“泰山刻石”里感觉得到。 “泰山刻石”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的公元前二一九年,在泰山封禅,命李斯书写的记功刻石。原有一百四十四个字,加上秦二世时代李斯再书写的七十八个字,总共二百二十二个字。“泰山刻石”原来立放在泰山顶上,一千年间风吹雨打,电劈雷击,逐渐崩裂风化,斑驳漫漶,到了明代,只剩下二十六个字的拓本(也有人以为不是原来李斯的书写)。清代在山顶发现残石,只剩下十个字,能够辨认的只有“臣去疾”、“昧死”、“臣请”七个字而已,笔势雄强,刻画严谨,比依据后代临摹本重刻的“峄山碑”的确更接近两千年前秦代李斯小篆的书风。 “泰山刻石”比秦代“石鼓文”的文字更精简,更朴实有力,摆脱了大篆的烦琐装饰,是鲁迅所说的“质而能壮”。结束东周战乱,一统天下,秦的书风建立了一种务实质朴统一的新风格。 然而在书法史上最能代表秦代书风的文字,是李斯撰写在“泰山碑”上的小篆吗? 汉字书法常常在同一时期同时存在两种不一样的书写方式。如同商周时代有镌刻在青铜礼器上的“金文”,也有契刻在龟甲牛骨上卜卦的“甲骨文”。“金文”是国家庙堂典礼用的纪念性文字,端正华丽,慎重而富装饰性;“甲骨文”则是日常生活通用的“俗体”,比较随意活泼,也较为务实简单。 我们今天使用的汉字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匾额上的字体,书籍封面的字体,纪念性典礼上使用的文字,甚至用来作证、取款,或领取信件的印章上的文字,还常会使用到现代不常使用的“篆体”或“隶体”。 我们看到印刷上的“體”这个字,笔画如此繁复,手写的时候却常常写成“体”,也正是“正体”与“俗体”的同时并存。“纔”这个字,我童年时还常被严格的老师罚写,现在写成“才”已经理所当然了。 因此,秦代“峄山碑”、“琅琊刻石”、“泰山刻石”这些传说由丞相李斯书写,为秦始皇记功颂德刻在石碑上的“小篆”,是秦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字吗? 李斯为秦始皇记功书写的“刻石”还有“之罘刻石”、“会稽刻石”,都是统治者巡视疆域、立碑记功的纪念性文字。石碑文字和商周“金文”一样,都是追求“永恒”、“不朽”的书法,镌铸在青铜上,或契刻在岩石上,称为“金石”,对统治者的伟大功业有永恒纪念的意义。 然而在“刻石”书法发展的同时,秦代也由地位低卑的小吏创造了用毛笔直接书写在竹简、木简上的“隶书”。 “小篆”是秦对旧字体的整理,“隶书”才是秦代所开创的全新书风。李斯如果是秦代“正体”文字的书写者,那么秦代充满生命活力的新书法,却在一群无名无姓的书写者手中被实验、被创造。这一群书写者共同的称呼是“隶”,他们创造的书法被称为“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