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星期四 莫尔斯一个人站在西尔维娅·凯伊的卧室里,感到相当安心。可怕的夜间任务已经结束了,他打开了疲倦头脑的自然防卫机制。他很想忘掉自己曾经叫醒过多萝西·凯伊夫人,又把她的丈夫从考利汽车厂焊接车间的夜班岗位上喊了过来;愚蠢而粗鲁的指责,还有他们强烈而徒劳的痛苦都体现出他们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西尔维娅的母亲已经服用了镇静剂,推迟了结账的日子;刘易斯警探坐在警察局里,尽量从西尔维娅的父亲那里调查情况。他认真地做了很多页笔录,但是很怀疑这些证词能有多少用处。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同莫尔斯会面。 卧室很小,是寒鸦方庭的一幢整洁的三居室半独立别墅中的一间,寒鸦方庭是一块安静的新月形街区,周围是朽坏的木栅栏,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伍德斯托克路。莫尔斯坐在不宽的床上,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他很想知道整洁的床铺是不是西尔维娅的母亲铺好的,因为从房间的其他地方可以看出遇害的姑娘过得既邋遢又凌乱。壁炉腔的煤气炉上面钉着一大幅流行歌手的彩照,看上去随时可能掉下来,莫尔斯提醒自己,如果自己也有一位十几岁的家人,他或许就能理解年轻人;看起来,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是个无名氏,无论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莫尔斯都永远不会知道。几件内衣乱七八糟地搭在桌子和椅子上,加上一个白木壁橱,差不多就是房间里所有的家具。莫尔斯从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拈起一件黑色薄型胸罩。他很快回想起见到西尔维娅·凯伊的第一幕景象,在这幕景象上停留了几秒钟,又顺着蜿蜒曲折的道路从刚才那难熬的几个小时到了现在。窗台下面胡乱堆放着一沓女性杂志,莫尔斯好奇地翻了几页,都是一些化妆指南、个人问题和占星术。居然没有一段色情内容。他打开壁橱门,怀着明显更大的兴趣查验了一排短裙、衬衫、便裤和连衣裙。衣服很干净,但是不整齐。地上有一堆鞋子,极端时尚的,坡跟的,样子难看的:她并不缺钱。莫尔斯在桌子上看见一本旅游手册,上面有希腊、南斯拉夫和塞浦路斯的包办旅行,图片上印着白色的旅馆和蔚蓝色的海洋,小字还写明保险责任和天花规章;西尔维娅的雇主来信解释增值税的复杂性,还有一本日记,里面只有一月二日的一条记录:“冷。出去看《莱安的女儿。” 刘易斯敲了敲门,走进了卧室。“发现什么了吗,长官?”莫尔斯看着兴高采烈的警探,什么都没有说,显得很不高兴。“我能看吗?”刘易斯把手放在日记上面,问道。 “看吧。”莫尔斯说道。 刘易斯查看了日记,仔细翻过九月的几页。他认真地读了每一页,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天有记录,长官。” “我还没有读到那里。”莫尔斯说道。 “您觉得‘冷’是说天气冷还是她得了感冒?” “我怎么知道?”莫尔斯不客气地说,“这有什么该死的意义?” “我们可以查到哪家电影院在一月的第一周放映《莱安的女儿》。”刘易斯提议。 “没错,我们可以。还有日记本值多少钱,是谁把日记本送给了她,她在哪里买的圆珠笔。警探!我们在调查犯罪,不是在开文具店!” “对不起。” “当然你可能是对的。”莫尔斯补充了一句。 “恐怕凯伊先生也不能告诉我多少东西,长官。您想见他吗?” “不想,不要再去打扰那个可怜的家伙了。” “看来我们的进度不是很快。” “哦,我不知道。”莫尔斯说,“凯伊小姐当时穿着白衬衫,是吗?” “是的。” “你的妻子要是穿白衬衫,会戴什么颜色的胸罩?” “浅色的吧,我觉得。” “她不会戴黑色的吗?” “那样会透出来。” “嗯。顺便问一下,刘易斯,你知道昨天晚上规定的开灯时间是几点吗?” “恐怕我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刘易斯答道,“但是我马上就可以帮您查一下。” “不必如此。”莫尔斯说,“你刚才看过的那本日记上说,昨天,九月二十九日,是圣米迦勒和众天使节,开灯时间是晚上六点四十分。” 刘易斯跟着自己的上司走下狭窄的楼梯,想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他们快要走到前门的时候,莫尔斯微微侧过头来,问道:“你对妇女解放运动怎么看,刘易斯?” 中午十一点,刘易斯警探讯问了城镇和学袍保险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位于高街 ,占用了一幢楼房的三层和四层,楼下是一家业务兴隆的烟草商店。西尔维娅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是个打字员,中学毕业以后曾经在秘书学院学习过两年,但是没有达到学院的要求,因为她在速记本上留下的字迹不仅潦草,而且经常不知所云,这使得她完全无法还原最初听写的文章。但是她的打字稿还算准确,而且比较整洁,经理向刘易斯保证,公司对这位不幸遇害的雇员没有什么不满。她不仅很守时,而且很谦虚。 “迷人吗?” “嗯,呃,是的。我觉得她很迷人。”经理答道。刘易斯做了记录,他很希望莫尔斯也在这里;但是探长说他感到口渴,已经去了街对面的牧师酒吧。 “你说她和两个女孩一起工作。”刘易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最好和她们谈谈。” “当然,警官。”经理帕尔默先生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刘易斯花了很长时间讯问两位年轻女士。两人都不是西尔维娅的“特殊朋友”。据她们所知,西尔维娅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是的,她有时候会炫耀自己的艳遇——但是大多数姑娘都会这么做。她的态度足够友好,但是并不能真正算做“姑娘们的一员”。 刘易斯仔细查看了看她的桌子。都是一些常见的小装饰品——已经有些裂纹的镜子,夹着几根金发的梳子,昨天的《太阳报》,各种颜色的铅笔,橡皮,打字机墨带,复写纸。西尔维娅办公桌后面的墙上钉着奥马尔·沙里夫的剧照,旁边有一张打印的假日轮班表。刘易斯看见七月的后两个星期西尔维娅都在休假,就问两个姑娘她当时去了哪里。 “我觉得她哪儿也没去。”较为年长的那个姑娘答道,她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很文静,表情严肃。刘易斯叹了口气。“看来你对她了解不多,是吗?”两个姑娘都没有说话。刘易斯尽了最大努力,想让她们再提供一点帮助,但是徒劳无功。快十二点的时候他离开了办公室,走向牧师酒吧。 “可怜的西尔维娅。”他离开的时候,较为年轻的姑娘说道。 “是啊,可怜的西尔维娅。”詹妮弗·科尔比答道。 刘易斯终于在牧师酒吧里“男士专用”的吧台旁边看见了莫尔斯,这让他感到有些惊讶。 “啊,刘易斯。”他站起身,把手里的空酒杯放在吧台上,“想喝点什么?”刘易斯要了一品脱苦啤酒。“两品脱你们最好的苦啤酒。”莫尔斯高兴地向吧台后面的人说道,“你自己也来一杯。” 刘易斯看得出来,他来之前的话题显然是赛马。莫尔斯拿起一份《体育生活》报,同自己的助手一起走到酒吧的角落。 “你买彩票吗,刘易斯?” “我有时候会买一点德比赛马或者国营彩票,长官,但并不是经常买。” “你可以继续买。”莫尔斯说话的声音中透出一点严肃,“不过,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他打开了赛程表,指着切普斯托3.15号的一匹赛马:黑太子。“值得压一注,你觉得呢,警探?” “当然是奇妙的巧合。” “十赔一。”莫尔斯喝了一大口啤酒之后说道。 “你准备下注吗,长官?” “我已经下注了。”莫尔斯抬起头,朝老态龙钟的酒吧服务员使了个眼色。 “这样做不违法吗,长官?” “我从来都没学过这部分法律。”难道他不想破案吗,刘易斯心想,莫尔斯就像听到他心里说的话一样,马上让他汇报死者在城镇和学袍公司的工作情况。刘易斯尽了最大努力,莫尔斯也没有插嘴。他看起来更加关注手里的一品脱啤酒。等到他说完之后,莫尔斯让他回到办公室把报告打印出来,然后回家休息。刘易斯没有表示反对。他觉得筋疲力尽,睡眠很快变成了记忆模糊的奢望。 “没其他事了吗,长官?” “现在没事,不过明天早上七点半你要准时向我报到——除非你想在黑太子身上押一注。” 刘易斯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五十便士。“输赢各押一注,您觉得呢?” “如果它赢了你会很自责的。”莫尔斯说道。 “好吧。五十便士押赢。” 莫尔斯接过五十便士。刘易斯离开的时候,这位神秘的探长让酒吧服务员再倒一品脱啤酒,然后看着服务员把五十便士装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