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所求的不过是,无论去世界的任何地方,城市的任何角落,哪怕一路奔跑,哪怕累到跌倒,都要努力拉住他的手,绊住他的脚,让他带你一起走。 凌晨四点,代表繁华喧嚣的霓虹灯终于熄灭,路灯投射出暗淡昏黄的光,浅淡而祥和。 发动机声就在这样的静谧无声中渐渐传来,白色的北京现代平稳地驶入街道。 二十分钟后,车停靠在西山脚下。 白色的缥缈雾气环绕全身,顶着淡淡的晨光,简诺走在蜿蜒小路上,在太阳升起前一鼓作气登上山顶。站在峰顶,她把目光投向遥远天际,看云起云涌。 简诺人如其名,生性单纯。她习惯每次遇到重要事情时,早起到山顶看日出。她潜意识里认为被日出之光照过,新的一天行事就会顺利。所以,每当看到太阳跃出,自东方升起,她烦乱紧张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不要以为简诺敢独自上山,就认为她胆子很大。实际上,小时候,雷声都能吓哭她。至于摸黑走山路,或许是因为心中有希望吧,知道太阳很快就会升起,才不觉得害怕。而老天似乎也格外眷顾这样一个心怀美好与期待的女孩子,每每她上山,再重的雾气都会散去,让她看到日出壮美的景观。 这次登顶,简诺再一次如愿以偿。 悠扬浑厚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惊醒沉睡的大地,太阳以磅礴之势跃出云雾,顷刻之间,光明绽放,熠熠生辉。 独立于山顶的女孩儿如同置身云海,纤细的身影缓缓融于雾霭之中,随风飘舞的卷发为此时的静默增添了几许流动之美。这景象如诗如画,似幻亦真。 简诺站在高处俯瞰宜城,眼见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被笼罩在莹亮的光泽之中,温柔笑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驱车回到公寓刚好七点,简诺挽好长发,换上职业套装,又检查了下公文包,确定没有遗漏什么,再次出门。 上班时间车流量很大,现代像蜗牛一样在道路上爬行,好不容易挨到西里路中段,道路终于畅通。简诺看看时间,心里计算着前面路口右转后,五分钟之内就能到达事务所,然后手腕轻动欲打方向盘转弯。 这时,后面的一辆商务车突然提速超车,变道。 新上路的女司机最受不得惊吓。 简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幸好下意识快速踩住刹车,才避免了可怕的碰撞。与此同时,外观霸气的商务车也已及时停下来。 打开车门,惊魂未定的简诺故作冷静地朝商务车走去。 对方才降下车窗,就听她说:“先生,现在是上班高峰,西里路又限速六十,你这样超车变道,违反了交通规则,很容易造成事故。而且你占错道了,这里是右转车道。” 商务车司机似乎对于简诺的指责略有不满,他手扶方向盘,浓黑的眉毛微微挑起:“小姐,你把车这样停在马路中央会造成交通堵塞的。” “如果我没停下来,以你刚才的超速行驶可能会造成比交通堵塞严重几倍的事故。”简诺抬眸,声音不卑不亢,“不要把代步工具变成肇事工具,请小心驾驶。” 商务车司机抬眼,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方道路中间明显的直行标志,神色不悦。 然而,未等他开口,后座传来文件夹合上时发出的“啪”的声音。 司机顿了一下,回头。 后座原本翻阅文件的男人抬头透过墨色车窗看向外面,微微一怔。男人的眼睛倏然眯起,让人分不清眼底透出的光芒是危险的讯息还是别的什么。 这样的注视,简诺浑然未觉。这一刻,她关注的是商务车司机的反应。 “先生,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没有回答。 直到后座的男人回神,抬手轻拍了下驾驶位靠椅,低声:“萧辉。” 萧辉瞬间读懂了男人语气中所隐含的息事宁人的意思。 萧辉转向简诺,语带歉意:“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他神色无异,语气却缓和许多,言语间还伸手示意简诺上车先行。 简诺隐隐听到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她没听清,而墨色的车窗让她看不清车内。不过,既然对方已经道歉,她自然不会无理取闹继续纠缠,于是点了点头转身坐回车里。很快,白色车影汇入清晨的车流之中。 在后车催促的喇叭声中,萧辉启动车子:“郜先生,这里禁止右转。” 郜姓男子的目光落在直行指示标志上,他淡淡地说:“我知道。” 萧辉的车技与人一样稳妥,对于刚刚发生的小意外,郜先生当然知道不会是他因为要赶时间超车造成的。明明是那个女孩违反了交通规则,反而理直气壮地教训他们。还真是——霸道。 把文件放在一边,郜先生的手肘随意搭在车窗边,眼眸深处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倨傲。然后,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简诺迟到了。 当她赶到位于阳光广场的金泰律师事务所时,已经八点四十五分了。身为执业律师,简诺的时间观念和她的责任感一样强,所以中途打断早会的她,此时正低头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看似在自我反省。 早会结束后,骆羿恒叫住简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简诺拿着公文包,跟在他身后上楼。 他们曾就读于宜城同一所大学,简诺以优异的成绩考进C大国际法专业时,骆羿恒正处于改读法学硕士学位的最后一年。所以,两人是师兄妹关系。 身为师兄,骆羿恒深知简诺的习惯。到了办公室,他温和地询问:“下山晚了?” 看着他含笑的眼睛,简诺有些懊恼:“那倒没有。路上有点堵车,后来被交警先生派发了张罚单,所以就这样了。” 与商务车分开后,简诺像以往一样,按照平日里行驶的路线继续前行,却没想被交警拦下。想到之前还指责商务车的司机超速行驶,她底气不足地嗔怪道:“天天都走的路怎么忽然就禁止右转了呢。” 骆羿恒熟知她上班的路线,大概猜出“案发”地点,笑道:“宜城在搞规划,很多路段都禁止右转了,作为路盲,你应该多关注一下。” 简诺耸了耸肩,瘪嘴的样子像个孩子。 骆羿恒的视线在面前这张稚气的脸上短暂停留,然后落在与她年龄不符的职业装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后把桌上的袋子推到简诺面前说:“先把早餐吃了,十分钟后出发。” 是她最喜欢的栗子粟米粥,简诺精神一振,乖巧道:“果然是亲师兄。” 骆羿恒笑而不语。 简诺喝粥的样子像只小猫,没有一点声响。 骆羿恒低头整理上庭所需要的材料,当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办公室里其他的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骆羿恒抬头,目光投向简诺。 觉察到他的注视,简诺迟疑地问道:“难道这早餐是双人份,我抢了师兄的?” 骆羿恒拿手中的资料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安心吃你的吧。” 简诺弯唇一笑。 心无城府。 遥远的记忆如拼图般一块块凑起来,柔软的心不可遏制地微微抽痛了一下,骆羿恒的眼神愈发深邃不见底。因为太清楚,那些似乎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并没有被她遗忘,而她之所以绝口不提,只是在等待。 她在等谁,他洞若观火,却要装作一无所知。 很无力。 简诺全然不知骆羿恒内心在这一瞬间的百转千回,目光不经意掠过桌上的资料,她的注意力被资料吸引了过去:“单蜀柔究竟用什么方法使他父亲另立了遗嘱呢?如果单蜀溪追究,她会比较麻烦。” 谈到工作,骆羿恒正色道:“小师妹,你又在凭个人判断主观臆断结果,这样不只对委托人不利,民众的思维也很可能被你无意的一句话左右。至于她的麻烦是否等同于某项罪名,审判长与陪审员会裁定。” 简诺意识到在素有“金牌律师”之称的师兄面前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她伸出右手做发誓状,正色道:“下不为例。” 身为执业律师,简诺知道自己有责任充分运用专业知识和技能,尽职尽责地根据法律的规定完成委托事项,最大限度地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而不该承诺一定会打赢官司或是在结局还未确定前有任何泄气的举动。 清楚她第一次接手情节如此复杂的案子心里难免有些紧张,骆羿恒倾身上前,如兄长般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语气缓和下来:“别那么紧张,放松点儿。” 他的话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也让简诺冷静下来。她连续深呼吸了两次,然后郑重点头。 其实,关于单家的遗嘱案,简诺做了很多功课,加之已经在骆羿恒身边实习很久,不仅听取了他详尽的案例分析,还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对于这个案子,简诺其实是稳操胜券的。她暗暗对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骆羿恒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觉微笑。 九点整,简诺和骆羿恒以及助理林珊一同离开事务所,赶去宜城中级人民法院。 骆羿恒的车远去后,停在不远处的商务车车窗缓缓闭合。 长久的沉默过后,萧辉说:“您十点钟有个会。”尽管不明白老板为何临时起意来这里,但萧辉对他的反常举动终究不敢多言,只能适当提醒。 阴沉的脸色难掩威严,郜先生敛下眼,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在车里响起:“去法院。” 骆羿恒车技娴熟,手中方向盘转动,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之中。他目光不经意瞥向倒车镜,隐隐觉察到什么,又侧身看向简诺,扣好安全带的她正与委托人通电话,同时执笔快速记录。 骆羿恒欲言又止。 短短几分钟时间,天空上的云朵迅速聚积,转瞬已是乌云密布,看不见丝缕阳光的天空让人感到压抑。风卷着细小的沙砾混着浓重的水汽冲击着车窗。 眨眼之间,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骆羿恒用力踩油门,提速。 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法院前的广场上,一阵急风刮过,有颗细小的沙砾卷入简诺眼内,她下意识转身,眼睛霎时疼得睁不开。 骆羿恒右手扶住她的胳膊,低头察看:“别用手揉,我看看。” 骆羿恒手中的公文包被机灵的林珊顺势接了过去,他按住简诺的手,看向她那只已经红了的眼睛,倾身吹了一下,声音异常温柔:“好点没?” 此时,骆羿恒的右手搭在简诺的肩膀上,左手轻轻扶在她手腕上。两人偏头倾身的动作在旁人看来竟像是在接吻。 林珊连忙转过身去。 急风把骆羿恒的头发吹得微微扬起,修长的身躯为简诺挡去了尾随而至的商务车里投射过来的目光。 车内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慢慢地,眼神寒冷如刀。 简诺全然不知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她合了合眼,用力咳了两声,再睁开眼时已经好多了。她朝骆羿恒微微一笑:“没事了。”眨眼的样子有几分调皮之色。 骆羿恒笑看着她,接过林珊递过来的纸巾让她擦眼睛,确定她真的没事,才转身走进法院。 休息室里与委托人单蜀溪见面,简诺神情专注地看他带来的资料,看完才问:“单老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书写习惯?” 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单蜀溪并不知道简诺为什么昨晚突然让他准备这些资料,但听她如此一问,仔细回想后便说:“从我记事开始他就有这样的书写习惯。听我母亲说,父亲从学生时代起就对书法很感兴趣,只可惜天赋和悟性不是很高,习惯虽然养成却仅限于个别字的书写有别于他人。”见简诺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他不解地问:“对案子有帮助吗?” 骆羿恒与简诺对望一眼。 简诺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当然。” 单蜀溪摘下眼镜揉了下眉心,神情略显疲惫:“简律师,我们会赢吗?”经过之前的两次庭审,情况并不十分有利,他不免有些担心。 空调的风拂过脸颊,有些微凉,简诺净瓷般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多日来最为灿烂的一抹笑,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浅而柔的声音透着坚定:“单先生放心,我会尽全力。” 许是简诺自信的神情增加了单蜀溪的信心,他没再追问。 离开休息室,简诺与骆羿恒并肩走在走廊上,他偏头与她低声交流着什么,然后在她的询问下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似是提醒。简诺先是皱眉,随即唇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两个人彼此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不过,简诺还是好奇地问:“换成是你,会像单蜀柔所说的那样,突然改变主意修改遗嘱吗?” 此次简诺经手的是一宗遗产纠纷案。她的委托人单蜀溪的父亲是宜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单老先生因病过世留下大笔遗产。然而,当身为合法继承人的单蜀溪根据父亲的遗嘱准备正式接手公司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单蜀柔居然拿出另一份令世人震惊的遗嘱阻止他坐上总裁的位置。 单蜀溪手持的遗嘱表明,单老先生把单氏企业留给了他,同时将名下的两处别墅分别给予一双儿女。也就是说,单老先生实际上是把百分之九十的财产给了儿子,余下的百分之十给了私生女。 身为执业律师,这样的案子骆羿恒不止遇到过一次,不足为奇。毕竟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地存活在老一辈人心里,据单蜀溪所言,他父亲一直因年轻时犯下的过错对妻子很是愧疚,曾经承诺终身不让私生女踏进单家,更明确表示不会让单蜀柔得到他丝毫财产。然而,这宗案子的症结却并不在于财产分配是否均匀上,而是单蜀柔手持的遗嘱与单蜀溪的那份完全不同。她手中的那份遗嘱是这样的:“‘单氏’继承人为爱女单蜀柔,同时我名下的所有房产,包括位于北市区的两处别墅均归单蜀柔所有。” 内容迥异的两份遗嘱,笔迹鉴定居然都是单老先生亲笔所写。这样就排除了遗嘱是伪造的嫌疑。那么,单老先生究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在临终前剥夺了儿子的合法继承权? 身为单家独子,单蜀溪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案子经过两次庭审,情况对单蜀溪非常不利。虽然简诺请出单老先生的特别护理出庭做证,指出单蜀柔在单老先生病重时曾与之激烈争吵,甚至气得老人两天没进食,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他就不会把财产留给她。而单蜀柔所持的遗嘱确立时间在单老先生去世三天前,根据相关法律条文,她手中的遗嘱比单蜀溪的更具效力。 作为原告,单蜀溪如果再拿不出有利的证据证明单蜀柔的那份遗嘱是在父亲神志不清或是不情愿的情况下确立的,根据法律规定,单蜀柔将会成为遗产的最大受益人。 所以此次庭审,至关重要。 骆羿恒不料简诺会有此一问,眉心微蹙:“你的假设不成立。我不是他,不会走到那一步。” 简诺被他突然严肃的表情逗笑:“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干吗这么认真?” 望着她清澈眼眸中闪动着的异样光彩,骆羿恒想到昨天深夜她兴奋地打电话来说发现了重要的线索。连他这位称得上身经百战的资深律师都没注意到的细微之处,居然被她发现了,加之单蜀溪带来的材料,这场官司想不赢都难。 她的细心与聪明,令骆羿恒忍不住微笑。 庭审准时开始。 位于原告律师席的简诺正色聆听被告律师发问,神情专注而严肃。骆羿恒坐在她身旁,唇角边的笑意淡去,面色平静无波。 开庭前最后一分钟落座于旁听席的男人看着简诺和骆羿恒相邻的背影,眼眸深处涌起莫名的怅然,随即又恢复平静,唯有面色冷峻无比,显示他情绪不佳。 当被告人律师发问完毕,女审判长眼波微转,望向简诺说:“请原告人律师发问。” 简诺站起来,手中轻握着一份资料,移步到被告人单蜀柔身前,开口时声音出奇清冷:“单小姐,根据你提供的这份遗嘱,你的父亲把他名下的所有产业都留给了你,请问你做何感想?” 仅此一问,被告律师当即反驳:“审判长,反对原告律师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无关?”简诺莞尔,镇定地接着陈述,“审判长,为什么将原定给予长子的一切忽然转留给一直在国外留学而并无过多往来的女儿,相信是很多人的疑问。我询问单小姐的感想是想让她告诉我们,她的父亲出于什么考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相信在‘改立’遗嘱的时候,单老先生是对单小姐说过什么的。” 情感牌,棋高一着。 女审判长略作思索,看向单蜀柔:“请被告回答原告律师的问题。” 单蜀柔脸上露出一丝嫌恶,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回答。片刻过后,她说:“我当时也很震惊。毕竟这样的财产分配肯定会引起我哥哥的不满,所以就劝他再好好考虑一下,但他很坚持,说是愧疚于二十年来对我们母女的不闻不问,给予我的一切就当是补偿。至于我哥哥,他是个男人,事业该由他自己去创。” “补偿?”简诺心里莫名为单蜀柔感到悲哀,当她说出补偿二字时,是不是更加恨生她却不养她的父亲呢?以至于在老人病危之时居然不顾别人的阻拦冲去医院索要财产,甚至利用非正常手段获得那份遗嘱。 简诺再开口时语气竟透出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么单小姐依然坚持遗嘱是在你父亲自愿和清醒的情况下立下的了?” 单蜀柔神色明显不耐,她回答:“是的。” 简诺抬眸看她,眼神犀利,语出惊人:“你在撒谎。” 此言一出,法庭顿时波澜四起。神情肃然的女审判长也讶异地望向简诺,而被告人律师也似有起身反驳之意,简诺却已抢白道:“单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酷爱书法,在多年练字过程中养成了特殊的书写习惯?” “什么习惯?”单蜀柔尚未意识到情势的骤然急转,语气仍颇有挑衅之意。 简诺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缓了缓情绪才继续道:“在场各位都知道,经过鉴定核实,两份遗嘱均不是伪造的。但试想,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又怎么会莫名立下两份内容迥异的遗嘱呢?所以其中必有一份是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立的。经过仔细对照,我发现单蜀柔小姐那份遗嘱的不同之处。”简诺的目光扫过单蜀柔讶异与惊慌的脸,她慢声道:“单小姐手持的遗嘱中,少量需要单老先生手写填上去的内容,明显与他多年来的书写习惯有所出入。” 单蜀柔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不同的书写习惯?” 简诺翻开手中的资料,神色平静地说:“这份是单老先生去年十月立下的遗嘱,他明确指出单氏由其子单蜀溪继承,任总裁一职。简短的一段文字内容有六个字符为繁体,例如这个‘为’字,我们大部分人在书写中都会写作‘为’,但单老先生写的却是‘為’。” 简诺回身接过林珊递上的另外一份资料,继续:“这份是被告人单蜀柔小姐提供的遗嘱。文中也有几处‘为’字,却不是繁体。”简诺以质问的语气说:“请问,为什么单老先生多年养成的书写习惯会在一夕间改变呢?” 单蜀柔急切地看向她的律师。 “这并不排除单老先生在改立遗嘱的时候纠正了书写习惯的可能。毕竟严格说来我们在书写过程中通用的并不是繁体字。”被告律师快速反驳,试图扳回突现的劣势,“而且既然习惯写繁体字,为什么又仅仅只是个别字符是繁体,而不是通篇繁体?所以,我有理由质疑单老先生所谓的书写习惯。” “被告律师的疑问正是我接下来要为各位解答的。”简诺不慌不忙,从容应对,“每个人都有攻克不了的难关,单老先生也不例外。他虽爱好书法,却未得其精髓。除了用美工钢笔写的字极为漂亮外,繁体字的书写技巧掌握得并不娴熟。然而,单老先生十分善于扬长避短,对于自己把握不好的字他向来只写简体,从不将缺点外露于人。” “原告律师的说辞未免太过牵强。一句扬长避短,不将缺点外露于人似乎回避了极为关键的疑点。” 简诺自然品出了被告律师话中的讥讽之意,再开口时气势压人:“那么我再举例说明一下一个人固有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目光扫过被告律师的手腕,她问:“我想请问被告律师,你是不是有右手戴腕表的习惯?”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时间齐齐看向被告律师的右手腕。那里确实有一只名贵的腕表。 不料简诺会有此一问,被告律师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他偏头看向骆羿恒,见他漫不经心地微挑了下眉梢,顿时明白自己的特殊习惯是他告诉简诺的。于是,他无奈地应声道:“没错。” “为书写方便,绝大部分人习惯左手戴表,但被告律师却是右手戴表,哪怕因无意的碰撞令表盘破损而割伤都不曾改变过,试问一位习惯个别字用繁体方式书写超过三十年的人又怎么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呢?”简诺顿了顿,似是给被告律师辩驳的机会,见他默不作声,才伸手向林珊取过另一份材料,“这里是十年来单老先生签署的各类文件合约,每一份都符合他的书写风格,所有文件中只要是手写的‘为’字均为繁体。也就是说,他在清醒的状态下,绝对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将他常用的繁体字简写。所以,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他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迫立下单蜀柔所提供的遗嘱,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何简写了这个‘为’字。再大胆猜测一下,他或许根本就是在单小姐的胁迫下抄写了这份遗嘱。” 庭内哗然。 发现两份遗嘱细微的不同之处后,简诺第一时间给骆羿恒打去电话,与他研究后又联系了单蜀溪,了解到单老先生这一特殊的书写习惯后,让他在今天上庭前准备好了这些合约及文件。 “你胡说。”单蜀柔方寸大乱,飘忽的目光投向她的律师试图求助,“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我是不是胡说只要等法官鉴定完十年间单老先生签署过的材料就可以定论。如果有必要,我的委托人还可以提供单氏自创建以来的所有文件资料以备核查。”简诺把手中的材料全数呈递给审判长,“这份资料中有一份我整理出的单老先生习惯书写的超过六十六个以上的繁体字明细。” 或许是全然没有料到案情会有如此逆转,庭内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愕然,对这位娃娃脸的女律师刮目相看。 简诺侧身回首,迎上骆羿恒注视的目光,嘴角不觉牵起一抹自信的微笑。骆羿恒的目光停在简诺透着纯真气息的脸上,心底涌起奇异的情愫,只觉得眼前的女孩玲珑剔透,娇美动人。 他唇边笑意变深。 庭审至此,一时之间不会有结果,新的证物必须经过严格的鉴定核实以确保真实有效,故而此次的庭审暂时告一段落。至于单蜀柔到底用什么方法胁迫其父改立遗嘱,相信会有人追查到底。 当人潮散去,简诺随骆羿恒起身,不经意望向缓缓闭合的大门,忽有一抹颀长挺拔的背影闯入她的视线里,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瞬间令她石化在原地。 此时的简诺似乎才意识到今天极不正常的天气变化,已然昭示命运轮盘的急速运转,即将打破看似原已注定的一切。 是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吗?一时间,简诺无法回答自己。 她出神地望着那抹背影,飘远的记忆瞬间回放,模糊的影像开始一点点清晰。简诺悲凉地发现,曾经以为的起点或许会成为终点,执拗的等待换来的终究不过是天涯两隔。收回茫然的目光,简诺努力逼退眼中的泪意,告诉自己,不要哭。 可是,坚强往往很难。 骆羿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闭合的门已紧得没有一丝缝隙。他侧过头看她,心微微一颤,忍不住柔声叫她:“小诺?” 眼中涌起的朦胧薄雾尚未全部散去,脚下似是踩在云里,有种不真实感,简诺自言自语般地问:“多久了?” 多久?骆羿恒一怔,反问,“什么?” “他离开多久了?”简诺低柔的嗓音略带沙哑,话问出口时心尖的记忆已被触动。 那段记忆疲惫不堪,酸涩不已。 望着她眼中刹那间浮现的伤痛,骆羿恒左胸口堵塞得窒闷难受。面前女孩茫然娇弱的模样格外令人心疼,骆羿恒克制住要拥抱她的冲动,选择了沉默。 已经过去四年,这个数字于她,于自己,都是伤害。 没有期限的煎熬,是对真心最大的考验。 他们都通过了。 可惜,她的执着,与自己无关。 骆羿恒苦笑。 简诺自然无法感同身受骆羿恒心里的苦,但那个她等了盼了四年的人突然出现,让她慌不择路,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烦躁与凌乱。她眼底迅速被浓浓的忧伤占据。 “一千五百二十六天。” 一个简单的数字而已,但其中蕴含的思念与心酸,谁又知晓? 其实没有刻意去计算,只是每天临睡前都会自然而然地在日历上勾下一笔,默数着他离开的天数。直到昨晚,刚好一千五百二十六天,四年零两个月。 当等待变成习惯,他终于出现了。 简诺想哭。 骆羿恒脸上惯有的柔和神情此刻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萧然与落寞。简诺的心意,他最初就洞若观火。可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可以坚持这么久,久到连他都以为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时隔多年,她依然初心不改。 这于他,已是结局。 骆羿恒微微仰头,忍痛闭目。 到了停车场,骆羿恒用遥控打开车锁,简诺绕过他钻进了后座。骆羿恒扶在车门上的手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拉开,对顿住身形的林珊说:“你坐前面。” 后视镜里,神情漠然的简诺倚在后座上一动不动,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容人接近的距离感。骆羿恒深深看她一眼,启动了车子。 身陷诡异的沉默之中,林珊险些不敢呼吸。 最后,是骆羿恒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他接通电话:“优里。” 粗犷的男声从电话那端传来,声音大得连简诺都清晰可闻:“你在哪儿呢?” 骆羿恒语气平淡地说:“回事务所的路上。有事?” “我车坏了。”叶优里的声音不自觉又拔高了些,咒骂,“鬼地方居然打不到车,你来接我一下。” 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大嗓门,骆羿恒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问了他所在的位置后,不等那边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林珊本就被车内诡异的气氛折磨得心有戚戚,隐约听明白骆羿恒要绕路去接人,懂事地开口:“骆律师把我放在路边吧,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骆羿恒点头:“那我就不送你了。下午整理一下离婚案的资料,我约了当事人明天见面。”听林珊应了声好,他在路边停车,然后又离去。 阴沉许久的天愈发暗下来,顷刻之间,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简诺坐直了身子凑向车窗,伸出纤细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玻璃窗,似是摩挲着顺着玻璃窗滑下的无声雨泪。 回忆开启—— 简诺想起来,他消失后的某一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她站在雨雾里,任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只觉脑中空白一片,心不断地一沉再沉,直至坠入无底的深渊,无力救赎。 “为什么不说出来?”骆羿恒终于出声,幽深的眼眸中似是没有一丝感情,又像是聚积了太多复杂难明的情绪,一时间让人分不清。 低沉的声音唤回游离的思绪,简诺抬眸:“我要的是答案,不是自圆其说。” 是啊,说什么呢?她所要的答案不在他这里。 四年前那人离开后,简诺变得越来越沉默。但在外人面前,她依然开朗活泼。她说过,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加之于别人身上,没有谁该承担她的痛苦,一如没有谁该为她的幸福负责,包括眼前的骆羿恒。 她说得那么直白,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面对那种倔强的坚强,骆羿恒无能为力。 雨势渐大,肆意冲刷着万物。视线并不是很好,骆羿恒的车速却只增不减。换作别人早就吓得魂儿都没了,可简诺却镇定得如同坐在自家客厅里,眼皮都没抬一下。连骆羿恒都不知道,她喜欢这种街景在眼前快速倒退的感觉,更喜欢这种疾驰的车速,仿佛可以将所有烦恼都一并抛开,越抛越远。 当车停下,身材高大的叶优里从路边的加油站里奔出来,钻进车内坐定后朝骆羿恒大嗓门地嚷嚷:“不愧是赛车手,这种路况居然时速超过一百六。” 叶优里完全无视车内充斥的阴郁气息,似是没发现两人沉闷的脸色。他侧身看向身穿职业装的简诺,没好气:“傻瓜,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我哥们儿的车上?” 简诺不得不收拾起心绪,正色回道:“我不想和傻瓜说话。” 见她恢复了些精神,叶优里挑了下眉毛,嬉皮笑脸地挑衅:“谁不说话谁傻瓜。” 简诺瞪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衣服,心情好像忽然好了很多:“你穿西服的样子怎么那么奇怪,像学校门口卖茶叶蛋的。” 叶优里闻言眉毛顿时拧成了结,见骆羿恒眼里也有好奇之色,白了两人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的眼光果然有问题。”他不过是制服穿多了而已,换身便装有这么夸张吗? 简诺不示弱地回嘴:“再叫小丫头片子看我不用佛山无影脚踢你。” 叶优里倾身,抬手戳她的脑袋,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痛心模样:“还算有良心,没说等我离婚时让我净身出户。” 还没恋爱就咒自己离婚,简诺骂他:“你有病吧。” 叶优里不以为意地说:“你有药啊?” 简诺拍开他的手说:“有也不给你,放弃治疗吧,没救了。” 叶优里笑着恶人先告状说:“你看见没,羿恒,她都敢跟我动手动脚了。” 简诺抓起他的手就咬。 见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闹起来,骆羿恒紧绷的面色终于柔和下来。 叶优里与骆羿恒是高中同学,是那种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好兄弟。毕业后,骆羿恒考入宜城C大国际法系,叶优里则进了同城的警校。至于叶优里和简诺,自然是通过骆羿恒认识的。开朗单纯的简诺和叶优里很投脾气,相熟后叶优里还一度追过简诺,其间闹了不少笑话,后来两人成了好朋友,每每见面都打嘴仗,一来一往居然也有几年了。 先前接到叶优里的电话,骆羿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带简诺一起过来。他知道,简诺心情不好的时候,唯有叶优里可以悄无声息地把围绕在她周身的忧伤驱散。 有时他不禁想,如果那时能撮合他们在一起,或许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只是,人生何来如果一说? 思绪飘忽中,骆羿恒忽然听到接完电话的叶优里沉声道:“调头。” 骆羿恒皱眉。 “去小坝收费站。”叶优里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面色骤然转阴,“我在西桥守了大半天,居然从小坝那边跑了。” 骆羿恒方知他在执行公务。 他抬眼看向倒车镜,手上猛打方向盘。车子在马路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横线,车子直接转向。 叶优里接到下属电话,获知在逃嫌犯两分钟前驾驶银白色宾利跑车路过小坝收费站,心里盘算着以骆羿恒的车技能够在多少分钟内追上去,然后又不停催促道:“再快点。” 骆羿恒目不斜视地注意着路况,脚下用力踩住油门。 车子箭一般飞驰在雨雾里,所过之处,掀起层层水波。 过了小坝收费站,车子疾驰在高速路上,简诺双手扶着前排座椅的靠背,视线投向车窗外。当一辆白色宾利跑车隐约闯入视线时,她惊呼:“在前面。” “小丫头眼神儿还挺好。”叶优里微眯起眼睛,“就是它,超过去拦住。” 或许是大雨的缘故,路上的车辆极少,但为了安全起见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碰撞,骆羿恒还是打转向灯提醒前后方车辆自己要超车,然后把油门踩到底,果断全速超车。 在骆羿恒超车后试图横过车身硬性拦车时,宾利车似有所察觉,速度堪比脱缰的野马般冲了过去。尽管车窗紧闭,简诺依稀可以听见几乎可以撕裂耳膜的风啸声。 叶优里喉结动了下,忍不住骂道:“妈的,不要命了。”言语间已摸出佩枪握住。 “这样恐怕拦不下来,你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两辆车从左右侧把宾利夹在中间的胜算大些。”这种做法虽然很冒险,但是对于热爱赛车的骆羿恒而言却是轻而易举,但前提是另一辆车必须也要拥有同样的技术和速度,否则很容易出事故。 叶优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宾利车,迅速打电话确定属下的准确位置,同时简明扼要地交代截车的办法。 尾随在骆羿恒车后的商务车里的男人将之前超车反被超的情景收入眼中,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淡漠的眼神中燃起一丝异样的光,修长的手快速打着方向盘,让车子稳稳滑向宾利车左侧的行车道,按下三声喇叭后,骤然提速。 听到后方传来的喇叭声,随即一抹飞速的车影在眼前疾驰掠过。骆羿恒的神色霎时一变,握住方向盘的手默然用力,心思在瞬间百转千回后,冷声提醒:“坐稳。”随后把车子驶向宾利车右侧的超车道。 于是就形成了商务车在左,凌志车在右,宾利车居中的情形。 当三辆车几乎达到平行位置时,骆羿恒回应似的按了声喇叭,然后与商务车默契地同时踩下油门,两辆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出去。确定距离得当,商务车与凌志车两车忽然同时调车头。 刹那间,两车车头眼看着就要撞上对方。然而,就在几乎快要相撞之时,两车都猛然刹车。 两车在宾利车前方划出两道完美的弧线,直直横在宾利车面前。宾利车的司机骂了声,惊出一身冷汗,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如此截车,慌乱间大力踩住刹车,在距两车不足半米远的地方猛然停下。 简诺脸色苍白,显然也是被刚刚发生的一幕震住了。 “商务车居然能开出这个速度?牛!”叶优里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弄清楚帮忙的人是谁,已迅速拉开车门,在倾盆大雨中,执枪冲到宾利车前。 朦胧雨雾里,车头相抵的凌志车与商务车中的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是,他们依然保持着双手扶方向盘的姿势,隔着玻璃对望。 发现骆羿恒的异样,简诺不解地抬眼看过去。豆大的水滴砸在车窗上,阻隔了她的视线。当她正欲开口叫骆羿恒时,却见他解开安全带,抬手推开了车门。 混沌的天际响起一声闷雷,顷刻间已将他淹没在冰冷与潮湿里。 简诺看着他站定在车前,脸上透着寒冰般的冷漠,猛然明白了什么。她颤抖着手推开车门,下一刻,纤细的身影也融入雨雾之中。 雨刷在唰唰地工作着。 简诺迷离的目光停留在商务车内的男人身上,心被利器重重地刺了下,那种疼痛,是长久挥散不去的悲伤。简诺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融在雨水里,流淌过心间,最终粉碎在脚下,一如脆弱的心,蓦然间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无法拾起。 商务车里的人凝视着车前方的身影,眼神如深海旋涡,深邃如寒潭,定格在那张熟悉的小脸上,冷峻的面容刹那间蒙上难以名状的哀痛与无力。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时间冻结万物,一切静止于此。 瓢泼大雨之中,女孩单薄的身影僵在那里,纹丝不动,却换不来男人的柔情。 商务车再次启动,在简诺的注视下慢慢向后退去。 急风暴雨席卷的天空之下,简诺茫然而立,她看着面容冷峻的他,一边凝望着自己,一边向后倒退,一点一点地远离,直至退入凄迷的雨雾里,不见踪影。 终于,她沙哑着声音喊出他的名字:“郜驰——” 这场初秋之季突来的大雨,像是在为谁感叹悲泣,又似是惩罚谁的痴缠辜负,电闪雷鸣好似在肆意地猖狂大笑。 简诺心碎一地,抬起头,冰冷的雨水从她湿湿的发间流下,与苦涩的泪掺杂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凌迟着她的每根神经,让她痛到无力。 她无意识地朝远去的车影奔跑,拼尽全力想追上,嘴里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郜驰,郜驰——”回应她的,只有更狂的风和愈急的雨。 滂沱大雨中孤独无依的身影和垮下去的瘦弱肩膀,承载了太多的委屈与不甘,骆羿恒不忍直视,似乎多看一眼,就会心酸欲泣。 难道她的坚持,终究挽回不了背道而驰的命运吗?郜驰,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理由?如果根本不在乎,为什么离开前会迟疑?如果无法舍弃,又怎么能断得如此彻底,不肯给她丝毫消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耗光的不仅仅是她的热情而是生命,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或者,其实你已经后悔了。 聪明如骆羿恒都无法解开这复杂纠结的难题,唯有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一遍遍挥之不去。 四年前的那个深夜,他问郜驰:“要不要告诉她?” 根本没有考虑,郜驰脱口而出的一个“不”字,坚定的回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骆羿恒试图说服他:“我今天在图书馆碰到她了,很憔悴,像是病了,要不你……” 却被郜驰打断了:“我曾设想过我们的未来,甚至想过等她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却从没想过分别,而且还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郜驰低沉沙哑的声音蕴含着难言的无奈与痛苦,骆羿恒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及此时郜驰是在流血割舍着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 “帮我照顾她。” 骆羿恒拒绝不了,也不会拒绝,他说:“好。” 郜驰别过脸,隐去眼角的泪意,哽咽地说了句:“谢谢。” “我比谁都不愿意。”最后,郜驰仅留下这样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当天晚上孤身一人登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航班,自此断了和简诺的联系。 一走,就是四年。 太狠心。 而此刻,骆羿恒却觉得这一局他还是赌输了。 空气中陡然多了一丝寒意,他的心冰寒彻骨。 骆羿恒走后,叶优里强行把简诺拖进了车里,送她回家。 换了衣服坐在客厅里,简诺已经清醒了许多,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苦情剧的女主角,难看而难堪。简诺没有丝毫掩饰,直接对叶优里说:“我没事了,你回警队吧,别忘了先回家换身衣服。” 叶优里坐在沙发上不动。 简诺保证道:“放心,我不会寻死觅活的。” “一个傻,两个傻到无药可救。”叶优里发作道。 他万万没有料到商务车里的人是郜驰,回想简诺的狼狈和骆羿恒的失落,他使劲戳简诺的脑门,像是要戳醒她:“郜驰就是个伸手够不到、焐不暖的冷血动物。这都四年了还不够吗?你究竟想怎么样?真的打算为了他把单身进行到底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心都为他祭献出去了,哪儿还顾得了出息。 简诺缩进沙发里,声音低到像是自言自语:“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所求的不过是,无论去世界的任何地方,城市的任何角落,哪怕一路奔跑,哪怕累到跌倒,都要努力拉住他的手,绊住他的脚,让他带你一起走。” 可惜,这样的倾心所付,有人却不稀罕。 叶优里气急,用手捏住简诺的下巴,目光变得犀利,语气严厉:“简诺,你已经被人辜负了。你是不是想像他一样绝情,再去辜负一个无条件爱你的人?”想到骆羿恒,叶优里的怒火根本抑制不住:“郜驰现在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宠你惯你的男生了。有空去翻翻金融杂志,那些报道不是空穴来风,就凭他的心机和城府,缺你这样的傻白甜吗?” 前不久叶优里在骆羿恒的办公室,在一本杂志上无意看到,足足两页的报道中配了一张像是酒会的照片——郜驰手执酒杯站在窗前,唇角边似有若无的笑容浅淡而意味深长。明明还是四年前认识的那个人,但他含笑的眼眸里流露出的锋芒忽然让人产生莫名的陌生感及距离感。再看报道,叶优里和骆羿恒发现,此时的郜驰已是今非昔比。 从没见叶优里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简诺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 执拗到令人气愤。 叶优里霍然站起,握紧拳头力图克制蹿升的火气,可惜,再开口时语气依旧恶劣至极:“我拜托你认清事实,别一条道跑到黑!” 叶优里走到门口又停下,背对着简诺说:“就凭四年的杳无音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他郜驰更狠的男人。” 当门在身后“砰”的一声被关上时,简诺闭上眼睛,麻木到连眼泪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