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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兄弟的遗赠——第一章 礼物和召唤!

  雪下得很大。又大又黏的雪片从我那丢了领扣的大衣的领口处钻进来。我乘坐的地铁因糟糕的天气而晚点,所以我很担心上课会迟到。   在学校门口,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正奋力推着一辆手推车。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溅起一大片灰色的污泥,那个女人和她的手推车躲避不及,倒在脏兮兮的泥浆里。   我别无选择,只能出手相助。我把她拉起来,感觉她的一双手就像是练过“寒冰掌”一样。她衣衫褴褛,身体比看起来要轻得多。“谢谢。”她说着,抖掉之前披在她肩膀上的毯子上的积雪。毯子下面的她只穿着一件塞满了报纸的T恤衫。再往下看,我更是大惊失色——她的脚上还穿着凉鞋。   最后一遍铃马上就要响起了,但我可没办法把一个穿着凉鞋的人不管不顾地丢在暴风雪中——而且刚好我还带了一双鞋。我帮着她把手推车重新扶起来,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我的运动鞋。“给,”我说,“试试看能不能穿。”这鞋很可能并不合她的脚——我的脚太大了,平时我总是为此感到尴尬。但怎么说也比凉鞋强。   那个女人接过鞋子,把它们翻了个个儿,仔细地观察着鞋底。她把右脚的那只鞋贴到脸上,往里面窥视着,好像在嗅着里面的气味。而左脚的那只鞋则被她贴到耳朵边,就好像那是一只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将目光投向我。她的眼睛出人意料地明亮,是那种淡淡的灰色,就像风暴中的积雨云。   “谢谢。”她说。   “你是否还想要我的袜子?也许不会吧,我的袜子都还没洗。”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就发现这话着实有点儿过于冷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人恐怕也没啥机会洗洗涮涮。没准儿他们已经习惯了脏袜子。   “谢谢。”那女人再一次说道,她好像想要去嗅那双袜子,不过还是很快放弃了这一打算。正当我转过身准备前往学校时,她叫住了我。“等一下。”她在购物车中的数个包裹里一阵翻找,与此同时,鹅毛大雪还在往我的领子里钻。我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但我还是等待着,直到那女人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并把那东西递到我手上。“好好保管。”   “呃,谢谢。”   是一只二号铅笔——最普通的那种外表黄色、尾端有一块粉色橡皮的铅笔,就和你在考试中使用的那种铅笔一模一样。我把它放在书包里,把围巾系紧,然后转过身走向学校的大门。   “快点,伊丽莎白。你迟到了。”一个严肃的声音说道。是教社会课的毛斯科波夫先生,他正在为我留门。尽管他严厉的外表很是吓人,但他仍然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那个无家可归的女人朝他挥了挥手,毛斯科波夫先生则点头回礼。校门在我俩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对他表示了谢意,然后迅速奔向自己的锁柜,这时候最后一遍铃也刚好开始响起。   此后的整整一天我都在走霉运。桑多斯女士发现我没带运动鞋,于是就叫我光着脚去打排球,结果魅力逼人的萨迪•凯恩和杰西卡•法默尔整堂课都在玩“不小心踩到新来女生的脚趾头”的游戏。然后就到了社会课,毛斯科波夫先生宣布新年假期结束后,全体学生都要上交一篇课程论文,整个假期就此泡汤。   “好好选择,伊丽莎白。”他把可供选择的主题列表交给我时这样说着。   这天晚上,我继母的女儿汉娜打电话给我,叫我把那件黑色蕾丝上衣寄给她。她去上大学的时候把那衣服送给我了,不过汉娜送出的礼物通常都会很快被收回。   “你忙什么呢?”她问。   “琢磨社会课的论文呢。欧洲历史,毛斯科波夫先生布置下来的。”   “我记得毛斯科波夫——好一个怪人!他是不是还打着那条绿色丝领带?要是发现你在看墙上的钟就会批评你?”   “没错。”我学着他的腔调。“‘时间总会过去的——但你会及格吗?[ pass兼有度过和及格的两层含义。]’”   汉娜笑了起来。“你在写什么题目?”   “格林兄弟。”   “写童话的那俩家伙?你拿这东西给毛斯科波夫看?你疯了!”   “他的推荐主题列表上有这个题目。”   “别傻了。我敢打赌,他把这个题目放在那里只是为了测试一下有哪个家伙会蠢到把童话当成历史。嘿,我以前这课的课程论文没准儿还在呢。你乐意的话直接用上去好了。我只要你的——嗯——那副耳机作交换。”   “不用,谢了。”我说。   “你确定?我写的可是巴黎公社喔。”   “那是作弊吧。再说,毛斯科波夫先生肯定会发现的。”   “好吧,随便你。明天记得把那件蕾丝上衣寄给我啊,我星期六要穿。”她挂断了。   我咬着那只铅笔的笔头——就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女人送给我的那只铅笔——双眼瞪着我选的这个主题,思考着要不要听从汉娜的建议换个题目。毛斯科波夫先生对历史的态度是很严肃的,而童话听起来就不严肃。但假如他不想让我们写格林兄弟,干嘛把他们放在主题列表里呢?   我小的时候,童话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总是坐在妈妈的膝头,听着她把那些美妙的故事大声读出来,我还总是假装自己可以一个人阅读——直到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后来,妈妈住进了医院,连拿书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就轮到我大声地把我们最喜欢的童话读出来。   那些故事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就算这样,妈妈还是去世了。   我想,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一定会坚决赞成我去更深地了解写出这些童话的人。我决定坚持自己的选择。   说也奇怪,一旦我决定了认真去做这次课程论文,它便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觉得无趣了。本来我的假期肯定会在孤独中度过,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妮可莱搬到加州去了,自从我四个月前转学到费舍高中后,就一个新朋友也没交到。以前跟我关系很好的女生们都忙着练芭蕾,没时间找我玩。   我很想参加芭蕾课程,可是爸爸说他要给姐姐交大学的学费,所以经济上不允许了,再说我也没可能成为专业的芭蕾舞演员——我不够认真,还长着一双大脚……   童话或许不是历史,但我在圣诞假期在图书馆学习发现,威廉•格林和雅各布•格林本身就是历史学家。他们的童话不是自己创作的——他们只是把从朋友、仆人、贵族和旅店老板的女儿那里听来的传说和故事收集起来,并形成书面形式。   他们出版的第一部故事集是以成人为目标读者的。这并不难理解——这些故事对于孩子们来说过于血腥恐怖了。就算是正义方的英雄也会把其他人放在油里煮,还喂他们吃烧红的煤块。比如说“没有手的姑娘”这个故事,一个鳏夫要娶自己的女儿为妻,女孩拒绝了,她父亲就把女孩的手给砍掉!你能想象迪斯尼把这个故事做成配乐动画片会是什么样子吗?   当我完成论文时,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但上交的时候还是有点儿紧张。毛斯科波夫先生打分是很严格的。   我们返校后过了几天,毛斯科波夫先生在学校走廊里拦住了我。他伸出手臂,用一只修长的食指指着走廊的尽头。他的胳膊肘和指节看起来总是比其他人多一倍。“伊丽莎白!午餐时间到我这里来一下,”他说,“我的办公室。”   我是不是有麻烦了?也许我的论文让他发了疯。也许汉娜说得对——我在他的某种测试中得了个不及格?   社会科的办公室门开着,所以我在门框上敲了敲。毛斯科波夫先生招手让我进去。“请坐。”他说。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的边缘上。   他把我的论文递给我。文稿是竖着对折起来的,背面上有他标志性的棕色墨水写下的评论。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去看他给我的分数。   “做得好,伊丽莎白。”他说。他是在微笑么?似乎是这样。   我翻开文稿。他给了我一个A。我靠回椅背,我的心怦怦跳着,满是放松的喜悦。“谢谢。”   “你为什么会选这个题目呢?”   “我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欢童话。它们很——很真实。”   “真实?这可不是通常的看法。”毛斯科波夫先生微微笑着说。   “您说的对。”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措辞。“我的意思是说,童话里那些可怕的事情看起来都很真实。或者说不是真实,但也不是编造的。生活一直都不公平,坏人总是会赢,好人会死。但我喜欢的是,故事的结局不会总是那样的。就好像那个母亲死后变成一棵树继续帮助女儿的故事,还有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白痴的男孩靠智慧打败巨人的故事。邪恶是真实的,但美好也是。人们总是说童话太过简单,非黑即白,可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童话是复杂的。那就是我喜欢童话的原因。”   “我明白了。”毛斯科波夫先生翻开记事本。“你是今年新转来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我以前在蔡斯上学,但我继母的两个女儿今年都上了大学,因此学费方面……”我没再说下去,提到我们家的财务状况让我感到有些尴尬。   “啊,这么说来,你家里有继母生的姐姐。”毛斯科波夫先生说,“她们不会是像格林童话里写的那种坏姐姐吧?”   “有点像。”我回答道。维罗妮卡比我大五岁,至于汉娜——自从我父亲和我搬到她们的房子里,她就得和我同住一个房间,这是她很讨厌的事情。汉娜喜欢发号施令,指挥他人,就像维罗妮卡以前指挥她那样。汉娜总是会拿走我的东西,却从不让我碰她的东西。但这些事情我没法说出口——那似乎太过于对家庭不忠了。“我的一个姐姐曾在你班上学习过——汉娜•韦恩。”最终我只是这样说道。   “不用再说了。”毛斯科波夫先生说。他再次露出那似有似无的微笑,就好像我刚刚给他讲了一个笑话。然后他问道:“你买了新的运动鞋吗?”   “运动鞋?”   “我记得我看到你把鞋子送人了——真是非常慷慨。”   “我还没去买呢。”我告诉他。我可不想再次提到我们家的财务状况。   “我知道了。”他清清嗓子。“很好,伊丽莎白,这一切都很令人满意。你想不想做一份工作?”   “工作?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一份课外时间的工作。我有一个朋友是在纽约回收物品储藏馆工作,听他说那在招人。那地方很不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在那里工作过。”   我试着想象他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我怎样也没法越过那条丝质领带的障碍。“那地方是不是就像一个图书馆?”   “‘就像一个图书馆。’没错,说得很对。”   “我——我很想去。我很想要这份工作。”我说。能拿到这份工作就意味着我能够有钱去买像是新的运动鞋之类的东西,再说我也不是那种日程表上塞满了社交活动的大忙人。   费舍高中的每个人之间都是从小就互相认识的。光是让他们接受我这个新转来的女生就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可马上我就犯了个错误:一群时尚女生编写歌曲,嘲笑玛洛莉•梅森的体重和腰围,而我不合时宜地站出来为玛洛莉撑腰。更糟的是,校长助理斯坦何普女士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把我当成“同情心与领导力结合”的例子在她的课堂讨论上四处宣扬。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愿意和我有任何交往,除了玛洛莉。但我其实并不喜欢她。   谁知道呢?没准儿我去那个图书馆工作还能交到别的朋友呢。   毛斯科波夫先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钢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把纸竖着折起来,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递过来。“打这个电话,找拉斯特博士。”他说。   “谢谢您,毛斯科波夫先生。”铃声响起,我匆忙离开去上下一节课了。   这天下午我回到家的时候,直接进了我的房间,而没有到起居室去,以免我的继母凯西让我去做各种杂事,或是强迫我去听她有关我那两个姐姐的唠叨。   我满心期望父亲会在家,我也好和他说说我的新工作。不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我说话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弗兰西——我的玩具娃娃。我知道这听起来太孩子气了,但弗兰西是我妈妈的娃娃,有些时候,和她说话时我会有一种正在和妈妈说话的感觉。   弗兰西对我微笑着,像是在鼓励我。当然,自从她被缝制出来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微笑——但我还是把这当成一个好的信号。   我妈妈收集了许多玩具娃娃,但现在凯西允许我保管的娃娃只剩下弗兰西一个。那是在汉娜把列斯洛特的鼻子弄掉之后的事情。列斯洛特是我妈妈藏品中最高档的一件。她是150年前德国造的一个陶瓷娃娃,相当值钱。   “我只是把这些东西先收起来,等你能妥善地照料它们的时候再给你,”凯西把娃娃放进箱子里的时候这样说着。   “但这不是我弄坏的!”我抗议道。不过,我也知道不能去指责汉娜。首先,我不愿意告密;其次,凯西总是会包庇她自己的女儿。最初我总是会去找我父亲诉苦,但他只会说,“我希望你能和你的姐姐们好好相处。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总是能够调解矛盾,你有一颗善良慷慨的心,就像你妈妈一样。”所以我只是告诉凯西,列斯洛特不是我弄坏的,但我没说是谁弄坏的。   “如果你还没到能够负起责任的年龄,你当然就不能玩这些贵重的娃娃。”凯西说,“好吧,你先别哭——给,你可以留着这个娃娃,反正这个也不值钱。就算是你也没法对一个布娃娃造成多大伤害的。等你长大了你肯定会感谢我。”她把弗兰西递给我,然后关上箱盖——隔断了列斯洛特那苍白的、贵族式的惊讶表情。   “是不是该打电话过去了,弗兰西?”我问。   她用微笑来表示赞同。   我按照那张纸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李•拉斯特。”接电话的人说道。   “嗨,拉斯特博士吗?我——我是伊丽莎白•鲁,我的社会课老师毛斯科波夫先生说我可以打电话给您谈工作的事情?”   “啊,是的,伊丽莎白。斯坦说过你会打电话来的。很高兴你能打电话来。”   斯坦?没想到毛斯科波夫先生也有名字。   “你可以在下周四放学后过来接受面试吗?”   “好的。在哪里呢?”我问道。   拉斯特博士给了我一个地址,这地方离我学校不算远,就在中央公园东边。“到前台说是找我的就行,他们会带你上来的。”   大门旁边挂着的一块毫不显眼的黄铜牌子上写着“纽约回收物品储藏馆”。从外表来看,这座房子就和典型的曼哈顿褐色沙石建筑没什么区别,在这排造型雷同的房子中,它是最后一幢。与它一墙之隔的是一座老旧的大型公馆,现在这一类的房子大部分要么是领事馆,要么是博物馆。这地方绝对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公共机构,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上台阶,推开了沉重的大门。这正是认识凯西之前,我父亲和我常常同去的那种地方。几乎每一个下雨的周末,我们都会在博物馆或是图书馆中度过,特别是那些不太有名的的,像是纽约市立博物馆和历史协会,去参观那些稀奇古怪的藏品——古旧的瓷器、锡匠用的工具、独立革命前的城市模型等等。我和父亲会玩一个游戏:指出哪一幅画(或哪一座钟、哪一张椅子、照片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会是妈妈最喜欢的。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和爸爸一起去博物馆了。但当我推开这座房子的大门时,那种微微的铁锈气味让我的那些记忆全部如潮水一般涌了回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或许是某种几何学的把戏吧,走进门来,迎面的巨大的长方形大厅看起来似乎比整个建筑还宽。在大堂的远端有一张很大的黑木办公桌,上面还有华丽的雕刻作为装饰。   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男孩坐在办公桌后面。   但他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马克•梅里特,我校篮球队有史以来最高、最帅、球技最棒的前锋。有一次,我看到他站在自修室里他的座位那儿,把一个苹果核准确地投入教师休息室的垃圾桶,而且中间还穿过了两扇半掩的门。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更高一点的李小龙。尽管他是个美国黑人,但他的动作就像李小龙那样,有一种杂技演员般的灵活。他也有选毛斯科波夫先生的课,不过是在社会研究的其他方面,而我们两个则选修了同一堂健康教育课。费舍高中的大多数女生都相当迷恋他。要不是我觉得那样有点不妥,我可能也会的……好吧,说实话,我也很迷恋他。不过我很确定他并不认识我。   “嗨,我是来见拉斯特博士的。”我说。   “好的。请问您是?”   “伊丽莎白•鲁。”   马克•梅里特拿起桌上那台老式的拨号盘电话的听筒。“博士,伊丽莎白•鲁来见你了……好的……不,到今天六点……好的。”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比毛斯科波夫的手臂还长——指着一座别致的黄铜电梯门。“上五楼,往左转,穿过拱门。你就能找到他了。”   当我走出电梯时,我看到三条走廊分别伸展向不同的方向。我没法想象一座狭小的褐色沙石建筑内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空间。我穿过拱门,向下走了三个台阶,走进一个摆满了一排排书的小房间。   拉斯特博士身材瘦长结实,褐红色的头发又厚又蓬松,脸上长着很多雀斑。   “伊丽莎白。很高兴见到你。”我们握了握手。“请坐。斯坦最近怎么样?”   严厉而公平。外表严肃,但眼睛的深处却有着闪光。穿着品味古怪的服装。“挺好的。”我回答道。   “他还在那间小公寓里养着那头大野兽么?”   “也许吧?我没去过他的公寓。”   “哦,是这样。我看看,你是上十年级[ 相当于中国高中一年级。],对吗?”   “是的。”   “很好,很好。斯坦介绍过来的孩子都不错。他说你学习努力,为人热心,还有天马行空的思想——他对你有着高度的评价。相信我,虽然说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形式,但是我们还是要走一下形式的。你在家洗盘子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是的,一般都是我洗盘子。”这又是姐姐们去上大学的另一个坏处——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做家务事的孩子了。   “你经常洗盘子吗?有多经常?”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洗。也许一周五到六次。”   “那么你今年打破过多少个?”   “你是说盘子吗?”   “是的。盘子,玻璃杯,类似的这种东西。”   “没有打碎过。为什么问这个?”   “哦,这是因为我们的工作需要小心再小心。你上次丢失钥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从来没有丢过钥匙。”   “非常好。现在请对这些东西进行分类整理。”拉斯特博士递过一盒纽扣。   “分类整理?我要怎么分类整理呢?”   “呃,这得由你决定,不是吗?”   这种面试方法简直是我闻所未闻的。拉斯特博士会不会因为不喜欢我对纽扣的分类整理方法而不给我这份工作呢?   我把所有的纽扣倒在桌面上,然后让它们全部正面朝上。这些纽扣有的是又大又圆的木质纽扣,也有的是小的球形珍珠纽扣,还有用红色或蓝色塑料制成的亮晶晶方形纽扣、看起来可能会撕裂扣眼的星形人造钻石纽扣、绳结式纽扣、一套雕刻着不同花卉的银质纽扣、珊瑚制的小兔子形状纽扣、用于内侧隐藏腰带的不会露出来的朴素透明塑料纽扣、像是缩小门把手的大号玻璃纽扣,还有一个沉重的金纽扣,上面镶嵌着的好像是真正的钻石。   我按照材料将它们进行分类:首先是金属,然后是木头和其他来自植物的材料,再然后是骨头、贝壳以及其他来自动物的材料,再然后是石头,最后是塑料和其他人造材料,包括玻璃。然后我又将每一大类分成小类,同样是依照材料来区分。在每一个小类之中依照重量来进行排序。   “很好。那么,这个纽扣你会放在哪里呢?”拉斯特博士递给我一个金属纽扣,是那种背面有一个环而非线孔的纽扣。这纽扣的正面有一小块玻璃覆盖着一片材质不明的布料。   我犹豫起来。这究竟应当放在金属那一类,还是放在包括玻璃在内的人造材料那一类,还是放在包括布在内的植物材料那一类呢?再说,那片布完全可能是丝质的,从而将其归为动物材料类别也不无道理。“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问。   “当然。你随时都可以问问题。正如阿坎的谚语所说,‘会问问题的人不会迷路。’”   “阿坎在哪里?”   “阿坎族的人民居住在非洲西部。他们流传下来的传统谚语非常多。或许是因为他们乐于去问问题。”   “哦。好吧——这个纽扣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很好的问题。金子、水晶,还有人类的头发。”   那么就不能归到人造材料这一类;也许可以放到石头那一类里面。不过,这个答案并没有给我很大帮助。从这个纽扣的重量来看,它的大部分应该都是金子,所以也许我该把它放到金属类里面去?但我已经把那个看起来像钻石的纽扣放到石头类里去了,而不是金属类。我决定按照这个纽扣中最古怪的成分来界定它,于是我把它放在了动物材料类的中间。   “很有趣。”拉斯特博士说,“再重新整理一次。”   我把所有的纽扣打乱,然后重新分类整理。这一次的整理标准是颜色和大小。我把红色的纽扣放在最上面一排,然后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排下来,最后是黑色和白色。每一排当中又把最小的纽扣放在前面,大的放在后面。   “你会把这个放在哪里?”拉斯特博士递过来一条拉链。   一条拉链!“你上次怎么不把这个给我?”我沮丧地说,“我可以把它放到金属类里面。”   也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说……拉斯特博士的雀斑挪动位置了?他左眼旁边的那个大雀斑原来不是在右眼旁边的么?   我再次把纽扣全部打乱,重新开始整理。这一次我按照形状对它们分类。我把拉锁和栓扣还有一个边缘为锯齿形的方形纽扣放在一起。我不喜欢这个解决方案,但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拉斯特博士扬起眉毛(他的眼睛旁边已经没有大的雀斑了),开口问道:“你觉得这里面最值钱的是哪一个?”   我想选那个钻石的,但最后还是选了一个尾巴上有蓝宝石装饰的珐琅孔雀。拉斯特博士看起来很满意。   “最古老的呢?”   我对此毫无概念。我选了银纽扣中的一个。   “最美丽的呢?”   我开始对这一切感到有些不耐烦了。我选了一个颜色很漂亮的绿色塑料纽扣。拉斯特博士看起来不是很相信我会选择这个。“最有力量的呢?”   “一个纽扣怎么会有力量呢?”   “哦,我认为你将会发现,每一个储藏在这里的物品都有其特异的属性。你会发现我们的藏品在对你说话。”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得到了这份工作?   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某些纽扣比其他的纽扣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我选了一个带有令人困惑的几何形状的黑色玻璃纽扣。拉斯特博士拿起这颗纽扣,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与此同时我则在注视着他脸上的雀斑,试图捕捉到它们移动的瞬间。就在一分钟之前,那块蝴蝶形状的雀斑不是还在左边么?   “很好,伊丽莎白。你的选择说明了很多东西,但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两个去做呢。”过了好久,拉斯特博士终于说道,那语气就好像我才是那个盯着纽扣发呆的人。“你能否下周就过来工作?给,我想这个东西一定对你很有用。”   拉斯特博士把最后一个纽扣递给了我——它刚好与我大衣的扣子相配,很可能就是我丢掉的那个领扣。正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   “啊,马克也来了,时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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