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克•拉莫瑞的经验之谈如下:一场优秀的骗局需要三个月筹划,三星期演练,三秒钟决定是否能够赢得肥羊的信赖。这一次,他计划把三秒钟花在被人勒死上。 洛克跪在地上,卡罗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根麻绳,在他脖子上缠了三圈。这玩意看上去相当骇人,还会在洛克脖子上留下一道颇为可观的红印。当然,洛克心里清楚,卡莫尔城货真价实的刺客们,只要年岁大到开始蹒跚学步,就不会将丝绳或金属线以外的东西用于绞杀(只有细丝才能更好地勒住受害人的气管)。但如果堂•洛伦佐•萨尔瓦拉能在眨眼之间,从三十步外分辨绞杀的真假,那他们对计划中的肥羊就存在严重判断失误,整个骗局注定要泡汤。 “你还没看见他吗?也没听到小虫儿的信号?”洛克尽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随后又发出一阵可信的咕咕窒息声。 “没有信号。没有堂•萨尔瓦拉。你还能喘气吗?” “还行,没问题,”洛克轻声说,“你得再摇晃我几下,使劲摇晃。这是最有说服力的部分。” 他们身处老旧的福水神庙旁边的一条死巷;神庙中的祈祷瀑在高墙之后传出潺潺水声。洛克再次抓住围在脖子上的无害粗绳,瞥了一眼站在几步外注视自己的那匹驮马。马背上放着几个货包,看上去价值不菲。这匹可怜的畜生已然经过“柔化”,那双眨都不眨的乳白色眼瞳中完全没有好奇或是恐惧的影踪。就算这场谋杀是真的,它也不会在乎。 宝贵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碧空之中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巷道的尘灰像湿水泥一样粘在洛克的裤腿上。金•坦纳就躺在不远处的烂泥中,盖多(基本是在)假装踢着他的肋骨。他已经兴致勃勃地踢了至少一分钟,就跟卡罗绞杀洛克的时间一样长。 堂•萨尔瓦拉随时可能从巷道口经过,并且——按理说应该——冲进来把洛克和金从“匪徒们”手中解救出来。但按照这个速度来看,萨尔瓦拉估计只能把他们从无聊中解救出来了。 “诸神啊,”卡罗把嘴凑到洛克耳边,仿佛是在提什么要求,“那该死的萨尔瓦拉到底在他妈哪儿?还有小虫儿呢?咱们不能把这蠢样保持一整天。其它人也会从这见鬼的巷道口经过!” “继续勒我,”洛克细声细气地说,“你就想想那两万克朗,继续勒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一天不喘气都成。” 2 今天上午,就在这场骗局的预热阶段,一切都是那么称心如意。就连一名年轻小贼因为首次参加大买卖而产生的躁动感,也无法破坏这份美好感觉。 “我当然知道行动开始时,我他妈应该干什么,”小虫儿发着牢骚,“这几天我趴在那神庙屋顶上的时间,比当年在我妈该死的肚子里待的时间都长。” 金•坦纳探出右手,抚过运河中温暖的水流,同时咬了一口左手拿着的湿地酸苹果。在淡红色的晨光中,平底驳船的船头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虽说金•坦纳的啤酒肚再加上粗壮圆胖的四肢足有两百多斤,但也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船上的另一个人——也是担负所有工作的人——正是小虫儿。这名一头乱发、身材清瘦的十二岁少年站在船尾,怀里抱着撑杆。 “你妈妈急着把你弄出来,这可以理解,小虫儿,”金的语气温柔平缓,和言辞极不相称;他说起话来就像个音乐教师或者卷宗抄写员,“我们则不然。所以您还是行行好,把您对咱们这场游戏的透彻理解,再跟我说上一遍吧。” “见鬼,”小虫儿赌咒一声,又在朝入海口奔去的柔和水流中撑了一杆,“你、洛克、卡罗和盖多在纳拉神庙花园和福水神庙间的小巷里等着,对吧?我藏在街对面那座神庙的屋顶上。” “接着说,”金含着一嘴的湿地苹果,嘟嘟囔囔地说,“堂•萨尔瓦拉在哪儿?” 在这条灰白色的水道上,很多驳船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船上满载着各式货物,从啤酒桶到哞叫的牛只不一而足。小虫儿撑着船竿,沿卡莫尔城商贸主河道维阿•卡莫尔拉赞河一路向北,前往“流动集市”。整座城市正在他们身边许许醒转。 岸边那些歪歪扭扭的灰色石质房屋,久经水波打磨光滑如镜。它们纷纷将住客吐到阳光之下,置于渐渐升温的暑热之中。本月是帕西斯月,这意味着夜晚凝结的水珠已经蒸腾成浓稠雾气,等到炽热无云的午后时分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照堂•萨尔瓦拉多年来的习惯,他会在每个悔罪日的正午前后离开福水神庙。他有两匹马和一名随员,如果咱们走运的话。” “这真是奇怪的习惯,”金说,“他干吗要这样做?” “这是他在母亲临终前发下的誓言,”小虫儿把撑杆插入河道,努力与水流角力,随即又将船往前推了一下,“她在嫁给老堂•萨尔瓦拉后,仍旧信奉韦德兰宗教。所以洛伦佐每周都要到韦德兰神庙敬奉一次,然后尽快赶回家中,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见鬼,金,这些破玩意我早就记住了。如果你不信任我,那我干吗还要到这儿来?而且怎么变成我一个人,把这艘傻船一路撑到集市上去了?” “哦,只要你能在五局三胜的单挑中打败我,就可以随时扔掉撑竿。”金裂嘴一笑,露出两排歪歪扭扭的牙。而金这张脸就像是曾被人放到铁砧上,试图打造出更体面的形状。“更何况,如今你是一项高贵行业的学徒,正在道上水平最高、要求最严的师匠们手下修习。揽下所有脏活儿,对你的道德教育大有裨益。” “你们根本没对我进行过什么该死的道德教育。” “没错。哦,这可能是因为很多年来,洛克和我一直在逃避自己的道德教育。至于咱们为何要再次复习行动计划,请允许我提醒你,只要出个小小的纰漏,那么与等待咱们的命运相比,这些可怜虫简直就像是在天国了。” 金•坦纳指了指停在河边大道上的一辆粪车,正有一道黑色浊流从酒馆二楼窗户中倾倒下来。这些赶车的人都是犯了点小事儿的犯人,罪行太轻不值得长期关押在耐心宫中。他们每天早上都会被放出来享受阳光,当然是被锁在马车上,蜷缩在不牢靠的长雨衣中,不时还要为卡莫尔城数千居民倾倒夜壶时的糟糕准头儿咒骂两声。 “我不会搞砸的,金。”小虫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就像在翻弄一个空空如也的钱袋,试图挤出两句象样的说辞,让自己显得镇静自若信心十足。在他的眼中,金和另外几位年长的绅士盗贼永远都是这副样子。但跟大多数十二岁的孩子一样,他的嘴巴总比脑袋跑的快。“我就是不会。我他妈不会,我发誓!” “好孩子,”金说,“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但我只想知道,你不会搞砸的事儿是什么呢?” 小虫儿长叹一声。“等萨尔瓦拉从福水神庙走出来,我就发出信号。我同时还要留意有没有人想从巷道口经过,特别是城市卫队。如果有人这样做,我就拿着长剑从屋顶上跳下来,把他们该死的脑袋砍掉。” “你就干什么?” “我说我会尽可能把他们引走。你耳朵聋了,金?”